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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文集-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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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起,见剑锋逼近,眼前一花,但仍就势闪身倒退,却把禅房的摆设都推跌了。他喊问:
“你是谁?”
一跤跌坐蒲团上。
慧青目光凶狠,冷然进逼:
“奉密令,取叛党石彦生首级面圣!”
她冷笑。无情地:
“一等杀手的骄傲,是不枉不纵,命中目标。”
他瞒不过,也逃不过了。
李世民的人终于把他揪出来。在他最不设防的一刻,杀之灭口。空有一身好功夫,但他却死在女人手中。
静一只感到剑气直冲,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
静一身后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马先下沉,拔地一起,翻剑高提,从上往下斩。慧青仓促一挡。但他的剑发出刺目的蓝色光芒。
那人怒吼一声,为截对手神志,攻其未备,回剑一劈,其势如虹,先伤之,再前吐,刺中心房,三招已了。
凌厉无比。
他比慧青更冷,更狠,更无情。
她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倒身血泊中,带着莫名其妙的疑团,僵在美丽的脸上。
都是意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在黄雀之后呢?真人不露相。
――静一诧见此高人,他就是十渡老方丈!
“阿弥陀佛!”老人平静。
一阵闷雷忽响,雨猛然而下。发出轰烈的噪音。
静一像被掐了头的苍蝇,乱了阵。风急雨密中,他冲出去,在庭院中,挥动着剑来发泄,石裂竹断,雨水斩不断。
他耗尽力气,声音嘶哑:
“累你开了杀戒!累你开了杀戒!”
风雨中回落着他的歉疚。
累你开了杀戒!……
十渡老方丈也在雨中,他枯瘦的手一掬,用雨水洗脸,连皱纹折合深处也洗得干干净净,如同新人。
他合什,慈悲地:
“杀一个,救无数众生,贫僧为她减轻罪孽吧。咦,若毫无好处的事我又怎会干?”
又回复他的豁达了。
“因破戒,来生还得‘做人’,唉,功亏一篑!”喃喃自语,一壁摇首叹息,“――次次都这样。”
31
“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提。在百年之前,十一岁那年,一名得道高僧收我为徒,教以‘非脉不打,一矢中的’之道。我于深山观禽兽练武功,一天见‘母狮摔子’:它产子后三天,基于天性,把小狮由悬崖往深谷丢下去,试验其能力。万一小狮摔死,表示天生软弱不济,将来亦难成勇猛大器;若可自保,方有资格达到万兽之王的理想。但这只是第一步,日后它捕食、成长、歼敌、服众、扶弱……,好戏在后头呢!”
方丈道:
“静一,死过一次的人,再也没有可失掉的东西了吧?”
静一在藏经阁,与方丈相对而坐。
他俩都被经卷包围着。丰富的宝藏,梵本折子,香木裱装,卷轴方册,还有工笔手写,不管是竹是木是纸,都整齐排列于宽大明净的阁楼中。
灯火已昏黄。静一经了一天平伏,感到自己如在母胎中安静。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发生吗?
只要一定发生的事,它就会来。但,不管如何发生,都会过去。
他问:
“师傅都看过这些经书吗?”
老人若无其事:
“岁数那么大,自然看过,才两遍而已。”
静一环视浩瀚得吓人的经书,露出钦佩的诧异神色。
“两遍‘而已’?”
“记得吗?有两句话:‘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没有人,也没有书。”
“哦?这些隽语,必是某书所载。”
十渡微笑了:
“释迦未定出经典,世间未流传佛书。真理已在天地间运行了。何必立文字?因为,最好的书用生命血肉写成。”
静一抬头,层叠如障,高不可攀。
册籍与册籍之间,不容一发。
密密麻麻的是非真理。
书变色了。
书濡湿了。
隐隐然,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来。
汇成流。
血。
缓流而下,浸透了书橱。书橱以朱红髹漆,此刻颜色更深。一直迤逦下地,血如河海,爬上他盘着的双膝。
让它来吧。
静一视若无睹。
“世代均有不可逃避的苦难,”十渡已经衰老,他的声音低沉,微弱,“中国历史上用得最多的一个,是‘杀’字。你要顿悟,不也得把‘旧我’杀死吗?”
静一默然。
他没有回答,陷入沉思。
“喝!”
老方丈猛地大喝一声。静一惊醒。
“我差不多了。”他道。“我听到花开的声音,嗅到奇香,远处传来乐音。――从没试过那么好听,同婴儿的笑声一般好听。”
他收敛了老态,纯真温柔如婴儿,最初与最后的光辉。
“静一来接我衣钵!”
