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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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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不思归了。京师事繁,尽是豪门显要,其实光是皇家亲王的琐碎,也够他忙的了,他却能忙里偷暇,作此风流愉欢,确实懂得享受。

徐大人却也有他的隐忧,那是不能为外人道及的,他这京师兵马指挥使的职务,虽是隶属于皇帝的亲军,但是事实上一直都在“东宫”太子朱高炽的势力影响之下,非正式的接受朱高炽的指挥,遇着皇帝领兵打仗或是去北京小住的时候,太子名副其实的便成了“监国”,徐野驴更视为太子的“亲信”人物。

问题便这么产生了。谁都知道太子高炽与汉王高煦,兄弟两个是貌合神离,谁也不服谁的。朱高煦如今气焰之势,炙手可热,人所尽知,特别是这次北证胜利之后,朝里不少人都揣测他将会被改立为太子,那些旧日一向被视为太子亲信的人物,心里焉得不为之紧张。预作安排?

徐大人的隐忧,便在于此,当年汉王初封,不是没有运计示宠,宠络过他,他却碍于“太子”的现势,不敢接受,终于得罪了他,成了汉王的眼中之钉,无如有太子的撑腰,高煦心虽怀恨,又余之何?而今情势看来不同,眼看着高煦的声誉日隆,已似有驾临太子之上的趋势,一旦“太阿倒持”那还了得?

果真是“东宫”太子这棵大树倒了下来,受害的人简直不可胜计。徐野驴呼救无门,惟一之图便只有力保太子无恙了。

踩踏着水面浮坞,一径来到了眼前五光十色的胭脂画舫。

其时舱门微启,早已有一双佳人守侍在侧。含着笑迎上来,双双向着苗人俊请安问好道:“相公来了,徐大人正等着您呢!”

苗人俊微微怔了一怔,想不到是如此一个排场,正在犹豫,却见珠帘卷处,一个高躯蓝衣,相貌堂堂的灰眉汉子,已自现身步出。

苗人俊一眼认出.正是方才楼上凭栏观战的那个灰眉汉子,猜知他便是徐野驴,后者已哈哈笑道:“我只当你怕我设计暗陷,决计是不敢来的了,谁知你却是真的来了,佩服,佩服,请!”

苗人俊哼了一声,说道:“既承宠召,敢不辱命!”说罢,大步迈入。

船舱内倒也宽敞,一切摆设,极尽华丽之能事。

二人落座之后,徐野驴犹自笑道:“你未来之前,我心里自个说道,这人的武功诚然一流,只不知他的气度胆识如何?只怕他未必敢来,若是真个来了,我便是服气了他,看来真个不失英雄,令人可敬,哈哈……”倒也豪气干云,笑声一顿,即见他手指江岸,挑动着一双斑白长眉道:“你且看来,这里不远,即驻有我的巡河快船,水陆夹击,怕是你插翅难飞,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口音里透着纯正的冀北官话,由他今日的京师兵马指挥使官职,很容易便能猜知,此类武将,多系当年迫随燕王.靖难发起的朝廷新贵,自是炙手可热,跋扈得紧。

苗人俊聆听之下。一双炯炯眸了注视着他.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妨一试?”

徐野驴却也不以为忏,睁圆了一双眸了.状似惊奇地道:“这么说。足下料是了得,应有高来高去的能耐了?”

苗人俊微微一笑,未与置答。

徐野驴看在眼里,却已心里有数,一只手轻轻摸着颏下短须,两只眼睛一霎间却己在对方脸上数度打转,“足下大名是……”

“苗天龙!”

“好响亮的名字!”徐野驴一只手摸着下巴:“我姓徐……”

“徐野驴!”苗人俊直视着他道:“这里的兵马指挥使,却也是秦淮河岸风月酒楼的总指挥,徐大人你的威风可真是不小,可敬,可敬!”

徐野驴那张长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紧接着他可又微微地笑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大丈夫当如是也,哈哈……”几声大笑,全船都为之震动。

苗人俊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一时还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徐野驴身边原坐有两个少女,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弄古筝,俱都衣着华丽,妆扮入时,却似不失清新,面现娇羞,分明出道未久,倒也雅丽可人。

笑声乍停,徐野驴手指苗人俊,向二女道:“这位苗英雄人虽年轻,却是力能当百,是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自古以来,美人爱英雄,来!你们两个代我敬他一杯!”

二女聆听之下娇应一声,搁下了手上乐器,姗姗站起,先自向着苗人俊请了个“万福”。娇呼了一声:“苗英雄!”

