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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文集-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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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不自疚,但我无力干涉我的性幻想,这并非罪恶,这只是荒唐。
    我在如花的世界岂有立足之地? 
    
    糊里糊涂地整理好床铺被褥,糊里糊涂地上班去。普天之下,没人发觉我昨天曾经受伤。报上也没有登。小市民的灾难,全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幸好我的伤也好了。
    但小何告诉我:
    〃阿楚来过电话。〃 〃什么事?〃
    〃她不是找你。——她找我。她叫我下午到她家取一篇稿交到娱乐版。〃
    〃为什么?〃
    〃她病了,感冒。〃
    〃感冒也可以交稿,她又不是歌星,感冒时不能谋生。〃
    我虽轻描淡写,但何以她叫小何去取稿?她来个电话,我会替她办妥。——要不,她也可以委托那个安迪代劳,惟安迪得知她病了,少不得送束花,安慰探问一番……
    小何实在气不过,见我木讷,便道:〃我下午没空,你代我去。〃
    〃她又没叫我做。〃
    〃你不去,是不是?其实她心底里并不是想我去,只故意要我传话,好,如果我去,我会设法撬你墙脚。撬了来扔也好!反正你俩意见不合,无法团圆……〃
    〃我那么多工夫要赶,谁知下午是否走得开?到时再说。〃嘴说得倔,心中恨不得掌掴小何两记,然后飞身至沙田。终于我按阿楚家门铃。
    家人不在,她来开门。一见,原来为了发泄,剪了一个极短的发型,短得几乎可以当尼姑。她见是我,竟然成竹在胸,一点也不愕然。
    我进去,她也不招呼,拎起电话继续对话:〃——试就试吧,落选不等于一切没希望呀——我知道,不过——你听我说,钟楚红不也是落选港姐吗?她现今一部戏收四五十万,还说一口气推了六部。——泳衣?怎么这些导演一个两个都要泳衣试镜?——看着办吧,签四年,长是长了点,不过可以要求外借,——主要看你自己,你要红,就搏尽豁出去,别不汤不水,畏首畏尾……〃
    她跟对方蘑菇了二十分钟,看来不过是某落选佳丽,作推心置腹状向她问意见。谁知是不是问意见?反正她们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找了一些记者展示谦虚彷徨无知,人总是爱怜弱小的,自是乐于赠言。——说到底,还不是搏宣传?签不签约好呢?其实心中已经狂签了七千次:〃我愿意!〃
    阿楚重感冒,声音深沉如一只低音喇叭,令在旁听到的人也喉头不适,她还要讲那么多废话,真是辛苦。我示意她快点收线,她见到我手势,又装作淡漠。真狡猾。一瞥她书桌上,放着一盒糖——正是那种奸人才吃的草药糖。
    终于她收线了。然后开始把刚才的无聊对话化成一篇特稿:〃三大机构争相邀约,落选佳丽无所适从〃之类。文中不免涉及些从前的例子,钟楚红、赵雅芝、缪骞人……选美经典作品。
    〃你等一会。〃阿楚淡淡地说,〃写好后给你带回去,告诉老编是独家的。〃
    〃也许她转头又向另一记者讨意见了,你还带病赶稿,独家不独家又如何?还不快去休息?〃见她不理,气了,〃你吃过什么东西,竟一病不起?你们那天到何处晚饭去?〃她不回答。
    〃真是时运低,遇鬼之后,你病了,我又受伤——〃
    〃你受了什么伤呀?〃她边写边问。
    我便把那灾祸重述一次。——当然,如花为我冰敷的一节绝口不提,其他的……也绝口不提。我学得油滑了,把伤势和痛苦形容得十分详尽,活灵活现。末了还说:
    〃现已不痛了。我不是要你同情呀。〃
    〃我也没要你同情。〃阿楚沙哑着老牛一样的嗓子说,〃有什么关系?〃
    〃阿楚,〃我实话实说,〃我们和好吧。趁你生病,没气力吵架,我们就不必再吵下去。你这样的嗓子,再努力吵架,很快会哑掉,不如修心养性……〃
    〃嘿——〃阿楚啼笑皆非,〃世上哪有男人这样认错的?〃
    〃我这好算认错?〃
    〃你惹我生气,还不算错?〃
    〃你也惹我生气——〃 
    
    〃总之一切都是你错!〃她激动了。
    〃不,〃我道,〃——但算了。对不起。〃
    病中的阿楚,比较软弱,眼圈一红。 〃阿楚,〃我的声音充满温柔,〃难道你没有信心?你以为自己斗不过一个鬼?〃
    〃你不可以爱上她。〃
    〃我发誓不会!〃
    〃她无处不在。〃阿楚忽然孩子气地质问,〃在你洗澡时突然出现,你怎办?〃
    我联想太多,十分腼腆。
    阿楚下定决心。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表情:
