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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古利萨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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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这恶魔!”塔纳巴伊象阵旋风似地飞上前去,使劲拽着头马,把 套马杆都扯断了。头马被轰开了。塔纳巴伊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怎么搞的 啊?是谁想出这一招,给你钉上了脚镣!那你何苦又挣扎着跑回来呢?我的 可怜的呆子哎……

    真没想到,古利萨雷带着脚链走那么远的路——涉过一条河,经过无 数的沟壑和土墩。一路上就这么跳着,但最后还是回到了马群。整整一宿, 可能就这样蹦呀跳的,孤零零的,拖着叮当作响的链子,象个逃犯似的。

    “哟,好家伙!”塔纳巴伊止不住地摇头叹息。他抚摩着溜蹄马,把脸凑 到它的嘴下,而那马,眯缝着眼睛,用嘴唇一个劲地磨蹭着,呵着痒痒。

    “咱们该怎么办呢?古利萨雷,下回可不兴这么干了。你会倒霉的。你 这呆子!呆子!你是啥也不懂……”

    塔纳巴伊仔细查看了溜蹄马。干架时落下的抓伤已经长好了,可是, 四条腿给铁链子磨得厉害。蹄子上的脉管部出血了。脚镣上毡制的包这已经 糟烂了,有一处已经脱落。

    当马在水里一蹦一跳走着的时候,包边全掉了,剩下光秃秃的生了锈 的铁链子,把马腿磨得鲜血淋淋。“难怪伊勃拉伊姆到处跟老人们打听脚链 的事。这难是他干的好事!”塔纳巴伊又气又恨地寻思。除了他,还有谁会 这么干呢!脚镣,这是一种古老的、用铁链子做的绊绳。每副脚镣,都有一 把锁,没有特制的钥匙就打不开。从前往往给骏马戴上脚镣,以防放马的时 候被偷马贼赶跑。普通的绊绳是用绳子做的,用刀一割,就不顶用了。要是 套上了脚镣,马就跑不远了。可这是陈年八古的事了。眼下,脚镣都成了老 古董了。只有个别老人还留着它,当个纪念品。真没想到,竟有人背地里出 坏点子:给溜蹄马钉上脚镣,不让它离开村边的牧场跑远了。可古利萨雷还 是跑了……

    一家人都来帮着给古利萨雷卸脚镣。扎伊达尔托住马笼头,遮住溜蹄 马的眼睛,两个女儿在近处玩耍,塔纳巴伊施来了他的工具箱。他急得汗流 泱背,试着用他的百宝钥匙开销。铁匠的一套本事派上用场了。他气喘吁吁 地忙了好一阵,把手也刚破了,最后终于找到窍门,把锁打开了。

    他使劲把铁镣一扔,扔得远远的。滚它妈的吧!塔纳巴伊又给溜蹄马 腿上出血的地方涂上油膏,然后,扎伊达尔把马拴到马桩上。大女儿背着小 女儿也回家了。

    而塔纳巴伊依旧坐在外头喘着气:他太累了。后来他收拾起工具,走 过去,又把脚镣从地上捡了起来。还得交回去,要不,又是他的过错。他对 这到生了锈的脚镣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又看,对名工巧匠的这个杰作惊叹 不已。这玩意儿做得妙极了,真是独出心裁。这是吉尔吉斯老一辈铁匠的杰 作。是的,这种手艺现在已经失传了,永远被人遗忘了。现在不需要脚镣了。 可还有些东西也绝迹了,这才可惜呢。用白银、黄铜、木头、皮子,能做出 多么精致的饰物和用具!过去的东西价钱不一定贵,但件件美观大方,而且 各不相同,各有特『色』。眼下,这些东西没有了。现在光一种铝,就能压出各 种各样的东西来,什么杯子啦,碗啦,匙啦,挂钩啦,盒于啦……领且不论 走到哪儿,东西都是一个模样。未免太单调了!另外,那些做马鞍的巧匠, 现在也寥寥可数了。从前做的鞍子有多出『色』!每个鞍子都有一小段故事:谁 做的,什么时候做的,为谁做的,对方又是怎样酬谢你的劳作的。不久的将 来,想必所有的人出门都坐小汽车了,——据说,现在的欧洲就是那样。人 人都坐一种类型的汽车,只能根据车牌号才能区别开来。而祖先的本事,我 们都给忘了,古老的手工艺给彻底埋葬了。要知道,每一件劳作都凝聚着艺 人的心血和智慧哩……

    有时候,”塔纳巴伊突然间会发生这种情况:一谈起民间手艺来,他便 憋了一肚子火,但却弄不清楚,手工艺的绝迹到底是谁的过错。要知道,年 轻的时候,他本人就是这类老古董的死对头。有一次在共青团会上,他慷慨 陈词,扬言要消灭毡包。他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什么毡包是革命前的住 处。所以应当消灭。“打倒毡包!旧时的生活我们过够了!”