苗人俊一时有些失措,这风月场合,今夜还是头一回触及,真不知如何酬对,呆得一呆,二女已分别执壶捧盏,为他斟了满满一杯。

“苗英雄,请!”执怀少女,年方十七,生得长眉杏眼.高挑身子,却是肌肤白细,顾盼间若似有情,惹人怜惜,像是情有所钟,面对着苗人俊的解颐一笑,真个风情万种,这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少女娇羞里,更增了几许迷人情致。与她并立的“执壶”少女,身材比她略矮,却是一样的细白匀腻,眉目可人,娇艳较前女犹似过之,惟英挺秀拔,却又较之不足。双双并临,有似壁人一双,娇姿佚貌,幽步窈窕,舫轩里顿时洋溢起无限春情韵饶,便是那种荡人心神、磨人壮志的柔情万缕……古来多少英雄豪杰,便是在此一霎,万难为继,一个个紆尊降贵的倒了下去。

执杯少女第二次送上了手上玉杯,浅笑低眉地道了声:“苗先生,请呀!”苗人俊才似恍然地有所警觉,一时间脸也红了。

徐大人“呵呵”地笑了。“自古有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苗英雄,你可要小心了,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于是指向执杯佳人道:“她叫‘玉洁’……”执壶的那一个叫“曼儿”,敢情并非来自姑苏,却是外地来的。

胭脂酒楼猎奇遍访,选美征色的功夫真有一手,这双佳人便是专为报效徐大人的,还是“清倌儿”,来了才不过十天,已成了徐野驴的禁脔,莫怪乎徐大人三天两头在此宴客,借故逗留而乐此不疲了。

“人家姑娘的好意,小兄弟,你可不能不赏脸呢!”徐野驴指向持杯的“玉洁”笑道:“你不要看她今日在此持壶卖笑,她却是出身官宦之家,只为了家遭横祸,才致沦落风尘,琴棋书画,人家可是样样皆能,还能歌小令,回头她给你唱上一段你就知道了。”

玉洁听他说到自己出身家世.不禁面有戚容,转念之间.却又重回笑脸,却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看向苗人俊,温顺之中.别有执著。更似含蓄着某种神秘,却待那“善体人意”的知心人儿心里思忖玩味。

玉手捧杯。十指尖尖,犹自等待着对方的豪兴一饮。对于“玉洁”来说,对方这个英俊倜傥的来客,是不是“钟情”自己,或是“看重”自己,端看他是否肯赏下脸,饮下这杯酒了。

蛾眉轻轩挑一下,酒杯儿更往高里送了一些,玉洁眼神里流露着再一次的期待,倒要看对方来客“饮是不饮?”在她来说,对方喝不喝下这杯酒.至为重要,尤其在徐野驴面前,她更要挣下这个面子。苗人俊的迟迟未予接杯,并未使她气馁,更不曾在她脸上现出一些儿羞窘不耐,神态里满是自信。不信他真的会拒绝自己。

空气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几个人的眼睛,齐都转向了苗人俊,偏偏后者竟然也似有一番执著,迟迟未能接过了杯子。

徐野驴呵呵一笑说:“我来解这个围吧!”待得向玉洁伸手时,她却闪开了身子,换了个方向,那一双手仍然向苗人俊眼前举着。

“苗先生,请!”秋水平视,笑靥可人,温柔中含蓄着倔强,这杯酒当真是非要对方喝下去不可。

苗人俊冷冷地哼了一声,乍然与对方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他竟然改了初衷,缓缓地由对方手上接过了杯子,随即仰首干杯。举手仰杯之际,他同时也承受了玉洁由衷感激的微微一笑。

徐野驴目睹之下,竟自哈哈大笑了起来。“玉姑娘,你的面子不小,这杯酒他可是全冲着你喝下去的,你们可真是英雄美人两相惜,就冲着苗兄弟结你的这个面子,玉姑娘,你便得陪上十杯.值得高歌一曲。”说着又自哈哈笑了。

“将军的命令,不敢不遵,苗先生,你要我喝么?”妙目微转。瞟向苗人俊,却看他怎么一个说法。

“姑娘随意自斟,喝不喝酒,倒是无妨,如能情赏一轮玉指,低歌小令,便是不虚此行。冒昧,冒昧!”边说随即向着面前二女,抱拳施礼。

其时那位“曼儿”姑娘,己为徐大人揽入怀中,他早已饮酒甚多,略有醉态,聆听之下,由不住大声鼓掌叫起好来。

各人落座之后,“玉”姑娘先向着苗人俊深一注视,随即取过了身边琵琶。

“苗先生,徐大人,你们赏耳吧,我弹得不好,别见笑!”

