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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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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瞧,恐怕周瑞家的吃亏,齐打伙的上去,半劝半喝。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泼来,说:“知道你们荣府的势头儿,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仍奔薛姨妈拚命。地下的人虽多,那里挡得住。自古说的,“一人拚命,万夫莫当。”正闹到危急之际,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见是如此,便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便说:“你们不许闹,有话好好儿的说。快将家里收拾收拾,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金桂的母亲正在撒泼,只见来了一位老爷,几个在头里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金桂的母亲见这个光景,也不知是贾府何人。又见他儿子已被众人揪住,又听见说刑部来验。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儿尸首先闹了一个稀烂,再去喊官去,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也便软了些。薛姨妈已吓糊涂了,还是周瑞家的回说:“他们来了也没有去瞧他姑娘,便作践起姨太太来了。我们为好劝他,那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贾琏道:“这回子不用和他讲理,等一会子打着问他说,男人有男人的所在,里头都是些姑娘『奶』『奶』们,况且有他母亲还瞧不见他们姑娘么,他跑进来不是要打抢来了么。”家人们做好做歹压伏住了。周瑞家的仗着人多,便说:“夏太太你不懂事,既来了该问个青红皂白。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便是宝蟾『药』死他主子了。怎么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人来了呢。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白死了不成!现在把宝蟾捆着;因为你们姑娘必要点病儿,所以叫香菱陪着他,也在一个屋里住:故此两个人都看守在那里。原等你们来眼看着刑部相验,问出道理来才是啊。”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孤,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只见满脸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叫哭起来。宝蟾见是他家的人来,便哭喊说:“我们姑娘好意待香菱,叫他在一块儿住,他倒抽空儿『药』死我们姑娘。”那时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齐声吆喝道:“胡说。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这汤可不是你做的。”宝蟾道:“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些什么在里头『药』死的。”金桂的母亲听未说完,就奔香菱。众人拦住。薛姨妈便道:“这样子是砒霜『药』的,家里决无此物。不管香菱宝蟾,终有替他买的。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才赖不去。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好等官来相验。”众婆子上来抬放。宝钗道:“都是男人进来,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金桂的母亲瞧见便拾起,打开看时,并没有什么,便撩开了。宝蟾看见道:“可不是有了凭据了。这个纸包儿我认得,头几天耗子闹得慌,『奶』『奶』家去与舅爷要的。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必是香菱看见了,拿来『药』死『奶』『奶』的。若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所在取出匣子,只有几支银簪子。薛姨妈便说:“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宝钗叫人打开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这可要问宝蟾。”金桂的母亲心里也虚了好些,见薛姨妈查问宝蟾,便说:“姑娘的东西他那里知道。”周瑞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么说呢。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么说不知道。”宝蟾见问得紧,又不好胡赖,只得说道:“『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我管得么。”众人便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他寻死来讹我们。好罢了,回来相验便是这么说。”宝钗叫人到外头:“告诉琏二爷说别放了夏家的人。”里面金桂的母亲忙了手脚,便骂宝蟾道:“小蹄子别嚼舌头了,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宝蟾道:“如今东西是小,给姑娘偿命是大。”宝琴道:“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琏二哥哥问准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金桂的母亲着了急,道:“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混说起来。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若这么说,必是宝蟾『药』死了的。”宝蟾急的『乱』嚷,说:“别人赖我也罢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他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是有的没有?”金桂的母亲还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说道:“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么呢!”金桂的母亲恨的咬牙切齿的骂宝蟾说:“我待你不错呀,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回来见了官,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宝蟾气得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香菱罢,不犯着白害别人。我见官自有我的话。”宝钗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便叫人反倒放开了宝蟾,说:“你原是个爽快人,何苦白冤在里头!你有话索『性』说了,大家明白,岂不完了事了呢。”宝蟾也怕见官受苦,便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帐糊涂行子,要是能够同二爷过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那里便恨香菱。我起初不理会,后来看见与香菱好了,我只道是香菱教他什么了,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金桂的母亲接说道:“益发胡说了。若是要『药』香菱,为什么倒『药』了自己呢。”宝钗便问道:“香菱,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香菱道:“头几天我病得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说不喝。刚要扎挣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我心里很过不去。昨儿听见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法儿,正要喝的时候儿呢,偏又头晕起来。只见宝蟾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欢,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便勉强也喝了。”宝蟾不待说完,便道:“是了,我老实说罢。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香菱同喝。我气不过,心里想着香菱那里配我作汤给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原想给香菱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叫外头叫小子们雇车,说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正没法的时候,『奶』『奶』往后头走动,我眼错不见就把香菱这碗汤换了过来。