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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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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埋着头哭着,一边哭一边说,他们明明没有死,你为什么老是说尸体死尸
的?只要没死,就不能说尸体。
  少年在学校里看来不是太差的学生,审讯员让他在一个小时之内写出作案交代,
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写完了。而且写得字迹清楚有条有理的。审讯员读到扔石头那
一段时忍不住笑了,少年在纸上洋洋洒洒花了半页纸渲染他的心理活动,扔还是不
扔,扔大的石头还是扔小的石子,好像他是在叙述一件好人好事似的,审讯员啼笑
皆非,不无讽刺地说,你的作文不错嘛。
  少年知道审讯员是在讽刺他,但他还是抓住时机表白了自己的才能,他说,我
作文最好,王连举经常给我的作文打一百分,他主要是鼓励我,但我的作文写得也
不错。
  你犯罪的成绩更好,也可以打一百分,杀了人还知道移尸呢。
  少年不说话了,他转过脸看了看窗外,窗外天已经黑透了,他的目光在屋子里
游移了几圈,最后落在审讯员的手表上,少年怯怯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你问这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家睡觉去?
  现在有八点半了吧?要是在家里,现在我该写日记了。
  写日记记什么?记你每天犯了多少罪?
  是王连举布置的暑假作业,每天一页,开学要交的,写日记其实很有意思,可
以打发晚上的时间。
  你的暑假作业大概不用交了,人家开学是人家的事,没你的事了。
  我就剩下三篇日记了,再过三天暑假就完了。少年坐在桌子前盯着桌上的纸和
园珠笔,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提出了那个奇怪的要求,他说,让我写日记吧,反正现
在你也不审我了,让我把今天的日记补上。
  审讯员最后答应了少年的要求,多半是出于一种好奇,他想看看这个不良少年
会在日记里记些什么内容。

    少年李达生的一篇日记

    一九七四年八月二十八日   晴
    东风劲吹,红旗飘扬,祖国山河一片灿烂。
    今天我到人民公园去玩,走过一个建筑工地时突然
  听见有人在惊叫,好像是从工地上掉下来一块大石头。
  那块石头正好砸在一个过路人的头上。出事故了,在这
  千均(钧)一发的时候,我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抱住了
  受伤的老大爷。老大爷头上的血像喷泉一样流到了我的
  身上,把我的新买的白衬衫染红了,我有点怕脏,可我
  刚刚松开手,脑子里便闪过了雷锋、王杰、邱少云等英
  雄人物的光辉形象,我想英雄们为了抢救人民的生命和
  财产连死都不怕,我难道还怕这一点血吗,想到这儿我
  的心中充满了革命的豪情,我背起老大爷就往医院跑,
  老大爷伤口的血滴了一路,我的汗水也滴了一路,一路
  上我就想着救人要紧,忘了脏也忘了累,终于到了医
  院。老大爷终于得救了。医生问我的姓名,我说,做好
  事不应该留名,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一天过得真有意义啊!

  审讯员读完少年的日记后有好久说不出话来,他脸色铁青,把那页日记折成一
条放进了抽屉,他记得少年在旁边说,这是暑假作业,写日记,日记都是这么写的。
审讯员知道少年是在向他作出某种解释,但他并不需要这样的解释。他只是对少年
说了一句,今天的日记交给我了。
  城墙案件后来不了了之。审讯员的同事找到了两个当事人,女的其实是一个美
丽的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年轻姑娘,她是新风理发店的理发员,她的两条乌黑的长辨
盘在头顶上,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根据他们的经验,假如她的头上遭受过创伤,
医生应该剪去她的一头美发的。女理发员不承认她是受害者,她说她从来不去人民
公园,就是去也是陪她父母散步,怎么会去城墙下面的杂草树丛呢?过了几天,公
安员们又找到了刚刚出差回家的另一个受害人,那个男的,审讯员记得他是一家大
型企业的中层干部,一看就是那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人,他的脸上有一道可疑的
伤痕。但那个年轻干部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伤痕的来历,他说他在外地住旅社,夜里
回去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仅此而已,男的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否认了他的受害者
身份,他说,我工作很忙,哪有时间去公园呢?
  事实上城墙案件的调查者是主动放弃调查的,他们已经清楚那一男一女永远不
会配合他们的工作。审讯员后来对他的同事说,妈的,谁愿意来管这种不三不四的
案子,不管也罢,只是便宜了那个混帐孩子!
  审讯员所说的混帐孩子就是达生,他当时是红旗中学的初三学生。审讯员一直
在抽屉里保存着他的那一篇特殊的日记,他以为这个混帐孩子迟早还会落在他手里,
但奇怪的是审讯员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也许正如他自称的那样,他不是一个小流氓。
二十多年过去了,审讯员即将从他热爱的岗位上退休,他在整理抽屉的时候找出了
那张折成条状的日记,想起当年的事,他不由对着那页发黄的纸嘿嘿地笑起来,一
个年轻的同事好奇地拿过那页日记读起来,读到一半他就说,老林呀,这有什么可
笑的,我当年也写过这样的日记,写了好多这种日记呢。
  年轻的同事当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城墙事件,审讯员老林懒得告诉他过去的事
情,他慢慢地撕掉了那页纸,他说,是呀,这种日记过去很多见,没什么奇怪的。

