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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 _王旭烽-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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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就是罗布朗吧,昨天我看到过你,跟我走吧,你们那个赵部长正等着你呢。”
布朗想,什么部长,难道那个小赵还是个部长?他倒没有问这个,只说我正在评茶呢,单位里工作紧得很。那人宽容地笑了笑说:“这些事情你不用多管,你现在安心学开车,有时间就陪陪赵部长,她的腿摔断了,不是你先发现的吗?”他说话的口气有点奇怪,眼睛一直专注地盯着布朗。布朗摇手说:“我不去我不去,我们当工人的,和你们学生搞在一起算什么。我也不会守病人,你们自己回去吧。“说到这里,吉普车里跳下一个司机,推着布朗就往车上拉,一边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你知道是谁亲自来接你了。我跟吴司令那么多天,你还是他第一个来接的人呢。走吧走吧,你交运了。“
这之前,吴坤已经到过他们厂部。在那里,吴坤发现“罗布朗“姓“杭“不姓“罗“,但他还是把布朗送去学开车,让他成为赵争争的司机。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筑草为城
第二十一章
初夏杭城是四时中最美的季节,刘庄更占西湖山水之秀。青年军官李平水却毫无心绪,一个由地方与军队联合召开的高级会议正在此地秘密进行。乘会议间隙时间,他独自来到湖边散心。
刘庄原主人刘学询,乃广东人氏,在西湖丁家山下建刘庄,近人记载:落成之始,最称宏丽,颇墙虹栋,错杂水泥,窗际帘波,与湖际水波互相索拂,询为雅观。1954年,又集西湖旧园林中韩庄、杨庄、康庄、范庄于一体,改建为西湖国宾馆,与一水之隔的汪庄遥遥相望。刘庄、汪庄,都是中国最高领导人常来常往的地方,作为军人,李平水知道,毛泽东这些年来基本都居住在汪庄。故而这次省一级的高级会议,才能到这里的刘庄来开。
会议在湖山春晓楼旁的望山楼开,景色虽美,却把会议所要讨论的内容衬托得更加剑拔夸张。近日杭州发生了千人冲击军区仓库的重大事件,今日各路山头派系的核心人物,被召集在此,共同协调此事。这本是一件黑白非常分明的事情,谁知越开越不分明。李平水只是工作人员,但他多少总能刮到几句,心里气闷,便出来走走。刚刚人伍那几年,他曾经在这里当过警卫人员,此次也算是旧地重游,没走几步,就碰到了也来参加会议的杭得茶。
杭得茶是从了家山东麓绕过来的。会议休息期间,他特意去看了看当年康有为题刻的“蕉石鸣琴“,这是一块形如蕉屏的石崖,相传雍正年间浙江总督李卫常常在此弹琴,音韵绕石,响人行云,故有“蕉石鸣琴“之说。得茶从未到过这里,倒是小时候听父亲说康庄还有南海先生所题的“人天庐“等景。信步走去,却看到山间一片茶园,还有几个战士在茶园采茶,这稀罕的情景倒叫得茶有些纳闷。正思忖着这湖上园林之最的刘庄怎么会有茶园,却见李平水朝他走来,红着脸伸出手来对他说:“抗老师,原谅我那天态度不好,我急疯了,骂你了吧,骂你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你骂我胆小鬼,见死不救的王八蛋。”杭得茶提醒他说。
“你看你都记住了,我们当兵的就是粗。”李平水悔恨地敲着自己的脑袋说。杭得茶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谁碰到这种事情不急。”
原来那日千余人包围军区武器库时,李平水就在现场,实在顶不住时,曾打电话向得茶求救,但得茶没有响应,不是不想来,是实在抽不出身,他们这一派拦住了已经整装待发的吴坤派,把他们堵在他们占据的那幢楼里。两幢大楼里朝外的喇叭,每天都在高声大叫着,一边读《致杜孝明投降书》,一边就回《别了,司徒雷登》,一边唱造反有理,一边就回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这一派赵争争伤愈归队,那一派得茶就找来了得放,两边都是能言善辩之辈,吴坤和得茶,只在幕后摇扇子。这里除了批斗牛鬼蛇神之外,派别之间也已经有过好几次血腥的冲突,虽然还没闹到死人的地步,但毕竟已经给人一种不祥之地的预感,行人单独也不敢再从那通过。
