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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文集-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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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赌,唤许什么……的。〃
  〃是他?〃素贞嘴唇微颤,〃是他?……〃
  〃谁?〃
  〃是我儿!小青,让我去会他!〃
  我拼命地阻拦。好不容易屏绝一切爱恨,又在翻尸倒骨干么?
  〃姊姊,他不是你儿子,你想想,八百多年了,隔了那么多次的轮回,他会记得?别自找麻烦啦。〃
  〃对,八百多年了。他们父子也……〃她喃喃。
  〃你多老!看,差不多二千岁。〃我岔开话题。
  〃如今是什么朝代了?〃
  〃不晓得呀。〃
  〃啼,别管这些闲事了。我俩回家去吧。〃我牵着她的手,回家去。
  我们不喜欢这一〃朝代〃,索性隐居,待他江山移易再算。老实说,做蛇就有这自由了,人是修不到的,他们要面对不愿意面对的,连懒惰都不敢。……
  过了一阵子,大约有十年吧,喧闹的人闭嘴了,一场革命的游戏又完了。
  风波稍靖。
  素贞装作对过去不大关心,偶然伸个懒腰,问那间过一百七十三次的问题:
  〃后来相公怎么样?〃
  〃哦!〃我哄她,〃你被镇塔底之后,法海散去。相公懊悔,情愿出家,就在塔旁被剃为增,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
  〃真的呀?不要骗我呀。〃
  〃他临去世时,还留诗四句呢。说什么'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素贞忙接:
  〃下面是'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对么?〃
  〃你既背得那么熟,怎的又要我从头说起?真是。〃我讨好她。
  〃也许你每说一遍,都补上一点遗漏了的情节吧。〃
  ——不会遗漏。因为这根本不是实情。这是我在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抽出来的一段。别人为我们的故事穿凿附会,竟又流传至今。为了安慰素贞,怎能叫她得知我〃暴行〃?我大可不必把真相揭发。遂做结论:〃婉姊,相公也算不错了。〃
  〃是的——即使我见不着…〃
  我不搭话。也不迫究了。从今后我要她只有我!
  那清悠轻忽的钟声又传来,如缘份,在呜咽。我又再把身子辗转。
  〃妹妹——〃
  〃哈丁'
  〃很久很久之前,你们是否相爱?〃
  〃是!〃素贞肯定道。
  我呢?奇怪,我已不再跟他了。曾经有一天,他在我身边,在我身上,曼妙的接触,他的手在来回扫荡,我几乎相信,我也是爱过他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但原来已是最后。幸好我把他杀了,放他没机会遇上另一个新欢。他一生便只得两个女人。此刻这两个女人又再绞缠在一起。——我们是彼此的新欢。直到地老天荒。
  但我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秘密,即使喝醉了也坚决不肯透露的,那是一个名字,叫做〃法海〃。我甚至不敢记得。
  没有男人的生活,不是一样过得好吗?
  我俩再也不肯对人类用清了。
  那么委屈,可耻!不若安分做蛇上算。
  从此素贞不看一切的伞,一切的扇,一切的瓜皮小艇,一切的男人……
  感情一贫如洗。
  我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一笔一笔地写,如一刀一刀地刻,企图把故事写死了,日后在民间重生。
  仲春。
  阳气日盛一日,桃花绽红,鸟鸣调嫩,天地阴阳之气接触频仍,激荡中闪电特多,雷声乍响,又届〃惊蛰〃。
  夜间,下过一场江南春雨后,星星月月,雾气索维,白堤上间中高举莲花灯,凄迷倒影在湖上。天还有点料峭。
  渐近西冷心社,夜半无人私语时。
  只听:
  〃小错,你放心,我在存钱。过一阵就可以买缝衣机、电冰箱,要不可先买电风扇。而且下个月我大表哥二表哥来,他们会给我捎来一台录音机,双喇叭的,和刘德华跟黎明的盒带。在香港是最红的了,你一定要听他们的歌。小价你嫁给我好不好?……〃
  西湖上的情侣,两个人两辆自行车,并驾齐驱的,选了一处柳荫深深,便在起誓。
  〃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
  良辰美景来何天。
  忽地一阵凉风掠过,像一只手在发间轻扫。冷不提防,又下起雨来。
  不大,但很密,轻飘而流曳,踏着碎步,款款过来。
  〃啊〃
  小小的惊呼声,不情不愿地受打扰,情侣们还未及把心底的话争先说尽,便又要踩着自行车离去,好觅个清静安全地带。幽幽的路上,也有拌嘴声。女的骂:
  〃叫你不要来啦,洗过澡,在弄口见面不好?又要踩来断桥。待会雨下大了,回去不又是一身湿透?〃
  〃你弟弟偷听嘛!〃男的委屈。
  〃'明天不要上班,哦?死拉活批地来了,怪到我弟头上去。〃
  〃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
  〃谁要讲理?你不是要谈情?谈个屁!〃
  二人僵持着,男的生气了,不肯上前议和。女的馨发一抖,自踩车回去。
  素贞看不过:
  〃哎,浪费了这么美丽的晚上,诀别拌嘴了,快点和好吧/
  我笑:
  〃与你何干呢?〃
  雨,无缘无故地大起来。
  断桥附近的小亭,忽来了个避雨的男人。因雨实在太猛了,迷迷漆漆,隐隐约约,他只得暂进一阵才上路。
  他拎着一把黑伞。一般老百姓总是用那种黑伞的。
  ——但他不是一般老百姓。
  他是一个美少年。眉目清朗、纯朴、虔诚。穿着一件浅蓝色条子的上衣,捧着一大叠英语会话课本,和好些书刊杂志。为了维护他手中的文化,革命后嫩弱的文化,他才一心一德,静待雨过。
  素贞不安定。嘿,一有男人在,她就木安定了!
