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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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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抵抗就开枪,”我听见有人在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大声嚷,但是我的声音并不响亮。他们现在已把我拖到路边来了。

    “他再抵抗就开枪,”一个军官说。“押他到后边去。”

    “你们是什么人?”

    “等一会你就知道。”

    “你们是什么人?”

    “战场宪兵,”另外一位军官说。

    “方才你们为什么不叫我走出来,倒派一架这样的飞机来抓我?”他们不回答。他们可以不理睬。人家是战场宪兵哩。

    “押他到后面那些人那儿去,”第一个军官说。“你看。他讲意大利话,口音不准。”

    “你还不是同样口音不准,你这狗崽子,”我说。

    “押他到后面那些人那儿去,”第一个军官说。他们押着我绕到这排军官的后边,走往公路下边临河的田野,那儿有一堆人。我们朝那堆人走去时,有人开了几枪。我看见步枪『射』击的闪光,然后是啪啪的枪声。我们走到那堆人旁边。那边站有四名军官,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一边一个宪兵守着。有一小组人由宪兵看守着。审问者的旁边站着四名宪兵,人人挂着卡宾枪。这些宪兵都是那种戴宽边帽的家伙。押我去的那两个把我推进这等待审问的人群中。我看看那个正在受审问的人。他就是方才从撤退行列中给拖出来的那个灰头发的中校,胖胖的小个子。审问者冷静能干,威风凛凛,『操』人家生死大权的意大利人大致是这个模样,因为他们光枪毙人家,没有人家枪毙他们的危险。

    “你属于哪一旅的?”

    他告诉了他们。

    “哪一团?”

    他又说了。

    “为什么不跟你那一团人在一起?”

    他把原因说了出来。

    “你不知道军官必须和他的部队在一起的规矩吗?”

    他知道的。

    问话到此为止。另外一个军官开口了。

    “就是你们这种人,放野蛮人进来糟蹋祖国神圣的国土。”“对不起,我不懂你的话,”中校说。

    “就是因为有像你这样的叛逆行为,我们才丧失了胜利的果实。”“你们经历过撤退没有?”中校问。

    “意大利永远不撤退。”

    我们站在雨中,听着这番话。我们正面对着那些军官,犯人站在他们跟前,稍为靠近我们这边一点。

    “要枪毙我的话,”中校说,“就请便吧,不必多问。这种问法是愚蠢的。”他划了一个十字。那些军官会商了一下。其中一个在一本拍纸簿上写了些什么。

    “擅离部队,明令枪决,”他宣读。

    两个宪兵押着中校到河岸边去。中校在雨中走着,是个没戴军帽的老头儿,一边一个宪兵。我没看他们枪毙他,但是我听见了枪声。现在他们在审问另外一个人了。也是一个与他原来的部队失散了的军官。他们不让他分辩。他们从拍纸簿上宣读判决词时,他哭了,他们把他带到河边去时,他一路大哭大喊,而当人家枪决他时,另外一个人又在受审问了。军官们的工作法是这样的:第一个问过话的人在执行枪决时,他们正一心一意审问着第二个人。这样做表示异常忙碌,顾不到旁的事。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是等待人家来审问呢,还是趁早拔脚逃走。我显然是个披着意军军装的德国人。我看得出他们脑子里是怎样想的;不过还要先假定他们是有脑子,并且这脑子是管用的。他们都是些年轻小伙子,正在拯救祖国。第二军正在塔利亚门托河后边整编补充。他们在处决凡是跟原来部队离散了的少校和校以上的军官。此外,他们对于披着意军arw(〃#vh_pk〃; ark3); 制服的德国煽动者,也是从速就地枪决了事。他们都戴着钢盔。我们这边只有两人戴钢盔。有些宪兵也戴钢盔。其余的都戴着宽边帽子。我们叫这种帽子为飞机。我们站在雨中,一次提一人出去受审并枪决。到这时,凡是他们问过话的都被枪决了。审问者们本身全没危险,所以处理起生死问题来利索超脱,坚持严峻的军法。他们现在在审问一个在前线带一团兵的上校。他们又从撤退行列中抓来了三个军官。

    “他那一团兵在哪儿?”

