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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文集-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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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说什么?”
  “没什么。”
  “真的?—”
  怀玉搭着志高的肩膊,道:“你闭上眼睛。”把东西往他袋中一塞,志高一看,呀,是一只金戒指!——他抬头。
  志高拎住那只金戒指,抬头半晌。他明白了。他真窝囊,他欠怀玉太多。
  突然他记起了,小时候,在他饿的当地,怀玉总到了要紧关头,塞给他一把酥皮铁蚕豆来解馋。——怀玉太好了,像自己那么的卑鄙小人,本事不大,又爱为自己打算,他这一生中,有给兄弟
  卖过力气吗?
  就在前几天,他还念着:怀玉到上海另闯天下,他蹲在天桥扎根,各得其所,正中下怀。他还有个丹丹……在他怂恿他之际,难道不是围着私心?
  志高自恨着,他从来都没这样地忠诚和感动,几句话也说得支离破碎;
  “怀玉——日后不管什么事,你只要,一句话,我一定,就算死——”
  “你真是,我这是一去不回吗?我临危托孤吗?
  才不过三年,真的,一晃过去了。待我安顿好,一定照应你俩。”
  怀玉心念一靖,又补上了:“希望你俩都好!”
  及至志高得知那金戒指,原来不是买的,是怀玉以他今日的名声换的,更觉是无价宝物。人人都买得到金戒指,不是人人都赢这面子,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情分。
  哥们都默然了,一瞬间便似有了生死之约。在这样的初春,万物躺在半明半暗半徐半疾半悲半喜春色里,各自带着滚烫伸延,觉不着尽头的一份情,各自沉沉睡去。谁知道明天呢。
  丹丹更是没有明天了。
  世上没有人发觉,在这个大杂院外,虽然没一丝风息,但寒意引领着幽灵似的姑娘,凄寂地立在危墙之下。
  有生命的在呼吸,没生命的也在呼吸,这种均匀的苦闷的节奏,就是神秘的岁月。天地都笼罩她,然而却没有保护她,只是安排她在圈儿中间,看她自生自谢。她承受得了。只忖量着怀玉的门儿关严了,她站在门外。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就在风露之中,立了半宵,一言难尽。
  只取出一个荷包和针线,作法似的,虔敬而又阴森,哺哺叨念;“唐怀玉!唐怀玉!唐怀玉!”
  记得那天,她杨家大院附近的石奶奶,最信邪了。毛孩子一困,要睡了,她马上给放下针凿,这样道:“一个人睡着了,魂儿就离开身子,你要动针线,一不小心,把他魂儿给缝进去,他就出不来了……
  丹丹就着半黝月色,唤了怀玉魂儿三声。好了,也许他在了,便专注地,一针一针,把荷包密密缝好,针步又紧又细,生怕他漏网。
  她傲慢地,仿佛到手了,她用她的手,她的力气,去拥抱那幻象蜃楼。虽然周遭黑暗漫过来,她在天地间陡地渺小,但她却摆住一个魂呢,等他人远走了,魂却不高飞,揣在自己怀中,怦然地动。
  真的,这荷包好像也重了点,——也许,一切都是不管用的,不过,她总算尽了最大的努力。
  说不出来的,先干了再算。
  只是,干了又能怎样?他也是要走。心念太乱,只觉是凶。泪便滚滚奔流,隐忍不作声,竟还是吵醒了。
  眼看被揭发了,马上把荷包藏好,唐老大和怀玉披衣一看,不知何时,门外来了这丹丹呢,好不惊愕。丹丹也就管不了,只望怀玉:
  “怀玉哥,你不要走!”
  大眼睛浸泡在水里,睫毛瑟瑟乱抖;进尽全力,化成倒哭:
  “你不要走!”
  十多年来都未曾如此地惶惶惨惨,爹娘不在的时日,因不懂人性,甚至不懂伤心。但如今,绝望而急躁,心肝肺腑也给哭出来,跌满一地。
  大杂院中也有人被吵醒了,拿了灯一瞧,认得了,各有议论:
  “就是那个吊辫子的妞儿,好野。”
  “早晚爱跟小伙子泡在一起,早晚出事了。”
  “没爹娘管教,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干嘛哭得啼里花啦……”
  丹丹一概不理,征胜妄为。父子二人吓得僵不嗤的,急急扯进屋里去,一院子的讲究非议,由它见开儿了。
  怀玉安慰道:“别哭别哭!”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后,刚才她也未曾如此的激烈,如今是撕心裂肺地哭,明明地威胁着他,举步维艰。
  他估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那么没分寸。何况又与志高有约在先呢。跟班主也有约:“丹丹,你听我说,我已经给签了关书,卖个三年。你跟志高在一块,他答应过我,好好照应你。”
  “我不要,我……”
  怀玉硬着心肠:“你真是小孩脾性,净掉歪歪的
  丹丹猛地一仰首,逼视着怀玉:
  “我不是小孩!我跟你走!”