转轴拨弦,只三两声,便自打了一轮乱指,随即琤琤琮琮的弹唱起来。江风、夜月、画舫、佳人,一刹间勾画出眼前极尽可人的迷离情致,更何况玉指天音,婉转娇柔,声声若断,声声又续,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间关流泉,银瓶乍破!一经出自佳人芳唇,便似在心底落了根儿。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李白一个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张旭三杯草圣传……挥毫落纸如云烟……”

这首杜甫的《饮中八仙》,原诗写尽盛唐三李、贺、崔、苏、张、焦等八名文士的谐趣狂态,极尽高才,眼前经玉姑娘一唱,更似沉郁顿挫有了生意,衬着画舫璀璨迷离,八个狂士。俱似一一起舞,活生生地现诸眼前。

这曲调断非幽凄悲伤,应属活泼轻快,却有沉郁壮怀,磊落高风,不向俗世权贵低头取媚之一面。其间微妙关键,一般歌者万难兼及,只是眼前小小年纪的这个玉姑娘,却能体会及此,实实地把握住了。

苗人俊实为知音,但能尽会其意,正因此,便自心生一惊。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姑娘,心生敬仰,另眼相看。

一曲方终,博得了徐大人嘹亮的一声喝彩,苗人俊却静寂一隅,只把深邃的一双眸子,直向对方逼视过去。他已似别有所知,洞悉了“玉洁”不欲为人所知的另一面。一念既生,沸腾心际,久久不能平息。

真个是明珠坠尘,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看来这个玉洁绝非凡俗女子,确系有些来头了。思念中,竟自忘了招呼,只管向对方望着,目光里充满了费解。

其时玉洁已怀抱琵琶,羞涩涩地道了声:“将军与先生见笑。”随即向着二人深深施了个万福。

苗人俊这才有所警觉,赞赏道:“我为姑娘魂飞缥缈,真正是如闻天音了!”

玉洁微微一笑,正待说话,一旁的“曼儿”姑娘却娇声笑道:“玉姐姐,你不是常说人生难得知音么,今天可叫你碰上了,看来苗英雄正是你的知心人呢!”

说着“咯咯”地笑着,小鸟依人似地已自偎向徐大人怀里。徐野驴倒似没有料到对方二人的惺惺相惜,颇似有些意外。自然他之留待苗人俊,绝非只是一时即兴,却也不便上来就开门见山的直接道出,彼此素不相识,有些话万难启齿,当中如有“玉洁”这样的一个可人儿,居间缓和,情形便自大是不同。

这“玉洁”明眸皓齿,秀外慧中,虽然坠身风尘,却能自比莲荷,出污泥而不染。原是徐野驴眼中的一块瑰宝,只待时机成熟,纳入府中做为宠妾,自是不甘心她的移情别恋,无如眼前情形,容或大有不同,徐大人总算摆平了心里的那股子别扭劲儿。

“好极了,一个英雄,一个美人,今天是你们初次见面,我这个中间人,理当与你们好好庆祝一下。来呀!摆酒侍候!”门外立时有人应了一声。

曼儿一个骨碌由徐大人腿上翻起,笑理云鬓道:“大人可要传上一班歌舞,助助兴呢!”

徐野驴正要说话,却听见舱外一人嘹亮口音道:“大人在么,卑职谢威求见!”嗓门儿可真够大,这一嗓子全船都听见了。

这个谢威原是指挥衙门的巡差,新近才为徐野驴赏识,带回家补了个武弁头儿的缺,出门喝道,老远都能听见,十分称职,忽然找来这里,定有紧要之事,一听是他来了,徐大人慌不迭欠身坐好,“进来!”说了这两个字,才又觉出了不妥,忙即站起,向舱外步出。

是时谢威已自来近,迎着徐大人施了个礼,大声唱喏。

徐野驴道:“谁叫你来的?有什么事?”

谢威大声道:“汉王爷派人来府,有要事着大人火速过府一谈,张管家差卑职即刻来告。”

一听是“汉王”见召,徐大人着实吃了一惊,“这……这么晚了……”

“大人的官衣己备好车上,张管事说请大人不要耽搁,这就快请吧!”

“好吧!”徐野驴悻悻自言说:“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

谢威只当是问自己,口无遮拦地道:“听说是皇驾已返……”

“住口!”

谢威吓了一跳,慌不迭停住了话头,才知这是机密,喳呼不得。

喝住了谢威,徐野驴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扑通扑通跳个不己,听说是“皇驾已返”,只把他吓了个魂飞九霄,果真属实,这“接驾来迟”的罪名,第一个他就当受不住,他这京师“兵马指挥使”的官,居然会疏忽了如此重大的职责,天大的消息,他竟然事先一点儿讯息也没摸着,上面如有降罪,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八成儿是保不住了。

这么想着,先时的风流逸兴,早已不翼而飞,却还不曾忘记舱里的苗人俊,转身步入,向他打上一个招呼:“我有重要事马上得走,不陪你了,如蒙不弃,请将兄弟你的住处赐知、一两天之内,我当专程拜访,还有要事与你商量。”微微顿了一顿,他却又语重心长地道:“要是兄弟你不把我徐某当成朋友,我也就不敢勉强,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苗人俊微微一笑,老实说对于这个徐野驴,他压根儿可就没存有什么好感,官场中人,多恃势而骄,姓徐的也无例外,只是却比别人多了一份“血性”,这就使苗人俊对他改了一些初衷。

徐野驴眼睁睁地还在等候着他的答复,苗人俊略一思忖,随即点头道:“我住在离此不远的七松坪,有个小客栈叫‘黄叶居’,三天之内我等你光临,过时不来,我可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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