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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蒙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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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在这阵沉默中,这颗孤独的心灵——与它的模 模糊糊的若有所失和不公正的本能做着斗争——有力地刺向了包围着它的疑 『惑』,不一会儿,她哺响自语似地说出一句话,使夫人大吃一惊,“我父亲为 什么不先把我送给你呢,他知道你不要女儿吗?”
夫人一时语塞;随后她清醒过来,说,“你父亲对奥特格纳夫人比对我 更熟。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当然,你有了费利佩就不会需要女儿了。”蕾蒙娜又说,丝毫不管夫人 的回答,只顾按着自己原来询问的思路和反应说下去。“一个儿子比一个女 儿重要;但大多数人都是又有儿子又有女儿,”她眼睛尖利地盯着夫人,看 看她对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这场谈话使夫人疲倦、不舒服。一提到费利佩,一种她不能爱蕾 蒙娜的意识立即倏地一闪,传遍全身。“蕾蒙娜,”她坚定地说,“你还是个 孩子,不明白这些事情。
等你长大了,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你父亲和你母亲的情况全都 告诉你。我知道得很少。在你刚两岁的时候,你父亲就死了。你要做的一切 就是成为一个好孩子,做你的祷告,这样等萨尔别德拉神父来了,他会高兴 的。要是你问些讨厌的问题,他会不高兴的。别再对我说这事。到适当的时 候我会告诉你的。”
这是蕾蒙娜十岁时的事情。现在她已十九岁了。她再也没向夫人提起 过这个犯禁的问题。她是个好孩子,认真做祷告,萨尔别德拉神父对她总是 很满意,年复一年,对她越来越喜欢。但是夫人要告诉她关于她父亲和母亲 的情况的那个适当时候还没到来。几乎每个早晨这姑娘都要想:“也许今天 她会告诉我了。”但她没有问。那天的那场谈话,每句话都像当时一样清晰 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整整九年中,那种促使她问出“他 知道你不要女儿吗”时的自信感每天都在她心里加深。
任何一个人,只要『性』格不像蕾蒙娜那么温和,准会被这种意识激怒, 或者至少会心肠变硬。但蕾蒙娜不是这样。她从来没对自己把这事说出来。 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那些生来畸形的人接受畸形所造成的痛苦和孤独一 样,毫无疑问地接受了下来,这种接受远远高出于听天由命,就像听天由命 高出于心怀不满的牢『骚』一样。
从殖蒙娜的脸上、举止中或惯常的行动中,谁也看不出她曾经历过伤 心或有过烦恼。
她脸『色』开朗,声音快乐,打人前走过总要欢快地招呼一声,不管对最 高层的人还是对最底层的人,全都一样。她勤劳,不知疲倦,她在洛杉矾的 圣心女修道院上过两年学,当时莫雷诺家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困境,但夫人作 出了很大的个人牺牲,安排她去那里念书。
在修道院里,她赢得了所有修女们的喜爱,大家都习惯地称她为“有 福的孩子”。她们把掌握的所有精巧的手艺都教给了她:织花边、绣花、画 些简单的画,从书本里没有学到太多的东西,但足以使她热烈地爱上了诗歌 和传奇故事。她没有认真学习或深思熟虑的禀『性』。她是个单纯、欢乐、温和、 有依赖『性』、虔诚的姑娘,像在阳光里潺潺流淌的一股清澈的泉水,她的『性』格 跟夫人截然不同,夫人的『性』格就像深不可测、惊涛骇浪中的暗流。
关于这些,蕾蒙娜只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有时候她还对夫人怀有一 种温柔、伤心的同情感,这点她可不敢『露』出来,只有用加倍的勤劳、不知疲 倦地努力完成家里的每一项工作来表示。她这样温和的忠诚,莫雷诺夫人也 并非无动于衷,尽管她怎么也猜不到这种忠诚的缘由;但是,蕾蒙娜的这种 忠诚并没有赢得夫人对她的新的重视,也没有使夫人加深对她的爱。
不过,对有个人来说,她的每一个谦和的举动、眼『色』、笑容,都不是 白费的。这人就是费利佩。他为他母亲对蕾蒙娜这样缺乏感情一天比一天感 到不解。谁也没有他清楚,她爱蕾蒙娜的时间有多短。费利佩知道得到莫雷 诺夫人的爱意味着什么,是什么滋味。
但是,费利佩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懂得,有一件事最能惹他母亲生 气,那就是表现出意识到她对待蕾蒙娜跟对待他不一样。早在他成人之前, 他就养成了一种习惯:把他对自己的这位小伙伴的一切想法和感觉都埋藏在 心里——这是一种危险的习惯,几年之后,从这个习惯中慢慢结出了苦果, 采果人是夫人。