  才说罢,自己反被吓倒,一头栽进这可怖的不能收拾的局中,忘记了哭。
  私奔?
  这不是私奔吗?
  怀玉也被吓倒了。不,且速战速决,只好浅浅一笑,临危不乱:
  “真会闹。你跟我跑到上海去,能干些什么?你搬得动大切末?”
  大局已定,不可节外生枝,生怕一时心软,狂澜便倒。只回房里取出一张相片,交到丹丹手中:
  “看,这原是明天才送你的。”
  丹丹见这一开口便是错,哭累了,再也不敢跌份儿。大势已去了。
  唐老大着怀玉送她回家。后来一想,悠悠众口,不妥当,自己也披衣一同出门。父子陪着她走夜路。丹丹更觉绝望:好像父子二人,都不要她似的。
  顿觉此是白来了,又白哭了。通不得已,要挖个深坑给葬掉才好。然而满心满肺地翻腾,不让人知——他们都不要我。
  你走吧!
  走不走,节也是要过的。苗家师父师娘,便领了手底下一众没爹没娘没亲没故没家没室的师兄弟姊妹,正月十五,元宵看灯去了。
  长久以来都闹灯,自汉唐以来便闹灯了。到了今日,灯竟黯然。
  不是灯黯然,只是心事蒙上一层灰,哪管九曲黄河,一百零八盏灯,闪闪灼灼如汪洋大海,纷纷坛坛,钦乱迷醉,不似人间。丹丹心中没有灯。
  天桥北面,是前门、大栅栏、琉璃厂—…于此新春最后的一个大轴节令,拼了命地热闹着。过了元宵,喜节又是尾声,一春曲终人散,不,留住它留住它。
  比丹丹大的师兄姊,一个劲地研究,这荷花灯、绣球灯是怎么弄的?牛角灯、玻璃灯、竹架纱灯哪一盏更亮?比丹丹小的师弟妹,又流连花炮棚子,看,“金盘落日”、“飞天十响”、“竹节花”、“炮打襄阳城”、“水浇莲”、“葡萄架”……一街一巷亮灿灿。
  小师妹高喊:
  “丹丹,来,这有‘线穿牡丹’。你怎地被线给‘穿’了呢?暧,疼不疼?”
  丹丹笑:“不疼!”
  小师妹倒真的买了一盒“线穿牡丹”花炮来燃放了。
  苗师父跑江湖,能征惯战,不免也为大栅栏的华丽所感动了:“这大栅栏,果真庚子大火烧不尽!”
  小师妹问:“你念这‘栅’字,念得真怪!在舌头上打个滚就过去了?”
  一路笑笑嚷嚷,穿梭过了楼下檐上那一块块金字大匾,什么“云蒸霞蔚”、“统绣锦章”。
  除了瑞歧祥这最大字号外,还有茶叶铺、珠宝、香粉、“粮食、鞋帽的店号,都是了细绢宫灯,工笔细画西厢红楼,人间情爱。
  丹丹徒拥太多的情,却不是爱。
  她其实不想要太多的情,只要一个的爱。既是得不到,领了其他的情,也罢,否则便一无所有。
  一伙人又围坐一起吃元宵了。这摊子是现场打元宵的,用筛子现摇现卖,一边又支起大铁锅煮着,白滚滚的元宵,在沸水中蒸腾翻舞,痛苦挣扎,直至一浮成尸。枉散发出一种甜香。
  南师父见他们埋首吃上了,便问:
  “你们可知道?从前哪,元宵不叫元宵,叫汤元。”
  有个摔跤好手大师兄吃过一碗,又着那摊主添上了:“个大馅好,再来!”
  苗师父叱他:“问你!”
  他塞了满嘴:“谁知道?那时候还没做人来呢。”
  一想,也是。“真的,差不多二十年了,在袁大头要当皇帝的时候,他最害怕,听得人家叫卖元宵,总觉得人家说他袁世凯要在人间消亡了——”
  有的在听,有的在吃,只有丹丹,舀了老半天,那元宵便是她心头一块肉,渐渐的冷了,也软塌了。
  苗师父怎会看不出呢?只语重心长:
  “丹丹,白鸽子朝亮处飞,这是应该的,”不过虚名也就像闪电。是什么人,吃什么饭。你们虽没一个是我的姓,不过我倒是爱看你们究真儿,安安份份。”
  见丹丹不语,又道:
  “你若找个待你有点真心的,我就放心。你看,上海可不是咱的天下,花花世界,十里洋场,那种世面——”
  “我也见过呀。”
  “你没红过。”
  一语堵住丹丹。
  是没红过,穿州过省地卖艺,从来没有红过。谁记得她是谁?她是他什么人?他没表示,没承诺,她便是件不明不白不尽不实身外物。
  虽则分别那日,怀玉对她和志高许下三年之约。
  怀玉想,三年是个理想的日子,该红的红了,该定的定了,该娶的娶了……
  火车自北京出发到上海去,最快也得两天。怀玉从来没有出过门,这一回去了,关山迢递,打听一下,原来要先到天津,然后坐津浦铁路到浦口,在浦口乘船渡江,然后又到南京下关,再接上另外的火车头到上海去。辗辗转转的,一如愁肠。
  车厢又窄又闷,只有两个小窗户,乘客都横七竖八席地而坐。火车一开动,劲风自车门缝窗户隙灌进来,刮得满车厢的尘土纸屑乱飞,回回旋旋上。
  “冷?”李盛天问。便把一件光板!目单皮袄铺在地上,大家躺好。
  “你这样不济,还没到坡就念着家乡的,怎么跑码头呢?”大伙笑了。怀玉也笑着,用力摇摇头,好摔开一切。呀,箭在弦上!