老人只是这样说:
“山无需入,世无需避。‘净土何须扫,空门不用关’。”
静一连忙长跪,五体投地:
“弟子遵从!”
良久,抬起头来。
只见方丈倦极而眠。
静一不敢惊扰。
良久。
十渡圆寂了。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最初它杂沓不安,响之不竭,人只得继续走,找不着尽头。逐渐模糊而遥远,终似润物细雨,终静寂无声。
生命,被吸进空气中。
一线天光,探身进藏经阁。
又一天了。
生命中任何一天的结束,便永不重来。
32
静一不知道他在藏经阁待了多少天。
到他出来时,天日已经改换。
空寂的山头,已经围满官兵。
晨光指云瘴雾,松涛却飒飒如泣。
彤云禅院的四周,植了望客松、迎客松、陪客松,各有自己招展的姿态,担演着好客的角色。
惟这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他们武装、警戒,立于危石之下,深渊之上。自山门入,石子甬道,领着队的,是势不两立的霍达将军。和倨立的臂鹰。
“我找到你了!”
真是久违。
霍达朗声道:
“派出一等大内高手,也死在你手上,佩服!佩服!”
静一道:
“贫僧托庇在寺院而已。”
“我有整个朝廷作后盾,你呢?”霍达稳操胜券:“改朝换代,寺院对你再也没有保护能力了。”
静一一瞥四下:
“――你看我,不等于看到自己吗?”
霍达举手示意。
宫中遣使来了。
财宝、盔甲、官帽……,以及一匹好马,仿宋在寺外。
这一卷长约六尺、宽约一尺,织锦所制,上乡朵云与龙纹的,是当今圣旨。使卧的宣读,回声响彻寺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以诚信治天下,四海一家,为平东西突厥、铁勒、吐蕃、高丽……诸外族,收拾河山,爱才若渴。今令石彦生还俗入宫,官升一品骠骑大将军,与霍达二者并肩,效力于朝廷。钦此。贞观元年正月
侍从双手捧着一品将军之甲胄。这是多少武人梦寐以求之极位。
静一并没接过。
不动如山。
“违抗君命,是大逆不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
“若我辱命,亦是死罪。”霍达道,“除非收拾好残局,否则,石彦生,你还是一个阴影,永远是我的心魔。”
“何必呢,我俩都是观棋者,这话是你说的。”
“哈哈哈!”霍达笑起来,“不!我俩其实都是棋局。剑下只有胜负,没有正邪,很简单。”
是命运的安排吧,再怎么解释也不管用。
二人都清楚了。
“遇到好对手,真不容易!”
霍达宽大的双肩,显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由人走出来的,若这路只容一人,即要下杀着。一把剑抛向静一:
“认得你的剑吗?”
静一伸手一接,它在他手中发出一下应声,久别重逢的故剑,石彦生抛弃过的“夸夫追日”。他拔剑,一自剑鞘脱身,它发出如太阳精魄的光芒,流火闪烁,金羽乱飞。菱形花纹的剑身,干练如他的手。他慨叹:
“大象为了踩死一只小蚁,将全身的力量集中于一条腿,往往失足跌坐地上。”
霍达不理。勇往直前:
“我们都是武人,何必说花样言语?”
包围着寺院的官兵,无声地让出一条路来。
“好!”静一道,“我不打算逃避,我与你二人了断,决一胜负也罢。”
“我不是逼你出手,”霍达正正地面对他,“我是逼自己出手而已。”
第九章
33
自老方丈圆寂,朝廷官兵一番扰攘,而护寺的静一和尚,又与霍达将军到了后山那“横空出世”的危岩作二人间恩怨了断之后,彤云禅院部分怕事的僧人都散去。
一向眉头紧锁,满腹疑团待悟的微光,那原以为“佛”就是揩掉干屎的破竹片的中年和尚,再陷入另一场苦恼了。
为什么杀人刀,也是活人剑?
为什么为了清洁,就不是伤虫杀生?
他回想那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微光年过四十,善良温厚,并无领导才能,但他仍拚文弱之躯,等着1回来。
同他一块的,还有几个和尚,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
南无喝啰量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
婆卢竭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
念着《大悲咒》,为圆寂的十渡法师进行超度。
藏经阁前,布置了香炉、灯烛、净水瓶,还支起雪柳素花。
小沙弥忐忑地,分了神:
“微光师傅,何以1师傅去了半天,还没回来?”