    我瞧瞧宪兵们。他们正在打量那些新抓来的。其余的宪兵则在看着那个上校。我身子往下一蹲,同时劈开左右两人,低着头往河边直跑。我在河沿上绊了一文,哗的一声掉进河里。河水很冷,我可竭力躲在水下不上来。虽然感觉到河里的急流在卷着我,我还是躲在下面,自以为再也不会上来了。我一冒出水面,便吸一口气,连忙又躲下去。潜伏在水里并不难,因为我有一身衣服和靴子。我第二次冒出水面时,看见前头有一根木头,就游过去,一手抓住它。我把头缩在木头后边,连看都不敢往上边看。我不想看岸上。我逃跑时和第一次冒出水面时,他们都开枪。我快冒出水面时就听见枪声。现在却没人打枪。那根木头顺着水流转,我用一只手握着它。我看看岸上。河岸好像在很快地溜过去。河中木头很多。河水很冷。我随波逐流,从一个小岛垂在水面上的枝条下淌过去。我双手抱住那根木头,由它把我顺流漂去。现在已看不见河岸了。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我不晓得在河上究竟漂流了多久,因为河流湍急。时间好像很长,又可能很短。河水很冷,在泛滥,水上漂过许多东西,都是河水上涨时从岸上卷来的。我幸而抱住一根沉重的木头,身子躺在冰冷的水里,下巴靠在木头上,双手尽量轻松地抱着木头。我怕的是抽筋,只盼着会漂到岸边去。我漂下河去,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天开始亮了,我看得见河岸上的灌木丛。前头有一座矮树丛生的小岛,流水带着我朝岸上漂去。我不晓得该不该脱下靴子和衣服,游上岸去,终而决定不这么做。我当时总觉得我一定能上岸的,不管怎样上岸法。如果上岸时光着脚,那就糟了。我总得想法子赶到美斯特列。

    我看着河岸在靠近,接着我又漂开去,接着又靠近了一点。我和木头现在漂流得慢一些了。河岸已很近。我看得见柳树丛的嫩枝了。木头慢慢地转动,河岸转到了我的后边,我这才知道我们到了一个漩涡中。我们慢慢地转着。我再看见河岸时,已离得很近,我一手抱住木头,抽出一支胳膊来划水,加上用脚踩水,希望靠拢岸边,但是结果还在老地方。我担心会给漩涡卷出去,还是一手抱住木头,抬起两脚来推木头的边沿,用力往岸边死推。岸上的灌木丛我看得见了,但是尽管有我的动力,并且拼命划水,水流可又把我卷走了。这时我才想起自己可能淹死,因为我的靴子太笨重了,但是我还是划水,死命挣扎,等我抬起头来时,岸正在渐渐靠近,于是我继续拼命划水,双脚笨重,惊慌失措,我终于奋力游到了岸边。我抓住了柳枝,吊在那儿,可是没有气力往上攀,不过心里明白,现在已不至于溺死了。我人在木头上时,始终没想到会淹死。刚才使尽了气力,胸口和胃里都觉得又空又想吐,只好攀住柳枝等待着。恶心过去后,我才爬进树丛,又休息了一下,双臂抱住一棵柳树,双手紧紧地抓住树枝。后来我爬出树丛,穿过树与树之间,爬到了岸上。那时天已半亮,我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平躺在河岸上,听着流水声和雨声。

    过了一会,我站起身,顺着河岸走。我知道河上这一带没有桥梁,非得到拉蒂沙那不可。我推想我也许正在圣维多的对岸。我开始思量该怎么办。前头有条通河道的水沟。我朝那条沟走去。我至今没见人影,就在水沟边几棵灌木边坐下,脱掉靴子,倒出水来。我脱下军装上衣,从里边口袋里掏出皮夹子,皮夹子里放着我的证件和钞票,全给浸湿了。我拧干军装上衣。我把裤子也脱下来拧干,接着脱衬衫和内衣裤。我用手拍打身体,摩擦一番,再把衣服穿起来。我的军帽可掉了。

    我穿上衣之前,先把袖管上的星章割下来,放在里边口袋里,和我的钱放在一起。我的钱虽则湿了,还可以用。我数了一下。一共有三千多里拉。我的衣服又湿又沾,我拍打着臂膀,叫血流通。我穿的是羊『毛』内衣,只要我人在走动,就不至于受凉。我的手枪已被宪兵在路边夺去了,现在我把手枪套塞进上衣内。我没有披肩,现在雨中很冷。我开始顺着运河的河岸走。已是白天了,乡野又湿又低,好不凄凉。田野光秃濡湿,我看见前面远处有一座钟塔屹立在平原上。我走上一条公路。我看见前头路上有些部队正在走过来。我在路边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他们走过我身边,没有理睬我。这是开到河边去的一个机枪支队。我顺着公路继续走。

