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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自选集-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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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连睡觉都戴着黑头罩。小非相信她只有洗澡时才取下来。可是祖母坐在木盆里洗澡时将门关得死死的,根本不让小非进去。她洗完出来倒水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黑头罩。天这么热,她将脸罩在里头,却一点汗都不出。小非也问过祖母为什么不取下头罩,祖母回答说因为她的脸已经破了,〃没法看〃。还说,〃这样对谁都好。〃    
    然而祖母出其不意地病倒了,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前一天她还好好的,还说要去学养蜂的技术,夜里忽然就脚痛,爬起来大喊大叫,要小非将屋里的门窗关好。她没起来吃早饭。到了中午,小非将两个荷包蛋送到床前,她就将碗端到头罩里面悄无声响地吃了。小非松了一口气,想道,既然还能吃两个蛋,就一时半时不会死。祖母不这样看,她坚定地认为自己正在一点点死去。    
    〃小非,你摸摸我的脚,是不是已经冰冷了啊?〃    
    〃小非,我的左手已经端不住碗了。要是两只手坏掉,我就不吃东西了。〃    
    〃小非,你想看我的脸吧?等我死了就可以看了。〃    
    〃小非,你今后来睡这张床好吗?〃    
    〃小非,我已经不会大便了,大概是快了吧。〃    
    她听不见小非回答她,她只是说给小非听。有时候小非不在房里她也〃小非小非〃地说那些话。小非要操持家务,自然就不能老是陪着她,这又让她感到无望。〃倒不如悄悄死了,趁没人时埋掉。〃


中篇小说(三)第132节 地图(8)

    一天下午,那个中年女人来了,提着空篮子,里面没有婴儿鞋。她在卧室里坐了一会儿,对祖母的黑头罩大加赞赏。那人走了之后,祖母就说:    
    〃这个人是舟子的妈妈吧?〃    
    小非大声地反驳,祖母听到了,就点点头同意了。    
    〃反正这种女人都是那种类型的。刚才她偷偷地摸了我的脚,我没法反抗,真是屈辱得要命。我要是动得了的话,就在这面墙上碰死了。小非啊,你可要好好地收藏我的地图啊,有那么一天它们都要见天日的,你得仔细!〃    
    〃我当然会的,奶奶。〃    
    小非发了个誓,可是祖母没听见,她陷入回忆中去了。    
    小非汗流浃背在家中操劳,很少到外面去了。舟子也来过一回,舟子看了她的现状,就建议她逃走。    
    〃反正你奶奶的病好不了了。你想,那么多的钢针扎穿了她的脑袋,还有一根断在里头了,她还怎么恢复呢?她是自己寻死嘛。你把家里的钱带上,我同你一起跑。〃    
    小非谢绝了舟子的好意。她倒不完全是为了祖母,因为她知道祖母是真的想死(她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她之所以要呆在家里,大部分是为了那些地图。昨天她将一幅图拿到阳光下,她亲眼见到那图纸烧起来了,一眨眼就成了灰烬。最先着火的是图纸上的几个红点。这幅地图是祖母病倒的前几天画的。这情景使小非又兴奋又跃跃欲试,她已经猜出了祖母话里的某些意思。祖母打鼾之际,她就偷偷地将手伸进抽屉里去摸那些图纸,纸上的图案让她的掌心感到灼热,她的心狂跳不已。可是她不敢再将图纸拿出去了,她决心好好地保存这些东西。如果祖母真的死了,她只要摸一摸这些图纸,祖母不就像在她身边一样吗?这些日子,小非已经学会从悲哀之中寻求慰藉了。    
    小非六岁那年曾经问过祖母为什么要每天画地图。她记得当时祖母闭上眼,显出陶醉的表情,轻轻地说:    
    〃因为快乐啊。那些地方,我再也不能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非发现了祖母的很多不凡之处。有时她甚至觉得,整个镇上的人们的念头全是跟祖母转的。她听到过许多人谈论那些久远的、飘渺的事物,那些事物同日常生活无关,但不知怎么的,事物或人物所在的地点都已被祖母描绘过了。祖母从不向人展示她的地图,然而从人们口里蹦出来的那些地名却都在祖母的地图上看见过。是先有地图还是先有那些地名呢?祖母坚持说先有地图。〃是我告诉他们一切的。〃祖母自豪地说道。那么祖母画的是什么地方呢?祖母说以后就会知道的。现在那些秘密似乎正在渐渐地浮到表面上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镇上,他们都是从祖母的地图上标出的某个小城里来的,当然也许他们从前就时常来光顾这个镇,只是没人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罢了。祖母不出门,就知道什么人到镇上来了。或许,她是通过地图上面的变化推测出来的吧。自从男孩锤子声称他是来这里寻找仇人的之后,小非一直感到不安全。祖母却不这样。祖母既不躲避,也不是逆来顺受,而是,怎么说呢,默默地渴望某些事发生。小非不知道锤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仇人,她心里有点可怜他。她觉得,因为从前死里逃生,他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每时每刻都没有着落,要是换了她,是不可能像他那样坦然对待的。    
    在厨房干活时,小非偶然听到舟子的母亲在同人谈论自己。那女人说小非〃虽然样子长得并不伶俐,其实还是很有心计的。〃同她说话的是修锁匠。    
    〃这样一栋大房子,里头还有那么多东西,她如何继承得了呢?〃修锁匠傻里傻气地问。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舟子的母亲笑起来,〃她会弄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我呀,上次同她说了两句话就已经看出来,没有她搞不清的事了。〃    
    他俩刺耳的笑声令小非十分愤怒。小非想,舟子应该逃跑才对。小非并不完全懂得他们话里的意思,只是又一次感到身处危险。她从窗口望出去,看见油菜地尽头的那个草棚已被拆除了。这是什么兆头呢?    