微光抬眼望一望天空。
西天缀满鲜艳的彩霞。太阳下落得太快。
刚刚,他还听得震天的呼啸,兵器交加。忽地,一头乌黑油亮带紫的苍鹰,受惊振翅,发出猛烈的声响,斜刺青空,冲过岗峦重叠的高峰,狂飞至远方。
那黑鹰没有回来。
但,周遭也寂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
……
只有诵经的沉吟。
风渐大了,匆匆地吹掠。林中像有几只野狼在嚎叫,听真点,不过是松涛。
黄昏已近。
微光燃点的长明灯吃这一吹,奄奄欲熄。他张开麻布裰的袍袖挡风。
他见到一个人影。
残阳在他身后,大伙看不清他的脸。残阳如血,他亦一身是血。袈裟迎着风,寺院沐在余晖中。
“阿弥陀佛!”
和尚们一齐合什。
只他一个人回来?
这最后一战完结了么?
“1――”
他一步一步地,很沉重,伸手止住疑问。默然内进,和尚们不敢再问。
他们只是耳语:
“是开了杀戒,把那2杀掉了?”
“抑或2战败,1把他放走?”
“霍将军心高气盛,若是输了,情愿死在自己剑下也不会偷生吧?”
“或者1败在他手上,霍达手下留情呢?”
“他会放过他吗?”
“不知道呀。”
“2若非丧命,何以他不现身?”
“……”
后来,他们发现1孤单地僵立在后院,嘴巴从此用封条封住,不再说话。他仰首望着天,瞑色侵来,素淡的古寺带着哀伤。1一如佛像,泥塑木雕石刻。
他解脱了?
抑或更迷惘?
和尚们不敢再问。
蓦地,一个小沙弥惊呼:
“1师傅!你眼睛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微颔首。
――血窟窿。他一目已眇。
34
大火是在三更之后起的。
最初是火苗袅袅地蹿升,不知燃着些什么,发出蓝绿色的焰光。烟雾中不断冒出一条条艳红的舌头往上舐,渐渐扯长,如红绸子凌空飘舞,潇洒书空。
释迦、弥勒、观音、菩萨、如来、四大金刚、十六尊者、五百罗汉……佛像都在烟火里,冉冉消失。
――遇父弑父,遇佛弑佛。不为外物所拘,洒脱自在,谁说容易?
素淡古朴的彤云禅院,木梁发出霹雳的声音,如老人骨架终于散下。它通体发亮,庄严而响亮地大去。
黑暗吞噬了大地,火海瞬即吞噬了黑暗。
火飞快地蔓延,比“朝为红颜,夕成白骨”的人生还来得措手不及。
在寒夜,这一把火是特别和暖。1只感到疲累而痛快。
天空有一本书。
看,火那么壮大,水却熄灭它。
水那么壮大,土却掩藏它。
土那么壮大,风却吹散它。
风那么壮大,山却阻挡它。
山那么壮大,人却铲移它。
人那么壮大,权位、生死、爱恨、名利……却动摇它。
权位、生死、爱恨、名利……那么壮大,时间却消磨它。
――时间最壮大么?
不,是“心”。
当心空无一物,它便无边无涯。
静一言不发,用一只眼睛望向辉煌的夜空。
后来,他在众人的目送下,转身远去。
35
后来,传说有人见过这样的一个和尚。在雪野上。
雪已下了一季,玉蝶在大地纷纷扬扬飞舞。这银白色厚毯子,印上他的足迹。很快,虚空中千万只无形的翅膀,把它们一一搧平。
下雪的声音仿如乐韵。
远处有一匹快马在等他。接待故人似的。
他跨上马背,融入迷濛的天涯海角。
自唐朝,走向未知的年代。
36
江山为一片白茫茫所铺盖,端丽而深邃。
李世民极目他的天下,踌躇满志。这天赏雪,一时兴到,即诏在座的官员、学士赋诗,又令画工作画。
成就了一幅“银妆图”。
他在巨幅画卷上,盖上了“御览”的印章,朱文鲜妍,如雪中的血痕。
他生命中的险着,玄武门那一摊血迹搁久了,干了,只成一个淡淡的褐色印子。
去冬下诏,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齐王李元吉为“刺王”,重新安葬。李世民登宜秋门,哭泣不已,至为悲哀。泪水一洗,印子更加不存。
前事没人再提。
自改元后,“贞观之治”是历史上最光辉的黄金年代。
中国在他统治下,成为一个繁盛而强悍的帝国,文治武功,盛极一时。不但版图扩展至空前之大,西北各族人民,尊之为“天可汗”,俯首臣服。
日本平安京的城市设计,也仿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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