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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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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他还未娶妻生子,你当嫂子的明天一定要抱尸大哭一场,以慰祖先在天之灵。第二天早晨嫂子进了小叔的房间,看见小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摸鼻孔,果然冰凉冰凉的已经咽气。嫂子当即大哭,并在茶馆门楣挂上白布与麻片,引来众多茶客和街人看死人,看死者面色依然红润,似仍沉浸在美梦之中。说是暴死,人皆深信不疑,哥哥请了验尸人来,验尸人遍查尸体各部,没有发观伤口,扪其舌苔,也非毒药所致,于是盖棺论定,梅家弟弟暴死身亡。停尸三日,人殓送葬,不料一个聪明的钉棺人对死者死因有所察觉,其时钉棺人一手执锤,一手执钉,正等把最后一颗长钉打进棺木,钉棺人眼睛一亮,猛然失声尖叫,钉子,钉子。他打开植板,解开死者头上的髻子,果然发现死者的天灵盖上嵌着一颗铁钉。此时哥哥跪地告罪,所谓暴死原因真相大白。翌日,哥哥被投入大牢。梅家茶馆一时人去楼空,独由孤儿寡母支撑度日。
            
  苦不堪言。
            
  诸如此类的记载在历代小说野史中实属多见,但是《香街野史》中记载的是我们这条街道的如烟如云的历史故事,尤其是书中两次提到我所熟悉的梅家茶馆,提到金文恺的祖辈逸事,我想书的作者对今天的生活早已充满了预见,几百年前的生活仍然散见于这条街道的每个角落,捉奸和谋杀充斥于现实和我们的梦中。书中的每一篇章读来都使我身临其境。
            
  有人猜测《香街野史》的作者草木客就是金文恺,说他晚年幽居在家就是在撰写这部充满罪恶虚伪和欺诈的怪书。我不能苟同,因为我记得很清楚,书是清末民初时由地下刊出的,它不可能出自金文恺之手。我为证实自己的观点,曾到床底下细细翻过所有的藏书,结果很蹊跷,那本书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珍贵的《香街野史》弄丢了,也许已经丢了好多年了。现在我面临某种绝境,一旦香椿树街居民对我的这部作品群起攻之时,我再也拿不出别的证据来了。
            
  冬天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红菱姑娘的尸体从河里浮起来,河水缓慢地浮起她浮肿沉重的身体,从上游向下游流去。
            
  红菱姑娘从这条河里来,又回到这条河里去。
            
  香椿树衔的居民都拥到和尚桥头,居高临下,指点着河水中那具灰暗的女尸,它像一堆工业垃圾,在人们的视线中缓缓移动。当红菱姑娘安详地穿越和尚桥桥洞时,女人们注意到死者的腹部鼓胀异常,远非一般的溺水者所能比拟,于是她们一致认为有两条命,她的肚子里还有一条命随之而去了。
            
  有人用竹竿把红菱姑娘的尸体戳到岸边,然后把死者装进一只麻袋里,由东街的哑巴兄弟一前一后扛到姚碧珍的梅家茶馆前。在茶棺门口,哑巴兄弟受到了姚碧珍的阻拦,姚碧珍双臂卡住大门,她说,谁让你们把死人往我家里抬的?她是我妈还是我女儿?给我抬回去,抬回去。哑巴兄弟不会说话,就把大麻袋往地上一放,边上会说话的人就说话了,你老板娘也说得出口,抬回去?抬回到河里么吗?她是梅家茶馆的人,不回茶馆回哪里去?姚碧珍就破自大骂,谁说她是茶馆的人?她死赖在这里,打她不走,骂她不定,死了还要我来收尸吗?你们谁去捞的,好事做到底,不关我的事,捞尸的是哑巴兄弟,这时哑巴兄弟朝姚碧珍摊开手,等待着什么,姚碧珍说,你们张着手要什么?哑巴兄弟细细地比划了一番,原来是要钱。姚碧珍气得跳起来大骂,还跟我要钱?老娘赏你们一人一条月经带,你们要吗?
            
  姚碧珍蛮横恶劣的态度没有吓退前来瞻仰死者的香椿树街人,他们对着地上湿漉漉的麻袋啧啧悲叹。好端端一个大姑娘,怎么就死在河里了?你去掰开她的嘴问问她,怎么就死在河里了?我也想听一听呢。这时候人群里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蓄意谋杀,梅家茶馆蓄意谋杀。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懂蓄意谋杀的意思,他们朝那个人看,那个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用鸭舌帽压住了激动的眼睛,一转身就逃出了人群。
            
