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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全集-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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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个什么。
  那边象是更喧哗了,许是在闹房。又静了下来,大约新娘子在唱小曲儿了。静
了一阵,又闹起来,大约是唱毕了。鲍仁文屏着气听那边的动静,没提防门开了,
进来了一个文化子,把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看新娘子了?”鲍仁文问他。
  “瞅了一眼。”文化子说。
  “咋样?”
  “一脸的坑。”文化子坐在床沿上,翻着书。
  鲍仁文脑袋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望着黑洞洞的梁。
  “俺娘又在哭,想捞渣了。捞渣去年这个时候,和俺娘坐一条板凳掰大秫秫棒
哩。”
  “捞渣是个好样儿的,连鲍彦荣这个功臣都敬着他几分。”鲍仁文说。
  “文哥,你不能把捞渣的事写个文章吗?”
  “写捞渣?”鲍仁文坐了起来。
  “捞渣不是为自己死的,是为鲍五爷死的,有写头哩!”
  “可不是,可以写个报告文学。”鲍仁文自言自语道。
  “俺这弟弟够苦的,才过了九个年,还没做人呢M没了。”
  “他人虽然小,做的是大德行。”
  “俺娘一哭就叨叨,没给他吃过一顿好茶饭。今年能收得多,能吃饱肚了。他
又不在了。”
  鲍仁文下了地,脚在床下边摸着鞋。他完全被激动了起来,浑身充满了一种幸
福的战栗。“灵感来了。”他说,“是灵感来了。”他肯定。赶紧地摸笔、摸纸,
把文化子完全忘了,撇在一边。
  他不理会文化子,文化子也不理会他,脱了鞋,上了床,枕着胳膊躺倒了,和
鲍仁文换了地方。他望着黑洞洞的梁。
  小翠子今天晚上不知会不会来了,庄上这么大的动静,人来人往走马灯似的,
到三更也消停不了。小翠子在十里地以外的柳家子给人做短工,说一得闲就过来。
让文化子每天晚上,月到中天了,就到家后台子上去望望。他们约好,咬着牙等,
等建设子娶上了媳妇,小翠回来,和文化子成亲。她虽然和建设子一没结婚,二没
登记,可全庄的人,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建设子的媳妇了。而文化子,则是她的小
叔子。所以,她必须等建设子成了家才能露面。
  鲍彦山家里的,为建设子的事愁得不能行。她明白,建设子说不上媳妇的重要
原因,是家里没房子。那三间破泥屋,经这么一场百年不遇的水一泡,又趴下去了
一截,屋顶天天往下掉土坷垃,就不定什么时候就全趴下了,把一家几口人全埋在
了里面。她和男人筹划着,收了秋,把粮食除了留种,全卖了,盖房子。可是没粮
食吃什么呢?这又是要发愁的事。两口子,每天夜里在枕头上烙饼,翻来翻去,翻
到鸡叫天亮。
  文化子望着屋梁,那屋梁上头象是有个黑不见底的大洞,望着望着,文化子觉
着自己好象陷进了那大洞。
  那边静下来了,有人打门前走过,说话的声音碰地响:
  “麻脸倒不怕,能生养就行。”
  “看她那粗腰大腚,能生一窝哩!”
  “奶奶的,清泠。”
  脚步沓沓地敲着泥地,远去了。
  月到中天了。

 
 