    〃永定,我决心尽力帮她找到十二少,早日找到,她心息了,便早日离去。真的。〃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哼,你算大丈夫?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你不是大丈夫,你连小丈夫也不是——〃
    〃是,〃我很悲哀地说,〃我只可成为人间的一名丈夫,不论大小。但凡男子都可成为丈夫吧。〃
    〃你以为?〃
    〃不是有成语说:‘人尽可夫’吗?〃
    阿楚笑了。浓浊的感冒鼻音,令我也忍俊不禁。我递给她一颗奸人糖,乘势抓住她的手。她也不挣扎,只是狠狠地说:
    〃瘦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你得意啦。〃
    一发狠,阿楚咳了几下。我拥抱她,病猫永远比老虎可爱。这病猫的毛发又那么短,刺手的:〃你努力地病吧。〃
    〃因你对我不好,我已把全部精力消耗于一场病中,再也不能了。〃
    然后,她静静地哭起来,扁着那张曾得理不饶人的嘴,里头有唇枪舌剑,针言刺语,如今半招也使不出来。
    〃你以后不准激怒我!〃她命令。
    〃遵命!若有再犯,请大人从重发落!〃我十分认真地答,表示听话。
    男人一生中,总是遇到不少要他听话的女人,稍微地听话,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总是希望男人都听她的话,好像没这方面的成就,便枉为女人了。什么是〃话〃?什么叫〃听〃?归根究底,没有爱,一切都是空言。没有爱,只成了鸣的锣响的钹。
    我与阿楚的感情,忽地向前跨进一大步,实是始料不及。
    三天之内,波谲云涌,跌宕有致。
    阿楚的妈妈买菜回来,一点也不发觉我俩龃龉。只留吃饭。为了一顿团圆饭,我巴巴地自沙田把稿带回报馆,然后又巴巴地回去。饭后,见伯母在洗碗——是的,要有大量的爱,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厨洗刷那堆脏碗。
    我在阿楚家呆至很晚,也没有什么事做,一起看电视。只为娱乐(不是娱乐版)而看电视,相信这对阿楚是稀罕的。病一病多好,什么享受应有尽有。连堂堂男子汉也奔波向她赔罪。
    回到家时已是十二时半。
    于跋涉长途中,我已奋力锁起一头心猿,关禁一匹意马,以后对女友一心一德。如花只是幻影,我对她,口号是〃日行一善〃;原则乃〃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发誓不会。
    我发誓不会。
    训练自己的坚毅精神,相信再次面面相觑,不会不好意思。
    打开门,欲亮灯,但灯掣没有着。两三下之后,始发觉是停电了。
    我把姐姐家门敲了一阵,借来四枝红烛,把它们一一燃亮,顷刻之间,小小的房子就荡漾着一片红光,幽幽摇摇,是是非非,迟迟疑疑。
    窗外,是出奇地冷静窥照的寒月疏星,益显得人间晃荡。同样的星月,窥照不同的人,时间,又过去了。
    〃永定,为什么这样晚?〃
    烛影之中,只见如花在。睫毛闪动的投影,覆在脸上,像一双手,拂来拂去。
    〃你来了?〃
    〃来了很久。你到何处去?找不找得到?〃她轻轻地问。
    但,我的时间用作破镜重圆之上。忘记了如花未圆之愿。
    〃还没找到。〃声音中有几分歉意。 
    
    〃永定,我很害怕——〃
    〃不要这样。〃
    〃我再也找不到他吗?〃 〃找得到的。〃如今反过来,变成我的信念,〃他在人间。你放心。〃
    〃不,我不相信我俩可以重逢。变迁如此大,一望无际都是人,差不多的模样,差不多的表情。也许是我的奢望,这是一件艰难的事,几乎是没可能的,根本是没可能的。只怪我自己,拿得起,放不下,弄到如今无可救药。〃如花后悔了吗?
    悔不该,惹下冤孽债,怎料到赊得易时还得快。红烛的眼泪,盈盈堆积,好似永远都滴不完,但她的眼泪,一早消逝在衣襟,埋在地毡,渗入九泉。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伤心的鬼。
    在空白的一刻,电话铃声响了。
    如花愕然抬头。
    〃是停电,但不关电话的事。〃我解释得不好,〃电话,是另外的一些电。〃
    同样的电,却是两个世界。
    同样的故事,却是两种结局。
    是阿楚。
    〃阿楚,我们这里停电。你那边呢?〃
    〃隔那么老远,怎会有相干?〃
    〃是。〃
    〃——电是不会,但人是会的。〃
    一下子,关系拉得极近,谢谢爱迪生。
    〃如花在不在?代我向她说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若不是,始终都不是。’你会说吗?好好地劝她。我不应该给她脸色看。〃阿楚收线后,我第一次发觉,她是一只好心肠的狐狸。但我担心她乖下去,她这种女孩,不可以乖,一乖,便令人失却乐趣。
    我不要她觉悟。她做了好人,我做什么角色才对?