    于是,就开始“清算”起毡包来。家家盖起了新瓦房,把包统统给拆 了。毡子爱怎么剪就怎么剪,木头支架拿来做篱笆,搭牲口棚,有的甚至当 柴烧……

    后来终于发现:游牧生活要是高了毡包,简直不可思议。至今塔纳巴 伊都感到吃惊,他居然说出这种咒骂毡包的混帐话来。其实,对游牧人来说, 没有比毡包更好的住处了。

    他怎么没有看到,毡包是自己祖先的一个绝妙的发明创造,其中每一 个细小的部件,都是集中了祖祖辈辈长年累月的经验,都是经过无数次精确 的校正的。

    现在他住的毡包是老人托尔戈伊留下来的。包上尽是窟窿,毡子都熏 黑了。这毡包年头不小了,要说还能凑凑合合用着,那多亏扎伊达尔的好耐 『性』。三天两头修呀补的,才把毡包整治得象个住房的样子。但过不了一两个 礼拜,脱了『毛』的毡块又四分五裂,到处开了天窗:又灌风,又掉雪,又漏雨。 于是老婆又得重新修补。这事没完没了。

    “到何年何月,咱们才不遭罪呢?”连她也发起牢『骚』来了,“你瞧瞧,这 哪儿是毡,都糟烂了,一抖落,全碎了。你再瞧瞧,这些木头支架都成什么 玩意儿了!说出来都叫人寒且你哪怕想办法弄几张新毡子来也好。你是不是 一家之主?咱们也得过上几天人过的日子……”

    开头,塔纳巴伊一再安慰她,答应想办法。一次他回到村里,顺便提 及他要做个新包时,发现老的手艺人都去世了,而年轻人对此一窍不通。另 外,毡包用的毡子,农庄里也没有。

    “笑了,你就给点羊『毛』,我们自己来编毡子。”塔纳巴伊央求说。

    “什么羊『毛』!”对方回答说,“你怎么啦,从月亮上掉下来的吗?所有的 羊『毛』都按计划上缴了。生产单位哪怕一公分都不让留下……”于是对方建议 他换个帆布帐篷。

    扎伊达尔断然拒绝:

    “宁愿住破毡包,也不住帐篷!”

    那阵子,许多牧民被迫搬进了帐篷。但这算什么住房?既不能直起身 来,也不能随地坐下,连个火都不能拢。夏天热得难受,冬天冻得连狗都呆 不住。也不让你痛痛快快放点东西,也没有炉灶,也无法收拾得漂漂亮亮。 来了客人,你都不知道把他们往哪儿让。

    “不行,不行!”扎伊达尔一再反对,“随你的便,反正帐篷我不住。那 玩意儿单身汉暂时住住还凑合,我们可是拖家带口的,还得给孩子们洗澡什 么的,还得教养他们。

    不行,反正我不搬。”

    有一回,塔纳巴伊凑巧碰上乔罗,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主席』?”

    乔罗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咱们两人当时就应当考虑周到。还有上头我们的领导。这阵 子呢,信也写了好几回了,就是不知道上头怎么答复。只说,羊『毛』是贵重物 资,老缺货,还要出口。

    说什么,留生产单位使用似乎不合适。”

    这之后,塔纳巴伊就不作声了。看来,他自己也有一份错。只好暗自 嘲笑自己的愚蠢:“不合适!哈哈哈!不合适!”

    他的脑子里好久好久都没有甩开这个残酷无情的字眼——“不合适”。

    就这样,他们还是住在那个补丁落补丁的旧毡包里。其实,要补好这 毡包也不难,只要给点普通的羊『毛』就成了。而农庄里剪下的羊『毛』,顺便说一 句,论吨计算……

    塔纳巴伊提着脚镣,朝自家的毡房走去。他感到,这包是那样的破破 烂烂,不禁满腔愤恨。他恨自己,恨这副把溜蹄马的腿弄得血肉模糊的脚镣。 他恨得咬牙切齿。这时候,两个前来捉拿古利萨雷的马倌,正撞在他的火头 上。

    “拿走!”塔纳巴伊大喝一声,他气得嘴唇直打哆曲,“把这副脚镣交给 『主席』,对他说;要是再敢给溜蹄马钉上,我就用这副脚镣砸碎他的脑壳!就 这么说?……”

    这番话他是不该说的。唉,不该说的!他那种火暴的脾气和耿直的『性』 格,是从来也得不到好结果的……

    

第一卷 第九章

    万里晴空,阳光灿烂。春姑娘晒得都眯缝起眼睛来了。那嫩绿的新叶, 象她的卷发;那田野上的薄雾轻烟,象她的衣衫。随着她春意的步伐,那青 青的小草,破土而出,简直要顶着脚钻出来啦。

    在马厩旁边,一群孩子正在玩扔棍子的游戏。有个机灵的小鬼先把一 根削尖的小木棍住空中一抛,然后再用木棍使劲一击,木棍就沿着大路飞过 去了。再用一根棍子量距离——一,二,三……七……十……十五……那些 吹『毛』求疵的公正人在一分吵吵嚷嚷地挤着,监视着不让搞鬼。一共是二十二。

    “原先是七十八,现在是二十二,”小家伙数着,算着,突然高兴得跳起 来,叫道,“一百罗,一百罗!”