    那天我徒步穿越威尼斯平原。这是个又低又平的地带,一落雨,似乎更平凡单调了。靠海边有些盐沼地,道路很少。所有的路都是顺着河口通往海

    边去的,我要横穿乡野,只好走运河边那些小径。我从北往南走,跨过两条铁路线和许多道路,终于从一条小径的尽头处走上一片沼泽地边的一条铁路线。这是从威尼斯到的里雅斯德去的干线,有坚固的高堤,有坚固的路基,还铺着双轨。铁轨过去不远的地方有个招呼站,我看得见有士兵在防守。铁轨那一端有一座桥,桥下是一条小河,流到一片沼泽地。我看见桥上也有一名守卫。刚才我跨过北边的乡野时,看到一列火车在这条线上走,因为地势平,远远就望得见,于是我想,可能有列火车从波多格鲁罗开来。我眼睛注意着那些守卫,身子趴在路堤上,以便看得见铁轨的两头。桥上的守卫顺着路线向我趴的地方走过来了一点,随即回转身又朝桥走。我饿着肚皮伏在那儿等火车来。我在平原上所望见的那列火车非常长,机车开得非常慢,这样速度的火车我准跳得上去。我等了半天,几乎等得绝望了,终于有一列火车开来了。车头直开过来,慢慢地越来越大。我看看桥上的守卫。他正在桥的这一头走,不过是在路轨的另一边。这样火车开过时,正好能把他遮住。我看着车头开近来。它开得很吃力。原来挂的车皮很多。我知道火车上一定也有守卫,我想看看守卫在什么地方,但是因为我人躲着,还是看不见。车头快开到我趴着的地方了。车头到我面前了——它虽然在平地上开,还是又吃力又喘气——我看见司机过去了,于是站起来,挨近一节节开过去的车厢。万一守卫看见,由于我站在车轨边,嫌疑『性』反而少一点。几节封闭的货车开过了。随后我看见一节没有遮盖的、车身很低的车厢,他们叫它为平底船,上边罩着帆布。我等它快要过去时,纵身一跃,抓住车后的把手,攀了上去。我爬到“平底船”和后边一节高高的货车的车檐间。大概没有人看见我吧。我抓着把手,蹲着身子,双脚踏在两节车厢间的联轴节上。火车快到桥上了。我想起桥上那个守卫。火车过去时,他望望我。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帽盔太大了。我轻藐地瞪了他一眼,他赶快掉开头去。他以为我是列车上的什么人员哩。

    我们过去了。我看见他还是怪不舒服地瞅着后面的那几节车厢,这时我俯arw(〃;qy_o4〃; ark1); 下身去看看帆布是怎么绑牢的。帆布边沿上有扣眼,用绳子穿过绑着。我拿出刀子来,割断了绳子,伸出一条胳臂探进去。帆布下有些硬的东西突出着,那帆布因为给雨打湿了,绷得紧紧的。我抬头望望前面。前头货车上有一名守卫,幸亏他是在往前看。我放开把手,往帆布底下一钻。我的前额碰上一件东西,狠狠地一撞,我觉得脸上出血了,但是我还是爬进去,笔直地躺着。我随后转过身把帆布绑好。

    帆布底下原来是大炮。大炮涂抹过润滑油和油脂,闻起来觉得很清新。我躺着倾听帆布上的雨声和列车在路轨上开的轧轧声。有些光线漏了进来,我躺着看看那些炮。炮身还罩着帆布套。我想一定是第三军送来的。我额上那一撞,肿起来了,我躺着不动弹,让伤口止血凝结,随后把伤口四周的干血块一一剥掉。这算不了什么。我没有手帕,只能用手指『摸』『摸』,然后蘸着帆布上滴下来的雨水,用袖子揩干净那些血迹。我不想让自己的样子惹人注意。我知道在列车到美斯特列以前,我非下车不可,因为到了那地方,一定有人来接收这些大炮。他们现在正需要大炮,损失不起,准不会忘记。我感到非常饿。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我躺在无顶平板货车的车板上,旁边是大炮,上边是帆布,人又湿又冷又饿。我终于翻转身,头枕着我的臂膀,趴在车板上。我的膝盖虽然僵硬,倒也满好。瓦伦蒂尼的手术的确不错。撤退时我有一半时间是步行的,后来还在塔利亚门托河上游了一段,多亏他这膝盖。这膝盖确实是他的。另一只膝盖才是我自己的。你的身体经过医生的手术后,就再也不是你自己的了。头是我的,肚皮里的东西也是我的。肚皮里现在饿坏了。我感觉到饥肠辘辘,正在『乱』绞『乱』转。头是我自己的,但是不是供使用的,不是用它来思想的;只用它来记忆,但是也不能记忆得太多。

    我可以回忆凯瑟琳,但是我也知道,我这样想她会想得发疯的,因为我还没有再见到她的把握,所以我不敢想她,只是略为想想,只是当列车慢慢地咔答咔答地行驶时,稍为想想她。帆布上漏进一点光来,我仿佛是和凯瑟琳一同躺在火车的车板上。躺在硬板上,不去思想,只是感觉,那太难了,因为离别时间太长久了,现在我衣服既湿,车板又是每次只稍为往前移动一下,内心寂寞,孑然一身湿衣服,权将硬板当夫人。

    你说不上喜爱一节平板车的车板,或是罩上帆布套的大炮,或是涂抹过凡士林的大炮的气味,或是漏雨的帆布,不过人在帆布底下,还是满好的,和大炮在一起,还是愉快的;但是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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