    〃他们才不想在草棚里呆呢,住到家里来最合他们的心意!〃女人在外头说道。    
    祖母是迟早要死的了。葵叔已经来察看过几次,他对小非说:    
    〃她一完结,我就来帮你把她抬出去。镇上还有好几个人都愿意帮忙:你奶奶人缘好啊。小非,你准备好了么?〃    
    小非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葵叔就大声夸她〃懂事〃,还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今后有事找他就是,决不会有问题。他说话时小非就奔过去关好祖母卧室的门,生怕她听见了。可是他偏偏要嚷得满屋子听见。    
    祖母一点都不在乎葵叔的鲁莽,只是叮嘱小非〃今后对这一家人多加防备〃。她似乎还在头罩下面笑了笑。虽然这么久没吃东西,她却并没有消瘦。她伸了伸肥胖的双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从她的袍子里掉下一点东西,小非捡起来一看,是一双婴儿鞋,同那个陌生女人篮子里的婴儿鞋一模一样。小非清楚地记得那女人离开祖母时将鞋子带走了的,现在怎么会在祖母身上呢?还是祖母自己也有一双婴儿鞋?这鞋是用上等的缎子做的鞋面,上面绣着绿花。小非盯着那绿花看了一会儿,耳边就响起蜜蜂的声音。她连忙将鞋收进柜里,打算以后再来看。    
    〃这是谁的鞋?!〃小非冲着祖母喊道。    
    〃我的。〃祖母说,〃你看那时我的脚多么小。〃    
    小非回忆起祖母每天劳碌的生活,不由得又心酸起来。她想,祖母成天操劳,过着一种紧张的生活,从来没有享过福,也许是她错误地估计了什么事,现在要挽回也来不及了吧。她这样想的时候,就隐隐地听到祖母在头罩里头发出冷笑。再一听,又什么声音也没有。小非不由得红了脸。    
    小非在屋子里的各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她没有闻到死人的味儿,一点都没有。但是祖母已经几乎不能动弹了。有时候,小非怀疑已是最后关头了,就去揭那头罩,但头罩不知什么时候被祖母紧紧地拴在脖子上了,根本揭不下来。    
    小非就去问舟子的父亲。葵叔眼睛闪亮着,对小非说:    
    〃还早呢,小非。你怎么这么心急啊。〃    
    这让她心里像吃了脏东西一样恶心。她才不是盼祖母死呢,她只是害怕自己疏忽。为什么没人理解呢?舟子已经躲起来了,她见不到她,所以也没人求助。祖母要她防备这一家人,是因为料到了她只会去找他们帮忙吧。小非又想起了独立自主的事。    
    〃从今以后就要独立自主!〃她大声对自己说。    
    风在小镇上吹着,风始终在说:〃梅县、梅县……〃小非都听见了。这个镇是祖母的镇,祖母将要长眠于此。而她小非,是祖母的继承人,她要住在这房子里。这房子的墙是花岗岩砌的,几百年都不会倒。


短篇小说(一)第133节 山上的小屋

    在我家屋后的荒山上,有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小屋。    
    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屉。当我不清理抽屉的时候,我坐在围椅里,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听见呼啸声。是北风在凶猛地抽打小屋杉木皮搭成的屋顶,狼的嗥叫在山谷里回荡。    
    〃抽屉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哼。〃妈妈说,朝我做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出了毛病。〃我憋着一口气说下去,〃月光下,有那么多的小偷在我们这栋房子周围徘徊。我打开灯,看见窗子上被人用手指捅出数不清的洞眼。隔壁房里,你和父亲的鼾声格外沉重,震得瓶瓶罐罐在碗柜里跳跃起来。我蹬了一脚床板,侧转肿大的头,听见那个被反锁在小屋里的人暴怒地撞着木板门,声音一直持续到天亮。〃    
    〃每次你来我房里找东西,总把我吓得直哆嗦。〃妈妈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向门边退去,我看见她一边脸上的肉在可笑地惊跳。    
    有一天,我决定到山上去看个究竟。风一停我就上山,我爬了好久,太阳刺得我头昏眼花,每一块石子都闪动着白色的小火苗。我咳着嗽,在山上辗转。我眉毛上冒出的盐汗滴到眼珠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回家时在房门外站了一会,看见镜子里那个人鞋上沾满了湿泥巴,眼圈周围浮着两大团紫晕。    
    〃这是一种病。〃听见家人们在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笑。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时,他们已经躲起来了……他们一边笑一边躲。我发现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抽屉翻得乱七八糟,几只死蛾子、死蜻蜓全扔到了地上,他们很清楚那是我心爱的东西。    