第1卷 第四章
萨尔别德拉神父的到来,甚至比夫人所想的还要迟。一年没见,这老 人变得虚弱了,现在他只要稍微定点路就累得不行。垮掉的不仅是他的身体。 他的心也凉了,要是他走路时怀着希望和愉快的念头,那这几英里的路程对 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可他回想着那些悲伤的往事,以及更悲伤的期望— —传教区的垮台,大批土地的丢失以及这片土地上不敬神的力量的增长—— 使这段路程延长了许多,令人疲乏。美国『政府』关于传教区土地所作的最后决 定,对他无疑是可怕的当头一棒。他曾虔诚地相信教会这大片土地最终无疑 是会收复的。在圣巴巴拉方济各会修道院他家里的时候,他总要在斋戒的前 夕守夜,跪在教堂里的石头小路上,从半夜直到黎明,长时间不停地祈祷, 他常看见有幻象赐给他新的施与物,其中就有传教区的所有产业,它们恢复 了旧日的光采和繁荣,又有成千上万的印第安人皈依门下。
人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这之后很久,他还要带着《圣经·旧 约》里预言家的自信提起这些幻象,并声明这些肯定会变成现实,失望是一 种罪恶。但是,随着年复一年他在全国东奔西簸,只见一个个传教区的建筑 全都变成废墟,土地全被夺走,卖掉、再卖掉,被贪婪的投机商人居住;印 第安的皈依宗教者全都不见了,被赶回了他们原来的荒野里,他的教会的崇 高工作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迅速扫除,这时他的勇气动摇了,他的信心消失 了。他的教会本身的行为和习惯的改变,也使他深感伤心。他是跟阿西西的 弗朗西斯一样的方济各会修士。在他看来,该穿凉鞋的地方穿皮鞋,把捐来 的钱用于旅行,尤其是脱下衣袍和僧衣,而去穿任何别的世俗的衣服,这些 似乎都是邪恶。
自己穿着舒服的衣服,而有些人却没有衣服穿——这种人永远都有— —这在他看来,也是一种罪过,有了这种罪过,受到突然的、可怕的惩罚是 不能叫冤枉的。修士们一次又一次送给他足以保暖的衣服,但都是徒劳;他 总是把这些衣服送给第一个碰到的乞丐,至于食物,修道院的餐厅里常常一 点儿不剩,全体修士们都饿肚子,要是这些物资不是小心藏匿、锁好的话, 萨尔别德拉神父就会把它们全都送光。他很快变成了最带悲剧『性』、但又常常 令人崇敬的形象,不仅是他自己的时代、而且是它的思想和理想中一个幸存 下来的人。地球上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孤独了:这孤独里有流亡的艰辛,有最 大程度地缺乏友爱的痛苦;但这孤独比这些艰辛、痛苦还要大得多,就连这 些看来也只是孤独中的一小部分。
南加利福尼亚的春天,有许多时候就像仲夏似的,这天的下午就是这 样的天气,萨尔别德拉神父带着上述那些念头走近了莫雷诺夫人家门口。杏 仁树开过了花,这会儿已凋谢了;李树、桃树、梨树也都是这样。在结着这 些果实的果园上空,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绿『色』,颜『色』是那么的淡,简直就像覆 盖在灰『色』上的一层阴影。柳树呈现出生动的嫩绿『色』,桔树林像月桂树一样黑 鸦鸦、光闪闪。山谷两边波浪起伏似的群山全都被青葱的草木和鲜花覆盖着 ——无数低矮的开花植物,那样接近地面,以至它们的颜『色』彼此重叠,并与 青草的绿『色』重叠,就像漂亮的羽衣上的羽『毛』相互重叠,并形成一种多变的颜 『色』。
南加利福尼亚沿海群山的不计其数的曲线,洼地和山脊使这春天的青 翠更显得变幻无穷;大自然中,除了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的漂亮的金丝雀和 五光十『色』的孔雀的脖予外,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与其媲美。
萨尔别德拉停下来好多回,凝视这美丽的景『色』。对方济各会的修士们 来说,花儿总是珍贵的。圣徒弗朗西斯本人对一切用花做成的装饰品都是赞 许的。他把花儿视为他的修士和修女,视为日、月、星辰——赞颂上帝的神 圣合唱队的所有成员。
这位老人每次停下来之后,每次陶醉于那美丽的景『色』,吮吸了飘香的 空气之后,总要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睛,继续迈开他那缓慢的步子,那样子 看着真叫人难受。这块土地越美丽,那么知道它被教会丢失——外人的手来 收获它的果实,在它上面建立新的习俗、法律——就越叫人伤心。从圣巴巴 拉往内地,在每一个歇脚点,他都青见了新的标志树立了起来——农场开门 了,城市发展了;美国人涌了进来,在各个方面从他们新的财产中获取利益。 就因为这,他这一路上心事重重,并且在接近莫雷诺夫人家时,直觉得他是 到了这个地区里天主教信仰的最后一个据点。