    如花见我犹握住听筒怔怔地出神,也不追问,只静静望着我。
    〃我女友。总是令我担心,她有时对我好,有时对我不好。〃
    〃她爱你,才故意对你不好。〃如花安慰。
    〃但既爱我,为什么故意对我不好?〃我不明白这么迂回的羊肠小径的道理。
    〃十二少也故意对你不好?〃
    〃——〃如花不理睬我,〃爱是很复杂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阿楚与我交往,当成写稿一样。〃
    〃写稿?〃她不明所以。
    〃无中生有,小事化大。〃
    如花会心一笑:〃那不是鳝稿吗?〃
    〃你怎么知道这名词?你学习得真快!〃
    〃永定,〃如花娓娓地说,〃这不是一个新名词,这是我们那年代的术语。〃
    如花如何得知?原来她有个客人,是循环日报的编辑,常与舞台红伶、开戏师爷等到塘西酒楼讲戏,不时发笺召来姿容姣丽的阿姑做陪,就是这样,如花认识了不少文化界人士。
    且说二三十年代,中区威灵顿街的南园酒家,地方宽敞,颇负盛名,一日鱼塘送来一条五六十斤的大鳝,主人见鳝硕大,恐难一日沽清,那时没有雪柜,鱼会发臭,于是求问循环日报编辑,他代拟了一段新闻稿,说南园酒家明日大鳝,请顾客及早订座。这夸张的稿发表之后甚收效……日后但凡南园鳝,例必发〃鳝稿〃。
    我听了,很佩服。
    〃如花,你知得真多!〃
    〃这只是生计。〃如花谦道,〃我晓得以白牡丹或银毫香片款客。我百饮不醉。我对什么男人讲什么样的话。但不过是伎俩。〃
    〃但是美貌——〃
    〃美貌也是伎俩。〃
    我好奇地注视她。她上了妆,酡红的脸,好像一只夜色中的画舫。不过,她只在夜里方才流泻艳色吧?
    〃你在白天是怎么样的?〃我从来未曾在白天见过她。我想。她的客人,许也未曾在白天见过她。多么奇怪,在做人的当儿,在做鬼的当儿,她只与黑夜结缘。
    〃苍白的,眼脸浮肿,疲倦如一般女人。〃
    〃你会生气吗?〃
    〃何以这样问?〃
    〃不,我只猜想不到你生气的样子。〃 
    
    〃我生气没有‘样子’,只有‘心情’。我不晓得发泄。〃
    〃为什么?〃
    〃——这是因为我自小没有生气的权利,没有父母供我撒娇,或弟妹给我差唤。稍懂人性,已在倚红楼三家手底下成长,接受一切礼仪训练,也没有生气之经验。我的专长是卖弄 风情,我的收获是身价日高。最大的快乐,只是遇上十二少——〃
    〃我明白。〃
    〃你不明白呀。我多么希望,可以在他身上发脾气,只有在心爱的男人身上发脾气,才是理直气壮的。〃
    〃一次也没有吗?〃
    当然我记得,当十二少为她放弃了一切,却又终逃不过走投无路的困扰时,爱情越浓,龃龉越烈,都是因为:爱,并非一种容易的事。在那么艰涩的日子里,如花没有发过脾气吗?
    〃有的,就是那一天——〃
    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天:
    十二少,向她,提出,分手。
    如花平素卖的是笑,自懂事后,她的〃事〃便是令男人快乐,令男人喜欢她,并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遇到一个令她快乐,令她喜欢的男人吧。那已足够。——谁知一天男人说……
    新春正月里,正是大戏锣鼓最热闹的时分,大中小戏班,都忙于演出。如果连这兴旺的佳节也乏人问津,仿效观音大士坐莲(年),那也真是华光师傅不赏饭吃了,不如及早回头是岸。十二少在华叔的班子里,只是一个新扎小角色。有时甚至只在日班踏踏台毯而已。在太平大戏院,又似比外头铁皮架搭的棚子要好得多。这冬日里的一天,十二少台上参演《梁祝恨史》。不是梁,不是祝,甚至不是士九人心。后台除了大佬倌拥有自己的厢座外,一干人等使用公共的镜屏脂粉,公共的戏服。公共的反映,你反映我,我反映你,不过是苍生一角。梁祝的书友之一,没有名字,不是甲乙丙,便是丁戊己。
    当梁山伯与祝英台在私塾中为女子地位而辩,当梁山伯发现祝英台耳上穿了孔时,他们的同窗书友,便在旁起个哄。——这样,又是一出戏了。并没有〃化蝶〃的福分。
    十二少的母亲来看了,堂堂阔少,自食其力?真是丢人现眼。母亲气病了。父亲眼看不成气候,又闻得他深染烟霞癖……
    托人辗转相劝:〃你才二十四岁……〃多有力的罪证!
    是的,一个大好青年,二十四岁。
    戒了鸦片,与烟花女子分手了,回去还有一家子热诚的欢迎,既往不咎,脱胎重生。
    二十四岁。才这么年青。往前瞧,一片锦绣。十二少对着这公共的镜屏,背后人声鼎沸,喧嚣纷纭,一切都淡出了。他一壁落妆,抹去脂粉,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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