                                 王安忆·小鲍庄                   

                                 三十三

  二婶家大小子有十六了,长成个大个儿,黑黑的脸膛子,不笑。去年,还叫拾
来“叔”,今年不叫了。拾来叫他,他也爱理不理的。二婶什么事都跟他商量,就
更不和拾来商量了。拾来常常窝气,实在气不过了,他便把那散了架的货郎挑找出
来拾掇拾掇,看见了货郎鼓。他拿在手里轻轻一摇:
  “叮咚,叮咚。”
  货郎鼓的声音生脆生脆。拾来愣愣着,象是想起了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想起。
他把货郎鼓往腰里一插,挑起货挑子走了。也没跟二婶打个招呼。二婶烧好了锅,
等拾来吃饭,等等不来,等等不来。庄前庄后找了一遍,人说,没见拾来,倒见有
个货郎,打大路上走过去,那模样确是有点象拾来。她赶紧跑回家找那散了架的挑
子,一找没找到,她便明白了。
  “我怕你不回来?贱样!”她撇撇嘴,自己盛碗稀饭,抓张煎饼吃了,把锅刷
了睡了。一夜没睡踏实,一有个风吹草动,她就要竖起耳朵听听,是不是有人敲门。
没人敲门。
  第二天早起,她该干啥还干啥。第三天也这么过了。到了第四天,她有些沉不
住气,夜没合眼,围着被坐在床上,吸着烟愣一宿。天亮了,她换了件海昌蓝的半
新褂子,决定去找拾来了。
  “我娘,你去找啥?找个熊!”大小子粗鲁地对她说。
  “我去找你大!你个没良心的杂种!”她乱骂着,大小子不敢作声了。她还骂:
“要没他,你早死了,不饿死也得累死。他是你大。别看他大不了你多少岁,也是
你大。你敢不叫他大,你看着……”二婶骂着,不由有点心酸。她想起拾来刨地的
模样,光着脊梁骨,背上的汗珠子亮晶晶的,把裤腰都滚湿了。
  拾来挑着货郎挑走在大路上,大路白生生的,翻过了前边的坝子,不见了。他
忽然想起了一个月亮夜,这路白花花的,坝子上翻过来一只甲虫,慢慢的近了,近
了,是一架平车,一个穿着蓝白花夹祆的女人拉着平车,车上有个凉床架子,一个
篮子,篮子里有布,有棉絮,有果子,还有一盒烟卷。他心乱跳着,眼窝里热乎乎
的,象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他抬起手摸了一把。庄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人和孩
子。他走到他家的草屋跟前,那草屋几乎全陷到地底下去了,地面上只剩个烂屋顶
了。前前后后的倒有了好些青砖到顶的房子。
  门上没锁,虚掩着,推门推不动,再使劲,门倒了。屋子里空空的,一地的碎
麦穰穰子。阳光从窗洞里透进来,卷着几缕灰。屋里只有一眼灶,两个床,一个板
床,一个凉床。他站着,头快碰上屋梁了。门口拥着几个小孩儿,愣着眼看他。
  “这屋的人呢?”他问小孩儿。
  “走了。”小孩儿回答。
  “走哪儿了?”
  小孩儿面面相觑,一个大点儿的说:“上北边了。”
  拾来站了一会儿,走了出来,把门装好,掩上,回过身来。
  阳光扎着他眼疼,睁不开。太阳晃眼。
  拾来挑着货郎挑走在大路上,走过一片一片的地,这是两个,那是三个,在做
活。他想着二婶的那地。他想着那地被太阳晒得烫脚,烫到心里去的滋味儿;想着
那地腥苦腥苦的气味儿;想着那地种什么收什么,一点儿骗不得,也一点儿不骗人
的诚实劲儿;想着二婶刨地时,那破褂子飘飘忽忽的,时隐时现着一双柔软结实的
妈妈。他懒懒地走在大路上,货郎鼓无精打采地响:
  “叮——咚,叮——咚。”
  进了庄子,有个媳妇儿来挑花线,有个姊妹来拣纽子……各色各样的手在匣子
里翻腾着。他瞅着那些个手,心里闷闷的。好歹等他们挑够了,买了,或是不买了。
他整理了一下挑子。上了肩。直起腰,刚迈步,又站住了,离他十来步的地方,站
着个娘们,脸上又是土,又是汗,成花的了。手掐着腰,恨恨地瞅着他。
  “二,二,”他又改口道,“孩、孩他娘。”
  “孩他娘死了!被她男人甩了,上吊了,投河了,一头撞在鲍山上撞死了!”

  “哪,哪能。”拾来赔着笑脸,心里却象喝了一碗滚烫的茶,舒坦极了。
  “她男人找着黄花大姊妹了!找着穿高跟鞋儿,烫狮子头的洋妞了!找着住楼
的小姐了!”
  “哪,哪能!”拾来走近去,抬起手,碰了碰二婶的肩膀,被二婶一巴掌打掉
了。
  “她男人死了,她守寡了,她改嫁了,嫁山那边去了!”
  “哪,哪能。”拾来把打回来的那只手放到脑袋上,挠着脑袋。
  “生了一大嘟噜孩子,有男的,有女的,有长的,有短的,有方的,有圆的……”
二婶自己也笑了,赶紧又掩住。
  拾来朝前走了两步。
  “你走哪去!”二婶嚷道。
  “回家呀!”他回答。
  “哪是你的家?你还记得家?”
  拾来不敢动了,站在那里。
  “你是死了吗?还不动弹,你想死在野地喂狗了?”
  拾来这才敢走动,跟在她后边。他心里就象放下了一块石头,他问自己:究竟
有啥事呢?什么事也没有,啥事也没有。他回答自己。他越走越轻快,不由走到了
二婶头里。
  太阳照着土地,风吹着大柳树,柳枝子飘拂来飘拂去,一只雀子唱着。货郎鼓
“叮咚叮咚”地响。他走着走着一回头,见二婶在抹眼泪,他又傻了:
  “你,这是干啥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二婶哽咽着骂。
  “我去去就来家了。”
  “我不找你,你来家?”
  “不找也来家。”
  “说瞎话。”
  “要是瞎话天打五雷轰!”拾来赌咒发誓。他望着二婶泪糊糊的毛呼眼,鼻子
也酸了。
  两口子相跟着回了庄,天已到晌午了。二婶开了锁进了屋,一边吆喝拾来:
“烧锅!”
  拾来还没坐到锅跟前,她又嚷:
  “水缸见底了,还不挑水去,这么没眼色的。”
  于是,拾来又站起来去挑水。