       
  我看见她从花店里冲出来,像一匹小马那样跑了一会儿,又像淑女那样扭摆着走了几步,然后她站往了,我看见她把手伸到后背搔痒痒。
            
  女孩子怀抱一束红石竹花站在区医院的门外,躲着脚仰脸望着六层楼上的某个窗口,看得出来她正在为什么事情犹豫着,她的两只手轮番梳理着花的细长的枝干,她的乌黑发亮的长发焦躁地向左右两边甩动。那天我恰巧路过区医院,女孩子看见我眼睛突然就亮了,她把那束红石竹花塞在我怀里,说,“你把这束花送给我母亲,我不上楼了,我要赴火车!”我还没来得及追问什么,女孩子已经飞奔起来,她一边奔跑一边向我挥着手说,“我来不及啦,他们在火车站等我呢!”
            
  女孩子名叫朱卉,我这么一说你大概就能猜到是住在煤店隔壁的那个朱卉,那个美丽的不可一世的女孩,她总是像一只金虫在街上没头没脑地飞。人人都看见她在飞,却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她自己也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去。后来她终于决定要去南方,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她却瞒着家人,更让人生气的是朱卉的母亲当时正躺在癌症病房里,我替她送去那束花,听说那可怜的女人正等着朱卉送稀粥去呢。
            
  朱卉一去杳无音讯,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朱卉的姐姐朱梅曾经接到她的一个长途电话,朱梅在电话里训斥了妹妹一通,训完了问朱卉人在哪儿,朱卉拖长了声调说,“在广东,不在广东在哪儿呀?”朱梅一时疏忽了,她该问清楚朱卉的详细地址的,但她当时只顾向朱卉打听广东那边的时装行情了,姐妹俩在电话里讨论夏天的花边凉帽,说着说着电话就咯嗒断了,好像是朱卉的磁卡用完了,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朱梅后来一直懊悔这件事,她母亲临终前一直重复着一句话,“让朱卉回来,朱卉怎么还没回来?”家里人就说,“朱卉马上就回来了,朱卉已经在路上了。”母亲又说,“让朱卉乘飞机回来,别坐火车,这会儿就别省钱了。”家里人就说,“朱卉就是坐的飞机,朱卉在广东挣了不少钱,她才不会省那点钱呢。”
            
  说起朱卉的母亲,那也是一个典型的受人尊敬的妇女,她死后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出席了葬礼,当然在葬礼上许多人交头接耳的,谈论的都是来卉,因为他们发现朱卉还是没有回来。这种事情要是没人谈论才怪呢,就是一只小兔子吃过青草后也记得归窝,她朱卉凭什么就把母亲忘得一干二净呢?
            
  用不着再说什么了,反正你也认识煤店隔壁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美丽而活泼,可是却没心没肺的。她不是我们香椿树街人喜欢的好女孩。
            
  这些年许多青年离开香椿树街远走他乡,走就走了,也没有人稀罕他们。他们一走别人就开始忘却他们,渐渐地那些人的名字放在嘴里便含糊不清了,他们的模样也像水底的鱼朦朦胧胧了,人们正要如此忘记朱卉时,朱卉却回来了。
            
  我最初是从我祖母那儿听说朱卉回来的消息的,我祖母又老又糊涂,但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香椿树街最称职的哨兵。那天她坐在煤店与人闲聊时,一眼就看见朱卉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祖母说虽然朱卉把嘴唇涂得像鸡血一样红,把眉毛画得比棉纱线还要细,把头发钳得像钢丝卷那样顶在头上,她还是认出了朱卉。朱卉朝煤店里的人摆了摆手,然后就开始从出租车上搬箱子,我祖母当时数了数那些箱子,一共有六只,几年不见,朱卉竟然带了六只箱子回家,祖母说到这儿便开始怪话连篇了,“她出去做的什么事呀?脖子手上都有金货,还带着六只箱子!”祖母的嘴里啧啧响着,突然说,“煤店的彩凤说了,她在外面不会做什么好事。”
            