人们越来越急躁了,越来越不愿意持守势而不进攻了。文攻武卫的口号越来越被人们接受。得茶绝不想出名,但名声依然大振,社会上与他们观点接近的人们纷纷慕名而来,工农学商,什么样的职业都有。他们开始把这里当作自己的阵营。前几天,不知有谁喊了一声:吴坤他们已经在进武器了!大家纷纷探出头去,就见一辆解放牌大卡车驶进校园,沿圈站着十几个头戴藤帽手执铁棍的彪形大汉,他们跳下车之后,得茶他们才发现,卡车上放的全是铁棍藤帽。吴坤他们这一派的人看到领导阶级工人老大哥给他们送粮草来了,激动地大喊大叫,一个个跑出去抱铁棍的抱铁棍,扛藤帽的扛藤帽,倒像是过年了小朋友们争相着出去看烟火。有几个男的,还抡着铁棍朝得茶他们的大楼空打,动作像舞台上的孙悟空戏金箍棒。两派的人趴在窗口上看的,都有人神经质地笑。杭家兄弟没有跟着笑,运动以来,笑容几乎已经在这对兄弟的脸上放逐了。
几个摩拳擦掌的核心人物,不约而同地来到得茶身边,他们要得茶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判断:如果一旦发生冲突,吴坤还会承诺他曾经许下的诺言,不在校园里实行红色恐怖吗?得茶对这一问题无法作出肯定的回答。簇拥着他的那群青年人,是把他当作那种在错综复杂的情势下相对冷静而又能审时度势的人来拥戴的,他们把他的沉默当作了认可,立刻就有人向工人老大哥们打电话:喂喂,我是总部啊,我们紧急向你们求援,我们紧急向你们求援,请给我们送一卡车文攻武卫的战斗武器来。什么,枪?什么枪,气枪,打鸟的,行啊,别管是打什么的,是武器就行。
操场没消停地热闹了一天。这里来一卡车武器,那里也来一卡车武器。也搞不清楚谁有枪没枪,看来双方都有了枪,恐怕还有手榴弹。武器搬完了之后又来了人,得茶和吴坤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两个人的面孔都铁青了。他们不再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只想着如何进行较量。不同的是吴坤凡事先行一步,藤帽铁棍一到,就立刻发放下去,枪和手榴弹先让人保管着。而得茶他们这一派的武器一到,他就亲自点数,放进临时仓库,他以从来也没有过的严峻说:“都给我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动武。”没有人反对他的意见,但每个人心里想的不完全一致。得茶掂掂自己的分量,他吃不准他能不能驾驭这些已经被武装起来的人。
可以说这是他从来也没有面临过的严峻形势,他知道这是吴坤的一着险棋,他们彼此之间太知根底了。吴坤了解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动的,他还了解他憎恨暴力,可是他吴坤却是那种与天与地与人奋斗都其乐无穷的人,他早已不满足每天对着大喇叭互相对骂的局势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在散布我的谣言,整我的黑材料,你们让我吃不下饭,我还能让你们睡得着觉?拉来这一车的铁棍,是威胁,也是一种可能性。这就像美国制造了原子弹一样,必须摆在那里让人们胆战心寒。好吧,我现在看你成得茶怎么办?他透过他那顶楼办公室的窗子,看着对面,杭得茶的窗子。
得茶正在这时候踱向窗口,他走到窗前,下意识地拉开窗帘,几乎凭本能地抬起头来——他相信对手就在眼前。
他们的目光隔着大操场相击了。隔着窗子,两人都只露出上半身,他们一言不发,唯一有区别的是嗜茶如命的得茶手中依然还捧着一杯茶。他们在怒目而视中沉默地较量。
李平水那十万火急的电话正是这时候打来的,他紧急呼吁道:“怎么你们还没有出来吗宁我们这里已经抗不住了,这帮暴徒已经扣押了我们仓库的保卫人员,正在威胁我们,说再不把东西交出来就要往仓库里冲呢!”
得茶一边擦着一下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汗,一边也对着话筒叫:“你看清楚了吗,真是来抢武器的?”
“我看到我那个混账老婆了呢,她冲在最前面,妈拉个巴子,我真恨不得拿起枪来崩了她,这臭婊子养的!”
不到万分危急的地步,李平水哪里会骂出这样的脏话。得茶高声提醒他:“国家有令,抢劫军用仓库,可以用军法处置!”
“抗得茶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今日天下还有什么王法?有王法还敢冲部队吗?我们上头有令不准开枪,你懂吗?仓库里有一百万发子弹,一万多颗手榴弹,一千多件枪械,四十多万军用物资,要是被他们抢去后果不堪设想。上头让我们死守,又不让我们开枪,他妈的属毛灰的上头不让我们动,说军队一动,天下就大乱,死的人就更多。你懂吗?现在只有一条路,就盼着你们来救我们一把了。杭得茶你要是不来你就是见死不救的王八蛋!”