  那个人就是我,我当着众人宣布了我的判断后,一转身就逃出了人群,我与大批的前去梅家茶馆看死人的人擦臂而过,逆向而行。天空中的雪花一片片飘向我的肩头,飘在香椿树街头,很快地积成薄绒般的雪层,回头一看我们的香椿树街被白雪覆盖了一天,自茫茫一片真干净。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红菱姑娘的确是被蓄意谋杀的。1979年冬天的一个雪夜,李昌把熟睡中的红菱姑娘从沿河窗户中扔出去,扔到河里。李昌在出逃新疆途中被抓获,扭送回到香椿树街的老家。李昌不成功的出逃纯粹是误会所致,或者说是错误的距离感的原因。李昌以为新疆距香椿树街不会超过到上海的距离,他跑到长途汽车站,向售票员要到新疆的车票。售票员就给了他一张到新姜镇的票。他就上了去新姜镇的长途汽车。需要说明的是李昌只上过一年小学,他认识〃新〃字但不认识〃疆〃字,所以人们对李昌潜逃的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李昌被收审时与审讯人员的对话后来在香椿树街流传甚广。
            
  李昌,你杀了人,你知罪吗?
            
  知罪。要不然我就不跑了。
            
  李昌,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没有什么动机。我也没用枪没用刀的,我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扔到河里,她一声没吭。
            
  李昌,为什么要杀人?
            
  她说她肚子里有孩子了,说是我的,她要我带她去私奔,说是吃糠咽菜也愿意。我烦她,我警告她三次了,让她不要来烦我,她不听,这就怨不得我了。
            
  李昌,你知道她掉下河就会死吗?
            
  我本来想吓她一下,谁想她睡得那么死,一声不吭,也不喊一声救命。
            
  李昌,既然吓她,后来为什么不下河救她?
            
  我想下河的,可是又怕冷,那天下大雪,穿着棉衣都嫌冷,下河就更冷。
            
  李昌,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知道,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人都死了,找谁对证去,她说是我的,就算是我的,只可惜我没有当爹的福份。
            
  李昌,不许泊腔滑调,严肃一点。
            
  我没有油腔,更不敢滑调,句句是真话,要是有假话,你们现在就一枪崩了我,让我前胸通后背,透心凉。
            
  李昌收审后更大的一条新闻引起了香椿树街极大的震动,梅家茶馆令人瞩目的手电筒竟然一直拴在李昌的裤腰皮带上,据说李昌是从金文恺监死前睡的枕头芯子里找到的。据李昌自己交代,他盗金之前金文恺还没有死,金文恺睁着眼睛看着他把手伸到那只枕头芯子里,然后就一命呜乎了。
            
  有一天姚碧珍提了一只篮子去探监。她给李昌带来了他最爱吃的卤猪头肉,隔着铁栅栏递给李昌,李昌在里面闷头大吃,姚碧珍在外面默默静视,李昌吃完了还想吃,姚碧珍一手按住李昌的手亲着吻着,一手从蓝子里抽出一把菜刀,飞快地朝李昌的手剁去。两个人都尖叫了一声,李昌的三个手。指头被剁下来了,它们油腻腻血淋淋地躺在姚碧珍的竹蓝里,像三颗红扁豆。
            
  姚碧珍说,李昌,我挖不了你的心,只要你三根手指头,回去喂狗,姚碧珍面不改色心不跳,提着竹篮就走。姚碧珍就这样采取等价交换的原则,用一手电筒的金器换了李昌的三根手指头。
            
  南方在黑暗中无声地漂逝。
            
  年复一年,我在香椿树街上走来走去。我曾经穷尽记忆,掏空每一只装满闲言碎语的口袋,把它们还给这条香椿树街。但是我现在变得十分脆弱,已经有人指责我造谣生非,肆意诽谤街坊邻居,指责我愧对生我养我的香椿树街,问题是我有什么办法,使我不出卖香椿树街,别人会比我更加阴险狠毒地出卖香椿树街,毕竟它已成为一种堕落的象征。
            
  梅家茶馆现在是越来越破败,越来越古老了。到了1989年夏天,茶馆门庭冷落,冷冷清清。一个炎热的下午,我看见茶馆虚掩着门,十几张八仙桌,50张靠背椅都在休息,做着怀旧的梦。姚碧珍已经是一个臃肿苍老的老妇人,她伏在一张桌上瞌睡,花白的头发被电扇的风吹得乱蓬蓬的,散发着永恒的风韵。
            