    “乌拉,一百罗!”大家跟着嚷嚷。

    这么说,分毫不差了。不多也不少,刚刚好!现在,玩输了的孩子就 得“吹嘟嘟”。

    赢了的孩子重又回到划定的圈子里,再『奶』一次尖木棍。扔得越远越好。 所有的孩子都一窝蜂拥到木棍落下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再仍一次,这样一连 扔三次。输了的孩子差点哭鼻子了:那么远的距离他都得“吹嘟嘟”!可游 戏的规矩是不兴破坏的。“于什么站着呀,吹呀!”那孩子满满地吸了一口气, 飞快地跑着,一边急急念道:

    阿克巴伊,科克巴伊,

    别把小牛犊赶到地里,

    你赶呀赶,反正赶不到地里,

    得了吧,你就甭赶啦。

    嘟嘟嘟……

    脑袋都快要作了,而他还在嘟嘟嘟的。可是他没能跑到划线的圈子。 还得返回来,重新开始。这一回,又没有跑到。玩赢了的孩子欢呼雀跃。既 然一口气跑不到,那就当『毛』驴吧!他爬到吹嘟嘟的孩子背上,那孩子就当了 『毛』驴,驮着他。

    “驾,向前冲啊!驾,快点跑呀!”骑手磕着腿,催赶着『毛』驴,“孩子们, 你们瞧,这是我的古利萨雷!瞧,它跑得跟溜蹄马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古利萨雷正在院墙后的马棚里站着。它烦恼不堪。不知为 什么今天没有给它备鞍。从清早起,既不喂料,也不给饮水。好象把它忘了。 马棚里早就空空的了:驾驭的马早就陆续拉走了,供坐骑用的马也都牵走了。 只有它,日在单马栏里……

    马倌们正在出粪。孩子们正在墙外闹着玩。此刻要能飞到马群那里, 飞到草原上,该有多好!它仿佛看到无边无际的草原,看到马群在那里自由 自在地游『荡』。在马群上空,飞过一群灰雁,拍打着翅膀,在互相呼唤……

    古利萨雷动了一下身子,想挣脱开系着的链子。不行,这回用了两根 铁链子把它死死地系住了。兴许,马群会听到它的声音的吧?古利萨雷把头 伸到顶棚下的窗口,一边在木板上来回倒换着蹄子,一边拖长声音,使劲地 嘶叫起来,仿佛问:“你——们——在——哪——儿——?……”

    “别叫了,恶鬼,吵死了!”马倌跳过来,对它扬了扬铁锹,然后,冲着 门外的什么人喊道:“拉出来吗?”

    “拉出来!”院里回应着。

    于是,两个马倌把溜蹄马拖到院子里。呀,有多亮堂!空气多好!溜 蹄马的鼻子轻轻翕动着,呼吸着春天醉人的空气。树叶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还有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

    全身的热血在沸腾,最好能立刻飞跑开去。古利萨雷轻轻跳动了一下。

    “站住!站住!”立即有好几个声音喝住它。

    怎么今天有这么多人围着它?袖子都卷得高高的,一双双手『毛』烘烘的, 都挺有劲。

    一个穿着灰长袍的人,在一块白布上摆上一件件亮晃晃的金属器具。 这些器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入的眼睛。另一些人拿着绳子。哦,新主人 也在这里!穿着一条肥大的马裤,劈开两条又粗又短的腿,神气活现地站在 那里。跟大家一样,皱着眉头,只是袖子没有卷起。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 手来回扭着制服上的扣子。昨天,他身上又发出了那股难闻的臭味了。

    “喂,站着干什么,开始吧!就开始吗,卓罗库尔·阿尔丹诺维奇?” 伊勃拉伊姆请示『主席』说。对方默默地点了点头。

    “来,动手吧!”伊勃拉伊姆手忙脚『乱』起来,他急急地把自己的狐皮帽子 挂到马棚门上的钉子上。帽子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一堆牛粪上。伊勃拉伊姆 带着厌恶的神『色』抖落着帽子,又重新戴上。“您最好稍稍高远点儿,”他说, “保不住马蹄子会踢了您。马可是笼头笨脑的笨家伙,随时随地会给你两下 子的。”

    古利萨雷一阵抽搐,感到脖子上套上了一根鬃制的套索。『毛』扎扎的。 鬃索在胸前打了个活结,一端扔到上头,落到腰上。他们要干什么?不知怎 的又把鬃索扯到后腿的踝骨上,不知怎的又把四条腿都给相上。古利萨雷暴 怒起来,打着响鼻,斜瞪着眼睛。这是干什么呢?

    “快!”伊勃拉伊姆催促着,突然扯着嗓子,尖叫一声,“放倒!”

    两双有劲的『毛』烘烘的手,猛地把鬃京住身边一拽,古利萨雷“啪哈” 一声,立即倒在地上。太阳翻了个筋斗,地震得发颤。这是怎么回事?为什 么它侧身躺着?为什么张张脸都奇怪地扯长了?为什么树变高了?为什么它 躺得那么难受?不行,这很不对劲。

    古利萨雷晃了一下头,整个身子抽动了一下。鬃索,象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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