那头电话重重搁下,杭得茶生出来到现在也没有被人家那么王八蛋王八蛋地骂过。但杭得茶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去。他知道,只要他一动,吴坤就会动,而吴坤一动,就会流血,就会死人。这是不可逾越的界线——他的手上决不能沾有血迹。两害相衡取其轻,李平水骂他,他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不愿意看到李平水不安的样子,便换了一个话题,问:“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都说刘庄景色好,没想到这里也有茶。”
李平水脸色也轻松了一些,说:“那还是前几年毛主席让我们警卫员种的。那时候不是困难吗?我们还养猪呢。毛主席和我们一起还摘过这里的茶。“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就不免自豪。
杭得茶看他的样子,笑笑说:“怪不得迎霜崇拜你,你还有些资本可夸。”
“她说我什么啦?我好久没见到这小姑娘了。”李平水真的有些兴奋起来,他喜欢这个小姑娘,和她很有天谈。
“她跟我严肃地谈了一次,说我没有救你,没有站在你这一派上,是错误的。她还说你心请不好,我更应该支持你。你看,她才几岁,还知道你心情不好,她是坚定的李平水派,对你的立场很坚定嘛。“
他们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李平水又被杭得茶的话触到了痛处。是的,他心清不好,很不好,他不知道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因为这场革命而乱套了。
李平水和翁采茶感情很不好。开始他还当她是天生脾气暴烈,可能神经还有些过敏,后来才隐隐约约地发现事情不对。他哪里知道翁采茶她心里躁得很。她刚开始认识亲爱的小吴时,赵争争还若隐若现,那白夜还不知道在哪里飘呢。可如今一转眼,白夜都快生孩子了。虽然吴坤他从不回家,白夜也从不找他,但他们法律上总归还是一对夫妻啊。这倒也不去说它了,翁采茶最气不过的是赵争争。这个赵争争,仗着她父亲在造反派里走红,还有就是和北京的关系,死活缠住这亲爱的小吴不放。话说回来,这次小吴遭难,她也没少给他出力,反过来她翁采茶就是罪魁祸首了,要不是她看管不严,杨真能不见吗?因为如此,小吴对她就淡了许多。同时,吴坤为了革命,又不得不和她赵争争虚与委蛇。赵争争一夜一夜地赖在小吴房间里不走,还一趟趟拉小吴到她家里去,接受各种各样的指示。小吴常常叹着气告诉她,看样子他们家里是就等着他离婚,好把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儿嫁给他了。可是他现在得顶住,他不能离,他要一离,就没法和纯朴的最爱最爱他的小采茶在一起了,不要说明铺,连暗盖都不行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左右夹攻内外煎熬,把个翁家山里长大的采茶姑娘也弄得神经兮兮,心理变态了。一方面她是看到李平水就触气,他那张一点也不比吴坤逊色的、充满军人正气的脸,在采茶眼里,突然变成了臭狗屎。她不知道,其实她的那张圆盘哪牙大脸,在他心里唤起的感觉,也和她对他的感觉一模一样。这样的感觉还能有肌肤之亲吗?见它的鬼去吧!李平水没有一点蜜月的感觉,倒是采茶有,但那是和小吴的蜜月,和这个绍兴佬浑身浑脑不搭界。她给自己仇视丈夫李平水找了很多理由,比如不能和她一样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却和祖祖辈辈压迫他们翁家的杭家人眉来眼去,交往密切,丧失最起码的阶级立场等等。其实往深里一想,李平水真是活活要冤枉死。翁采茶她分明是恨赵争争,恨白夜,爱吴坤,那恨不能明着恨,爱又不能明着爱,憋在心锅里煮,还不煮成一锅的毒汁,见着李平水就喷,能不喷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漆黑一团吗?
大年三十李平水给了翁采茶一耳光,春节之后,他就提出了离婚。但翁采茶坚决不同意。其实采茶是很愿意离婚的,真正不同意她离婚的是吴坤。她和他的交往到目前为止,实质性内容远远要比与赵争争交往来得多,但表面上看起来却远远不如与赵争争亲密。吴坤不愿意让采茶离婚,他顺口胡编着一些理由,告诉她何以他不能当下离婚的原因。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她认真地点头,全神贯注地敬仰地看着他。她对他的感情,已经从崇拜发展到了迷信的地步。随便他说什么,她都一点一滴地往心里去。因为专心致志地凝视,她的眼珠仿佛甲状腺病人一样鼓鼓地突了出来,她那样子反倒越来越像她的爷爷小撮着。看来她的无限忠于的不仅仅是毛主席,还有他吴坤的。她那种愚蠢而又忠诚的样子,真是让吴坤看了又感动又厌烦。他站起来想扬长而去,但却又把这个蠢货压倒在床上。蠢货啊蠢货啊,整个动物性的过程中,他心里没有停止过这样的叹息。
从床上起来的翁采茶,像是吃足了夜草的马儿,备足了干粮的旅人,憋足了劲儿的拳击手,雄赳赳地打回家门去。不离!李平水,你想得美,你一个当兵的,竟然也敢和老百姓一样无法无天,你竟敢离婚!你凭什么要和我离婚?你说我不干不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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