  〃小青,〃她说,〃你看我这一身装扮多落伍,如今的女子已不作兴盘警扎辫子了。老土!〃
  〃姊姊你又干什么来着?〃
  她赶忙地适应潮流。
  一旅身,烫了发,额角起了几个美人钩。改穿一条宽脚牛仔裤。脚上换了丝袜,是那种三个骨肉色尼龙丝袜。高底凉鞋。上衣五彩缤纷,间有荧光色,在腰间以T恤衫下摆结了个蝴蝶结。手指上戴了指环,银的,粗的。耳环也是一般式样。脸上化好妆,涂上口红。虽然是雨天,上衣口袋中也带了个太阳眼镜——并没有把商标贴纸撕下来。
  〃你看我时髦吗?好看吗?〃
  还背了个冒充名牌的小皮包。
  〃姊姊,〃我骇然,〃你又要——〃
  〃小青,生命太长了,无事可做,难道坐以待毙?〃
  〃不,你忘了你受过的教训?〃
  〃小青,我约他迪斯科跳舞去。你忙你的吧。再见,拜拜!〃
  〃你的教训——〃
  她的心又去了。留也留不住。
  这一回,真的,依据她受过的〃教训〃,她要独来独往,自生自灭。她根本并不热衷招呼我同行,免致分了一杯羹,重蹈覆辙。
  遥遥见她过桥往小亭去。
  低语,传情,雷题电闪般的恋爱,她又搭上这个男人。
  他把伞撑起,护她上路。一切自伞开始,她不需要任何穿针引线的中间人了。——也许她此刻的身份是张小泉剪刀厂的女工。张小泉,杭州三百多年来的名牌。它的剪刀镶钢均匀、对口锋利、磨工精细、开合和顺、锁钉牢固、刻花新颖、式样美观、经久耐用。——不过,这么优秀的剪刀,剪不断世间孽债情丝。
  那男子是谁?
  他是谁?
  何以她一见到他,心如轮转千百转?
  啊,我明白了。——
  如果那个是许仙的轮回,则她生生世世都欠他!
  是他吗?是他吗?
  我禁止自己心猿意马。
  横竖素贞看中了,就让她上吧。
  我要集中精神,好好写那发生在我五百多岁,时维南宋孝宗淳熙年间的故事。这已经足够我忙碌了。
  我还打算把我的稿子,投寄到香港最出名的《东方日报>去。听说那报章的读者最多,我希望有最多的人了解我呢。
  稿子给登出来了,多好。还可以得到稿费。不要白不要。
  我在信末这样写:〃编辑先生,稿费请支港币或美元。否则,折成外汇券也罢。我的住址是:中国,浙江、杭州、西湖、断桥底。小青收便可。〃
  万一收不到稿费也就算了,银子于我而言不是难题。我那么孜孜不倦地写自传,主要并非在稿费,只因为寂寞。
  因为寂寞,不免诸多回忆。
  ——然而,回忆有什么好处呢?在回忆之际,不若制造下一次的回忆吧。
  呀,我的心也去了。
  淡烟急雨中,蓝衣少年,撑开一把伞——
  还等什么呢?
  我要赶上前。我依旧是素贞的妹妹,同是张小泉剪刀厂的女工。
  我决定借了他的伞,着他明日前来取回。解放路、延安路、体育场路、湖滨路、环湖路……随便一条柏油马路的一家。
  我一拧身子,袅袅地袅袅地追上去……

  初版:一九八六年五月
  修订版:一九九三年六月 



生死桥


 民国十四年·冬·北平 
  “鬼来了!鬼来了!”