在离夫人家还有两英里时,他走下公路,踏上一条小道,他认出这是 条穿过群山的捷径,几乎可以近三分之一路程。他有一年多没走这条路了。 他发现这条路越走越不清楚,而且出现越来越多的野芥子,这时他自言自语 道:“看样子今年谁也没走过这条路。”
他朝前走着,发现芥子越来越密。南加利福尼亚的野芥子就跟《新约 全书》里所说的一样,空中的鸟儿可以在它的枝上休息。野芥子从地里钻出 来,细细的秆儿,十几根并在一起也不过一英寸,它一个劲儿往上窜,一根 细细的、笔直的嫩枝,五英尺、十英尺、二十英尺,伸展出几百根美丽的羽 『毛』似的枝桠,与周围的几百根枝桠纠缠在一起,最后就成了一张镂空织物似 的解不开的网。然后它绽开更为美丽、更像羽『毛』和镂空织物似的黄花。那枝 秆儿细小得可怜,呈暗绿『色』,在近处很不显眼,那一大片花儿就像飘浮在空 中一般;有时看上去像金『色』的尘埃。在湛蓝『色』的天空映衬下(这是常见的景 象),它看上去宛若金『色』的暴风雪。这种植物是暴君,是讨厌鬼——农夫的 克星;它在一个季节里就会肆无忌惮地占据整片田地,一旦进来就永不出去; 今年方一棵,明年成百万;要想把它从田里清除掉是不可能的。它那金『色』使 人赏心悦目,其价值决不在口袋里的天然金块之下。
萨尔别德拉神父很快发现自己真正来到了这些柔软的枝桠的茂密之 处,高过他的头,而且交错纠葛得那么厉害,他只好慢慢地、耐心地把它们 分开——就像人家在分一束丝线一样——一步一步往前走。这真是一种想都 想不到的困境,倒也不无乐趣。神父要不是急于赶到目的地,他准会为自己 在这金『色』的网子里穿行而感到悠然自得。突然,他听见了微弱的歌声。他停 下脚步——凝神细听。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歌声慢慢地飘过来,显然来自 他要去的那个方向。歌声不时地夏然而止,然后又响起来;似乎是受到突然 而短暂的干扰,就如提问和回答一样。然后,神父从野芥子花丛中向前张望, 只见芥子在摇摆、起伏,听见像是芥子被折断的声音。显然有人在对面像他 一样陷入了芬芳的芥子丛中,踏上了这样的小路。歌声越来越近,依然很低, 就像薄暮时画眉的啭鸣一样动听;芥子的枝桠摆动得越来越厉害;现在连轻 微的脚步声也能听见了。萨尔别德拉如在梦境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 目光直视着前面金『色』『迷』蒙的花丛。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清晰的歌声, 唱的是圣徒弗朗西斯那无可比拟的抒情曲《太阳颂》优美的第二段歌词:
“赞美你,哦,上帝,赞美你缔造的万物,尤其是我们的兄弟,大阳— —它照亮了白昼,它的美丽和光辉使我们成为你的影子。”
“蕾蒙娜!”神父惊叫道,他那瘦削的双额高兴得泛起红光。“有福的孩 子!”随着他的话音,她的脸蛋出现在一片飘摇的花丛里,她用双手轻轻地 把花儿朝左右两边分开,打开一条小小的通道,她又像爬又像跳似地从那儿 穿过。萨尔别德拉神父尽管年过八十,但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面对这种情景而无动于衷的人,无异于行尸走向。一片摇摆不定的金『色』衬托 着蕾蒙娜的脸,更使她那美丽的容颜流光溢彩。她的皮肤是橄榄『色』的,深浅 恰到好处,有了这样的肤『色』打底,皮肤很丰润而又不显得黝黑。
她的头发像她的印第安母亲;浓密乌黑,而她的眼睛则像她父亲一样 湛蓝。只有离蕾蒙娜很近的人才知道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因为乌黑的眉『毛』和 又长又黑的睫『毛』把眼睛遮得密密实实,使它们看起来像黑夜一样黑。就在萨 尔别德拉神父看见蕾蒙娜的脸蛋的一刹那间,蕾蒙娜也看见了他,并高兴地 叫了起来,“啊,神父,我知道你会打这条路来,有迹象告诉我你近在眼前!” 她朝前跳跃,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低下头来请他祝福。他默默地把手放在她 的前额上。一时间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她一直依赖着这位虔诚的老修士, 她从那一大片金『色』花丛中向前跳跃时,阳光照『射』着她光『裸』的脑袋,她双颊鲜 红,眼睛闪光,与其说她像小时候被他抱过的肉体凡胎的小丫头,倒不如说 更像天使或圣徒的幻象。
“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哦,等得好久哟,神父!”她说,站了起来。 “我们开始担心你也许生病了呢。已经去叫剪『毛』手了,今天晚上就到,所以 我很有把握地感觉到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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