    〃他们帮你重新清理了抽屉,你不在的时候。〃小妹告诉我,目光直勾勾的,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    
    〃我听见了狼嗥,〃我故意吓唬她,〃狼群在外面绕着房子奔来奔去,还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天一黑就有这些事。你在睡梦中那么害怕,脚心直出冷汗。这屋里的人睡着了脚心都出冷汗。你看看被子有多么潮就知道了。〃    
    我心里很乱,因为抽屉里的一些东西遗失了。母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垂着眼。但是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我感觉得出来。每次她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的那块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我知道他们把我的一盒围棋埋在后面的水井边上了,他们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每次都被我在半夜里挖了出来。我挖的时候,他们打开灯,从窗口探出头来。他们对于我的反抗不动声色。    
    吃饭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在山上,有一座小屋。〃    
    他们全都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喝汤,大概谁也没听到我的话。    
    〃许多大老鼠在风中狂奔。〃我提高了嗓子,放下筷子,〃山上的砂石轰隆隆地朝我们屋后的墙倒下来,你们全吓得脚心直出冷汗,你们记不记得?只要看一看被子就知道。天一晴,你们就晒被子,外面的绳子上总被你们晒满了被子。〃    
    父亲用一只眼迅速地盯了我一下,我感觉到那是一只熟悉的狼眼。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    
    〃到处都是白色在晃动,〃我用一只手僮∧盖椎募缤芬』巫牛?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扎眼,搞得眼泪直流。你什么印象也得不到。但是我一回到屋里,坐在围椅里面,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杉木皮搭成的屋顶。那形象隔得十分近,你一定也看到过,实际上,我们家里的人全看到过。的确有一个人蹲在那里面,他的眼眶下也有两大团紫晕,那是熬夜的结果。〃    
    〃每次你在井边挖得那块麻石响,我和你妈就被悬到了半空,我们簌簌发抖,用赤脚蹬来蹬去,踩不到地面。〃父亲避开我的目光,把脸向窗口转过去。窗玻璃上沾着密密麻麻的蝇屎。〃那井底,有我掉下的一把剪刀。我在梦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它打捞上来。一醒来,我总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并不曾掉下什么剪刀,你母亲断言我是搞错了。我不死心,下一次又记起它。我躺着,会忽然觉得很遗憾,因为剪刀沉在井底生锈,我为什么不去打捞。我为这件事苦恼了几十年,脸上的皱纹如刀刻的一般。终于有一回,我到了井边,试着放下吊桶去,绳子又重又滑,我的手一软,木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散落在井中。我奔回屋里,朝镜子里一瞥,左边的鬓发全白了。〃    
    〃北风真凶,〃我缩头缩脑,脸上紫一块蓝一块,〃我的胃里面结出了小小的冰块。我坐在围椅里的时候,听见它们丁丁当当响个不停。〃    
    我一直想把抽屉清理好,但妈妈老在暗中与我作对。她在隔壁房里走来走去,弄得〃踏踏〃作响,使我胡思乱想。我想忘记那脚步,于是打开一副扑克,口中念着:〃一二三四五……〃脚步却忽然停下了,母亲从门边伸进来墨绿色的小脸,嗡嗡地说话:〃我做了一个很下流的梦,到现在背上还流冷汗。〃    
    〃还有脚板心,〃我补充说,〃大家的脚板心都出冷汗。昨天你又晒了被子。这种事,很平常。〃    
    小妹偷偷跑来告诉我,母亲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因为我开关抽屉的声音使她发狂,她一听到那声音就痛苦得将脑袋浸在冷水里,直泡得患上重伤风。    
    〃这样的事,可不是偶然的。〃小妹的目光永远是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色的小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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