  看热闹的人声轰轰炸炸,只巴望一个目标。
  小孩们惊心动魄地等。忘了把嘴巴给阁上,呵呵地漏出一团白气。
  神神魂魂都凝住。
  只见左面跳出一只黑鬼,右面跳出一只白鬼,在焚焚的诵经声中,扑动挥舞。黑鬼和白鬼的身后,便是戴着兽面具的喇嘛,他们的职分是“打鬼”,又回“跳步扎”,鬼是不祥物,要是追逐哄打驱赶出门,保了一年平安。黄教乐器吹打,锣鼓喧嚣带出了持钵念咒的大喇嘛,不问情由不动声色的一张黄脸,一身黄锦衣,主持大局。
  远远近近的老百姓,都全神观戏,直至黑白二鬼跳得足了,便脱除鬼服,用两个灰面造的人像作替身,拿刀砍掉,才算完了“打鬼”日。明天还有,唤作“转寺”日。这便是正月二十九至二月初一的雍和宫庙会盛事了。
  丹丹才第一次看“打鬼”,两颗眼珠子如浓墨顿点,舍不得眨眨。眼看黑白二鬼又绕到寺的另一方,马上自人丛中鼠窜出去。
  叔叔背着人,一转身,才瞥到丹丹那特长的辫子尾巴一鞣。
  丹丹以为抄小路绕圈子,可以截到鬼迹,谁知跨进第一重门户,转过殿堂,一切混声渐渐地被封住了似的,闷闷地不再闹响。十岁的丹丹,知道走错路,她也不害怕,只是霎时间无措了。待要回头觅路,抬头见着踞坐的弥勒佛,像满面堆笑欢迎远方来客。它身畔还有四大天王:一个持鞭,一个拿伞,一个戏蛇,一个怀抱琵琶,非常威武。
  丹丹记得此行雍和宫,原是为了她黄哥哥来的。心中一紧,又念到他们那天的杂耍,表演“上刀山”。平地竖起一根粗木杆,两边拉有长绳,杆顶绑着桌子。念到软梯、横梁、明晃晃向上的刀口,光着脚踩上刀口的黄哥哥、攀到杆顶、爬上桌子、拿顶——他摔下来了,地面上炸开一个血烟火……
  原来无端到了这万福阁,楼高三层,大佛的头便一直的伸展,到三层楼上去。据说它身长七丈五,地下还埋着二丈四,总计九丈九。
  丹丹费了力气,只觉自己矮巴溜丢的,仰头看不尽。她是不明白,这大佛有没有灵,不知可否叫她黄哥哥再如常走一两步——她不要他抛起水流星,腾身跳起,翻个筋斗落地扬手一接。她也不要他跟她来个对头小顶……
  只要他平平常常地走一两步,从那个门迈进这个门。
  叔叔背了他来庙里求神,他念着有鬼了,只要迎祥驱祟,大概会好起来。所以在喇嘛手挥彩律法器,沿途洒散白粉的时候,叔叔就像大伙一样,伸手去撮拾,小心放进口袋中,回去冲给身子残废了的病人喝。
  黄哥哥是瘫子了。要说得不中听,是全身都不能再动了。就为了“上刀山”摔下硬地来。
  “请大佛保佑我黄哥哥!”丹丹磕了三下头。“如果你灵了我再来拜你。你要是不灵,莫说你有三层楼高,我也不怕,我攀得上,给你脸抹黑锅!我们后天回乡下去了,你得快点把身边的鬼给打跑。”
  “噢”
  香烟茶绕的殿上传来答应。丹丹猛地四下一看,什么都没有。一定是大佛的答应。她倒没想过,突如其来,恐惧袭上了心头。
  她要回到人群中,告诉叔叔去。
  一团黑影自她脚下掠过。
  丹丹一怔,是啥?
  丹丹虽小,可不是养尊处代的小囵儿。自天津到北平,随了黄叔叔一家,风来乱,雨来散,跑江湖讨生活。逢年过节的庙会,摆了摊子,听叔叔来顿开场白:“初到贵宝地,应当到中府拜望三老四少,达官贵人。只惜人生地生,诸多多谅解。现借贵宝地卖点艺,求个便饭,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咱小姑娘先露一手吧……”她是这样给拉扯长大过来。
  丹丹壮了壮胆子,追逐那团黑影去。
  出了阴黯的佛殿,才踏足台阶,豁然只见那黑黝黝的东西,不过是头猫。
  便与陌生小姑娘特投缘的在“咪—一唤——-”地招引。
  丹丹见天色还亮,竟又忘了看“打鬼”,追逐猫去了。许她不知道那是头极品的猫呢。全身漆黑,半丝杂毛也没有,要是混了一点其他颜色,身价陡然低了。它的眼睛是铜褐色的,大而明亮。在接近黄昏的光景,不自已地发出黄昏的色彩,被它一睐,人沐在夕照里。
  她走近它,轻轻抚摸一把,它就靠过来了。这样好的一头猫,好似乏人怜爱。
  正逗弄猫,听后进有闷闷呼吸声。
  丹丹抱起猫儿,看看里头是谁?
  有个大男孩,在这么的初春时分,只穿一件薄袄,束了布腰带,绑了绑腿,自个儿在院子中练功。踢腿、飞腿、旋子、扫堂腿、乌龙绞柱—…。全是腿功,练正反两种,正的很顺溜,反的不容易走好。
  练乌龙绞柱,脑袋瓜在地上顶着转圆圈,正正反反,时间长了,只怕会磨破。
  怪的是这男孩,十一二岁光景,冷冷地练,狠狠地练。一双大眼睛像鹰。一身像鹰。末了还来招老鹰展翅,耗了好久好久。
  “喂,”丹丹喊:“你果不?”
  男孩忽听有人招呼,顺声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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