  有个乘务员给点火烧茶汤壶来了,一时间,晃荡的车厢又烟熏火燎,措手不及,呛得一车人眼泪横流,连连咳嗽。随着左右摆动着的煤油灯,咳嗽得累了,便困得东歪西倒,不觉又入夜了。
  怀玉自口袋中掏出那只金戒指来,金戒指又回到他手里了。
  都是志高,送车时又瞅巴冷子还他。怀玉奇怪:“出门在外,带这个干么?”
  “哎,这是给你‘防身’用的!”
  “防身?”
  “对呀,要是你跑码头,水土不服,上座差劲,眼看势色不对,把它一卖,就是路费。”志高说。
  “这小小的一个成指,值不了多少。”
  “买张车票总可以的吧,这防身宝,快给收好了。——当然我会保佑你用它不着。”
  怀玉气得捶了志高几大下:“净跟我要,幸好我不忌讳。”
  把金戒指放在手里掂了掂,怀玉小心地又放进口袋中。而口袋重甸甸的,是爹在临行前硬塞的五个银元。唐老大积蓄好久,方换得十个银元,本来一并着怀玉带了。怀玉执意不肯,他想:到了上海,还愁挣不到钱?只肯要三个,爹逼他要七个,这样的推,终于要了一半——他一挣到钱,一定十倍汇过来。 


 民国廿年·春·上海 
  想尽所有的人,最后不得不是丹丹。本是故意硬着心肠,头也不回。只是,她在送火车的时候,没什么话说,挨挨延延,直到车要开了,还是没什么话说。火车先响号,后开动,煤烟蓬蓬,她目送着自缓至急的车,带走了她心里的人。
  丹丹一惊,王老公说过:“你将来的人,不是心里的人。”她记起了。——这无情的铁铸的怪物,我不信我不信。
  她忽地狠狠地挥手,来不及了:
  “怀玉哥!你要回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太混杂了,在一片扰攘喧嚣中,这几句话儿不知他是听见还是听不见?也许她根本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说过千百遍,到底被风烟吞没了。她追赶着,追赶着,直至火车义无返顾地消失掉。是追赶这样的几句话么?是追赶一个失踪的人么?只那荷包在。
  她怀着他的“魂”,如一块“玉”。真的,莫非”怀玉的名字,在这一生里,是为她而起的?
  志高陪着丹丹回家去。丹丹把怀玉的魂带回家去。
  一路上,只觉女萝无托,秋扇见捐。志高亦因离愁,话更少。他长大了,他的话越来越少。
  怀玉就在这又窄又闷的车厢中,苦累地半睡半醒半喜半惊。
  此番出来,班生洪声一早就跟他说好条件了,签了三年的关书,加了三倍份子钱。
  跑码头时,先在上海打好关系,组这春和戏班,以“三头马车”作宣传;架子花脸李盛夭、武生唐怀玉、花旦魏金宝。——班主私下又好话说尽:“唐老板,要不碍在您师父,肯定给您挂头牌。”现在班主跟他讲话,也是“您”,他唐怀玉可抖起来了。
  不要紧,到底是师父嘛,他这样想。然而也犯彪,到底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上海,哈哈,还怕摆不开架势?火车轰隆轰隆的,说两天到,其实也要两天半。
  一到上海,马上有接风的人。
  呀,上海真是好样,好处说不尽,连人也特别的有派头。
  一下车就见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单眼皮,有点吊梢,头发梳得雪亮,一丝不苟。面孔刮得光光的,整张脸,文雅干净得带冷。穿的是一身深灰色条子哗叽的西装,皮鞋漆亮照人。怀玉留意到他背心口袋里必有一只扁平的表,因为表链就故意地挂在胸前。
  一见洪班主,迎上来。
  “一路辛苦了。”
  “哪里。我们一踏足上海,就倚仗你打点了。”
  “好,先安顿好再说。”
  班主—一地介绍,然后上路。虽那么的匆促,这人倒好像马上便记住了一众的特征和身份,一眼看穿底细似的。
  史仲明,据说便是洪班主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回南下上海等几个码头,因他是金先生的人,所以出来打点着。看他跟洪声的客气,又不似亲戚,大概只是照例的应酬,他多半不过乃同乡的子侯,是班主为了攀附,给说成亲戚了。因在外,又应该多拉点关系。
  史仲明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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