  有一天我在桥边的水果店里看见了朱卉,朱卉在挑选荔枝,一边挑着一边品尝着,我听见她对水果店的主人说,“告诉你啦,荔枝要用叶子垫着,你这种荔枝又干又老,在广东那边没人吃的,你这种荔枝,嘁,也只能骗骗这里的老土啦。”我发现水果店的人眼睛都直勾勾地瞪着朱卉,主要是瞪着她的上半身,朱卉那天穿着一件不怎么像衣服的衣服,大概属于背心之类的,肚脐竟然露在外面,还有她的黑色短裙也像黎明的夜色罩不住双腿的春光,你也不能怪别人直勾勾的目光,朱卉现在确实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我自以为与朱卉熟捻,用一种老友重逢的热情向她搭讪,没想到朱卉不领这份情,她眨巴着眼睛打量着我说,“你好面熟,你到底是谁嘛?”我很窘迫,转过身想走,可是我听见朱卉在后面噗哧一笑,她说,“你这人好奇怪,不认识就发张名片嘛,你不给我名片我可以给你,何必这么小家子气?”那番话说得我进退两难,我只好愚蠢地向她伸出一只手去,然后我看见朱卉一边吐掉一颗荔枝核,一边伸手到皮裙口袋里掏出了她的名片,用两根手指掂着给了我。
            
  我敢断定朱卉其实是认识我的,我不知道她装作不认识我是为了说明什么问题,反正我觉得她看我的目光脉脉含情的,她脸上的微笑虽然略显做作但总的来说还是妩媚的,鉴于这种魅力,我还是原谅了朱卉,所以那天我站在水果后门外与她交谈了很长时间。
            
  名片上的朱卉是一个什么美容中心的经理,单凭这张名片便足以让我对她肃然起敬了。像我这样的街道青年很容易犯不懂装懂的毛病,也很容易在女孩子面前卖弄幽默,朱卉便一边怜悯地看着我,一边捂着嘴咯咯地笑,她说,“你搞什么搞呀,美容中心不割双眼皮,你说的是整容中心!”朱卉笑够了就剥一颗荔枝,她好像并不愿意多谈那家美容中心的事,“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把它交给合伙人啦。”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靥,“告诉你啦,我要在这里开一间发廊!”朱卉的表情和口气很像在宣布她要发射一颗原子弹,她就那么向我摇晃着肩膀,得意洋洋的样子,突然用纤纤素指点了点我的鼻子,撒娇似地说,“我的发廊八号开张,你可记得来捧场哦!”
            
  我看着朱卉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水果店,她肯定是搽过了香水,人到哪儿哪儿就暗香浮动,我和水果店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发现人们的表情都很轻薄,而且有点鬼鬼祟祟的,水果店主人学着朱卉的腔调,对我挤眉弄眼地说,“你可记得来捧场哦!”
            
  朱卉的发廊租用了从前五金店的门面,装磺倒是简单,门前挂了一盏波浪灯,玻璃橱窗上贴了许多美人头,其中一个美人头最大最鲜艳,你一眼能看出那是朱卉自己。我觉得这个朱卉就是不同凡响,她就是敢于与那些世界闻名的超级美女比一比,根本就不管站在橱窗前的那些女孩如何掩嘴窃笑。
            
  发廊开张那天我看见店门口放着许多花蓝,许多孩子大声念着红布条幅上的贺词和人名,除了孩子,大人却不多。我就看见朱梅和她的秃顶丈夫从玻璃门里出出进进的,不知在忙些什么。我没有进去,虽然我记得朱卉那天对我的期待,但一看见煤店里那群交头接耳的妇女,一看见我祖母也挤在她们中间监视着发廊的动静,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我的头发刚理过,就是进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捧场。
            
  我说过我祖母是街上的消息灵通人士,那天晚上她对朱卉的发廊又发表了一通议论,尤其是对那堆花篮的说法使我感到很意外,祖母说,“你以为真有人给她送花篮?八只花篮全是她自己花钱买的!这个公司祝贺,那个经理祝贺的,全是瞎编,彩凤亲眼看见她姐夫从花店买的八只花篮!”我祖母看见全家人瞪大了眼睛,便又在这个话题上自由发挥起来,“她倒是很有钱,盘下五金店的门面要花好几千元呢。”祖母的鼻孔里轻蔑地哼了几声,说,“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挣这么多钱?我看彩凤她们说得对,不是什么干净的钱!”
            
  我祖母又封建又糊涂,你要是觉得我会受她影响那就错了。我祖母三番五次地警告我不要走进朱卉的发廊,但我却在等待头发生长,我觉得在理发中接近朱卉几乎成为我的一场预谋,尽管这样的预谋缺乏一个叫确的目标。
            
  后来我的头发就长了,于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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