  我走过和尚桥桥头,习惯性地看看茶馆二楼糊满旧报纸的窗户,听见已故的茶馆主人金文恺的声音,沉闷地穿越这个炎热的下午和这些潮湿发粘的空气,撞击着我的耳膜。
            
  他说,孩子,快跑。
            
  孩子,快跑。
            
  于是我真的跑起来了,我听见整个南方发出熟悉的喧哗紧紧地追着我,犹如一个冤屈的灵魂,紧紧追着我,向我倾诉它的眼泪和不幸。
          
          
  男人也有一些像水草般柔软的愿望。这些愿望经常被深藏着,但有时会被某条小鱼啄疼,这叫做再现,或者叫做愿望的再现。
            
  我的粗壮的身体注定我跟舞蹈无缘,我要说的是我小时候的事情。每个人在小时候都是雷同的,我小时候和你们一样活泼伶俐,舞蹈跳得很好。这是真的,我小时舞蹈跳得很好。
            
  那是我在红旗小学上四年级时候的事了,至今记忆犹新,有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段红把我从跳绳的人堆里叫出来,她拉着我的手走过操场时所有的孩子都艳羡地看着我。段红是个五十多岁的穿白球鞋的老太太,她从我父亲那阵就开始教孩子们跳舞唱歌了。你要知道让段红牵着手意味着你交了好运。你可能入选宣传队了。
            
  我跟着段红走进办公室,猛然发现李小果站在窗前,拿着粉笔在玻璃上画飞机和大炮。段红说,〃小果,给我老实坐着。〃李小果就哧溜跑过来,坐到唯一一张椅子上,李小果的脸被胭脂涂得很鲜艳,他歪过脖子朝我鄙夷地白了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意思就是你怎么也来了?
            
  段红让我站好,然后她抓着一个化妆盒给我化妆,她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温和而熟练地操作着,最后拍拍手端详着我,说,〃好,像个红孩子。〃这时候我听见李小果差点掀翻了凳子,他指着我嚷道,〃段老师,他不漂亮!他把蛐蛐藏在课桌洞里,破坏纪律。〃段红就笑了,她拍拍李小果的脑袋说,〃你漂亮,他也漂亮。你们都是红孩子。〃
            
  我当时气得直想把李小果拉出去毙了,我用不着害怕李小果的狗屁主任爸爸。但我知道不能在办公室里揍李小果,因为所有的老师都包庇李小果,段红让我一边蹦跳一边做一个擦玻璃的动作,不断重复,最后她喊停,〃跳得很好,像个红孩子。〃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我脸上的汗,〃明天你和李小果一起来排练吧。〃
            
  我突然想起来段红让我表演的是《红孩子》里的动作。那个舞蹈就是六男六女十二个孩子手持扫帚、拖把、抹布搞卫生。它是我们学校宣传队的压台戏,但是那个负责擦玻璃的男孩转学走了。我和李小果就是来顶缺的,段红说,〃你们好好练,谁跳得好就让谁上台。〃
            
  事隔好多年后我才明白段红老太太是让我跟李小果竞争,但当时我不懂,当时我只知道恨李小果,恨不得邀上猫头家林等一帮大孩子把李小果的腿揍断了。我想李小果的心情大概也一样气势汹汹。〃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有一首歌曲就是这样唱的。
            
  所以说我在文艺宣传队里是临时的,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光荣。宣传队里的十三个孩子每逢周三周未集中在大教室里,像群小鸡跟着段红老太太老母鸡闻乐起舞,我混杂在其中,那种幸福却是永生难忘的。
            
  我接着要说的是另外一个孩子的舞蹈。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女孩,她叫赵文燕,就是一只燕子的意思。我一直认为赵文燕就是文艺理论家蔡仪先生所指的典型形象,这灵感得自于我那时对赵文燕的印象。我认为赵文燕很典型。
            
  赵文燕就是《红孩子》里举着拖把跳舞的女孩。
            
  赵文燕的妈以前就是个跳舞的,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总是想悬梁自尽,三番五次的,没有成功。据说都是让赵文燕发现的,她哭叫着把椅子垫到她妈脚下,她妈就没办法了。我在街上看见过赵文燕的妈,她跟赵文燕没两样,就是高一点大一点。她的脖子上有两道暗红色的淤伤,那就是绳子的痕迹。
            
  赵文燕化了妆像天仙一样惹人爱怜,但她一上台就紧张,一紧张她就会蹲下去,在台上尿尿。那叫做失尿症,据说好多漂亮女孩小时候都有这种怪病。宣传队之所以没有开除赵文燕,一是因为她漂亮,二是段红老大太不舍得她。段红说,〃她是让吓的,那孩子可怜。〃
            
  我后来就再没见过赵文燕这样的小玻璃片女孩。她确实是一块小玻璃片女孩,又伤心又美丽的,小心翼翼放着绿光,她穿着一条小花裙子,以遗传的优美姿态舞至大台中央,她拿着小拖把就像拿着一束鲜花自然飘逸。但你看见她突然蹲下去了,小花裙子很快弄湿了,就这么回事。即使你是个小豆豆男人,你也忘不了赵文燕这个典型形象。就这么回事。
            
  还有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我跟李小果打架了。我把他的小蒜头鼻子打破了,他却拼命扒着我屁股,埋着头撕破了我的裤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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