                                 三十四

  鲍秉德不明白自己咋会有这么多话的。天黑,他脑袋一挨上枕头,就开始对着
新媳妇叨叨,叨叨个没完。他告诉她小鲍庄的来历:鲍家祖上做过官,莫看如今贫
寒,却是有根底的。他告诉她自己家那些啰啰嗦嗦的事:自己过去的那女人,那女
人怎么变疯了,又怎么想上吊没死成,后来发大水时,又怎么摔下去,淹死了,至
今连根头毛都没找着。
  媳妇总是静静地听着,黑里见不着她脸上的麻子,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着她的
脸贴着他的脸,眼睛眨巴着,半天眨巴一下,半天眨巴一下。他知道,她醒着,在
听他说呢!
  鲍秉德原以为自己是不好说话的哩。他常常一连几天不说一个字,猛一开口,
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如今这么说个没完,连自己都觉着烦人了。可不会是这几年的
话全憋在肚里了。说也奇怪,人一说话就象是活过来似的。他象是活过来了。回想
那几种,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个什么劲。他就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怕人烦。
  她的脸贴着他的脸,半天一眨巴眼,半天一眨巴眼。她醒着,在听他说哩。
  她肚里已经有了,不知为啥,他不用趴到她肚子上去听,也晓得一定是个活跳
跳的孩子。他这么断定。他觉得这个娘们就是专给他生孩子过日子的,就是个不折
不扣的娘们,家里的。搂着这样的娘们睡,睡得踏实,睡得实在。
 ∩是,有时候,他坐在板凳上,脚泡在脚盆里,吸着烟袋,看着她忙活。看着
看着,不由的会看到一个苗苗条条的背影,一条大辫子在背上跳着,长虫似的。他
的心,就会象刀剜似的一疼。他觉得那疯子是有意跳下水,给这个媳妇儿让路的,
也是给他让路的。唉,要是找着她的尸体,埋在地头,也好时常看看,捧捧土,拔
拔草,心里的难受也好有个地方发落。可她不知躲哪儿去了,连根头毛也找不见了,
连把土也不让他捧,草也不让他拔,连个地头也不占他的,连个难受也不给他。是
放他过去,也是叫他放她过去。
  鲍秉德心里酸酸的难受。可是天一黑,一搂着那娘们,话又来了。耳根子隐隐
的好象家后秫秫地里有人唱小曲,声音细细的,风吹似的。再凝神一听,又没了。

                                 三十五

  鲍仁文熬了几宿,写成了捞渣的报告文学。这回,他发了狠,一连抄了四、五、
六、七份,发通知似的发给了好几处:省里的,地区的,县文化馆的;刊物,报纸;
青年报,少年报……
  收过了秋,粮食进了屋,囤了起来。过年了,鲍秉德家里的肚子挺得老高,快
生了。
  庄前庄后连连响着鞭炮,起屋上梁哩!
  这一天,大路上来了一辆吉普车。进庄就问鲍仁文家住在哪里,然后就一径找
了过来。
  鲍仁文正在地里做活,见一辆吉普车老远的来了。车停了,下来两个人,朝他
走过来了,是朝他走过来的,踩着刚出头的麦苗。他站直了腰,用手搭起凉棚望着,
心里“怦怦”地跳起来了。他看得出这两个人不是乡里人,其中一个甚至不是此地
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太阳照着眼,眼睁不开。那两个人从太阳照眼的地方走来
了。
  那两个人一步一步走来了。
  两个人一步一步走来了。
  两人一步一步走到了跟前,问道:
  “你是鲍仁文同志吗?”
  “是的。”他说,声音有些打颤。
  “这是地区《晓星报》的记者老胡同志。”那个象此地人的人指着那个不象此
地人的人说,“我是县文化馆的,我姓王。”
  老胡同志早已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老胡同志戴了副眼镜,嫩相得很,不敢
判断他的年龄。城里人的年龄不好说。他热情地摇摇鲍仁文的手,拉他在地头上坐
下,好象是他家的地头似的。
  他果真是为捞渣的报告文学而来的。他们收到稿子,先是看了一遍,压起来了。
后来,过了年,临近三月份了。三月份是礼貌月。领导上要他们好好地抓一个典型,
以配合五讲四美的宣传。于是他们又想起了这篇报告文学,重新找出来看了一下,
传阅了一下,都觉得事迹是可以的。就是,怎么说呢?文章还要润色,并且要更加
充实加强捞渣几年如一日照顾五保户这一情节。要知道,如今老人问题,简直是个
世界性的社会问题。所以就派老胡同志来和鲍仁文同志合作,一起完成这篇报告文
学。事情很紧急,今天,鲍仁文就要跟他们进城去。要九争在三月以前完成,让老
胡同志带着稿子回报社发排,三月一日见报。
  鲍仁文听他说着这一切,就好象坠入了五重云雾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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