也是合该如此,『奶』『奶』回来就拿了汤去到香菱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那香菱也不觉咸,两个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将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换碗,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自身了。”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真正一丝不错,便将香菱也放了,扶着他仍旧睡在床上。不说香菱得放,且说金桂的母亲心虚事实,还想辩赖。薛姨妈等你言我语,反要他儿子偿还金桂之命。正然吵嚷,贾琏在外嚷说:“不用多说了,快收拾停当,刑部的老爷就到了。”此时惟有夏家母子着忙,想来总要吃亏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妈道:“千不是万不是终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他自作自受。若是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宝钗道:“那可使不得。已经报了,怎么能歇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劝说:“若要息事,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验,我们不提长短罢了。”贾琏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结拦验。众人依允。薛姨妈命人买棺成殓。不提。

    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津,正要渡过彼岸,因待人夫,暂且停轿。只见村傍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苍老。雨村下轿,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傍有断碣,字迹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一株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道士合眼打坐。雨村走近看时,面貌甚熟,想着倒像在那里见来的,一时再想不出来。众人便欲吆喝,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道士双眼微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自得,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请教。”那道人说:“来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便长揖请问:“老道从何处修来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岂无名山?或欲结缘,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何须修募。岂似那‘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匣内待时飞'之辈耶!”雨村原是个颖悟人,初听见葫芦两字,后闻玉钗一对,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重复将那道士端详一回,见他容貌依然,便屏退从人,问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人从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听说出贾字来,益发无疑,便重新施礼道:“学生自蒙慨赠到都,托庇获隽公车,受任贵乡,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飘举仙境。学生虽溯洄思切,自念风尘俗吏,未由再觐仙颜。今何幸于此处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弃,京寓甚近,学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道:“我于蒲团之外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适才尊官所言,贫道一概不解。”说毕,依旧坐下。雨村复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隐,何貌言相似若此,离别来十九载面『色』如旧,必是修炼有成,未肯将前身说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当面错过。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想罢,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礼,只见众人进来禀说:“天『色』将晚,快请渡河。”雨村正无主意,那道人道:“请尊官速登彼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浪顿起。果蒙不弃,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说毕,仍合眼打坐。雨村无奈,只得辞了道人出庙。正要过渡,只见一人飞奔而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零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话说贾雨村刚欲过渡,见有人飞奔而来,跑到跟前,口称:“老爷,方才进的那庙火起了。”雨村回首看时,只见烈焰烧天,飞灰蔽日。雨村心想:“这也奇怪,我才出来走不多远,这火从何而来。莫非士隐遭劫于此?”欲待回去,又恐误了过河;若不回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问道:“你方才见这老道士出来了没有?”那人道:“小的原随老爷出来,因腹内疼痛,略走了一走。回头看见一片火光,原来就是那庙中火起。特赶来禀知老爷。并没看见有人出来。”雨村虽则心里狐疑,究竟是名利关心的人,那肯回去看视,便叫那人:“你在这里,等火灭了进去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来回禀。”那人只得答应了,伺候雨村过河,仍自去查看。查了几处,遇公馆便自歇下。明日又行一程,进了都门,众衙役接着,前呼后拥的走着。雨村坐在轿内,听见轿前开路的人吵嚷。雨村问是何事,那开路的拉了一个人过来跪在轿前禀道:“那人酒醉不知回避,反冲突过来。小的吆喝他,他倒恃酒撒赖,躺在街心,说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管理这里地方的,你们都是我的子民。知道本府经过,喝了酒不知退避,还敢撒赖。”那人道:“我喝酒是自己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爷也管不得。”雨村怒道:“这人目无法纪,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金刚倪二。”雨村听了生气,叫人打这金刚,“瞧他是金刚不是!”手下把倪二按倒,着实的打了几鞭。倪二负痛,酒醒求饶。雨村在轿内笑道:“原来是这么个金刚么!我且不打你,叫人带进衙门慢慢的问你。”众衙役答应,拴了倪二拉着便走。倪二哀求也不中用。雨村进内覆旨回曹,那里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街上看热闹的三三两两传说:“倪二仗着有些力气恃酒讹人,今儿碰在贾大人手里,只怕不轻饶的。”这话已传到他妻女耳边。那夜果等倪二不见回家,他女儿便到各处赌场寻觅,那赌博的都是这么说,他女儿急得哭了。众人都道:“你不用着急,那贾大人是荣府的一家。荣府里的一个什么二爷和你父亲相好,你同你母亲去找他,说个情就放出来了。”倪二的女儿听了,想了一想,“果然我父亲常说间壁贾二爷和他好,为什么不找他去。”赶着回来即和母亲说了。娘儿两个去找贾芸。那日贾芸恰在家,见他母女两个过来,便让坐。贾芸的母亲便倒茶。倪家母女即将倪二被贾大人拿去的话说了一遍,“求二爷说情放出来。”贾芸一口应承,说:“这算不得什么,我到西府里说一声就放了。那贾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个人去一说就完了。”倪家母女欢喜,回来便到府里告诉了倪二,叫他不用忙,已经求了贾二爷,他满口应承,讨个情便放出来的。倪二听了也喜欢。不料贾芸自从那日给凤姐送礼不收,不好意思进来,也不常到荣府。那荣府的门上原看着主子的行事,叫谁走动才有些体面,一时来了他便进去通报;若主子不大理了,不论本家亲戚,他一概不回,支了去就完事。那日贾芸到府上说“给琏二爷请安”。门上的说:“二爷不在家,等回来我们替回罢。”贾芸欲要说请二『奶』『奶』的安,生恐门上厌烦,只得回家,又被倪家母女催『逼』着说:“二爷常说,府上是不论那个衙门,说一声谁敢不依。如今还是府里的一家,又不为什么大事,这个情还讨不来,白是我们二爷了。”贾芸脸上下不来,嘴里还说硬话:“昨儿我们家里有事,没打发人说去,少不得今儿说了就放。什么大不了的事。”倪家母女只得听信。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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