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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县委书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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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长期从事挑担的特征,肩两边补了厚厚的补丁,连补丁也磨得发毛了,这两只肩膀真是山也担得走,海也填得平呀。两只大鞋在纤无一尘的小路交替落地,在她看来,这就是最好的一幅特写镜头了,她幸福地想,这就是贫下中农,中国的脊梁啊,她从来没有想到会离得他们就这么近。她还想到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脚步。山道上偶尔有人路过,看到这一老一小,好奇地让开路,在一边打量着他们,有人像是问他们,又像是自言自语:“城里的人么?是探亲戚的吧。”赵离心里便涌上一阵热潮,她多么希望替她背背包的就是她的父亲呀。
    赵离来到王家湾的时候已是午后了,这是一个只有百多口人家的小村子―――在大别山区已算是大村了,午饮的烟霭还在村落里低徊未散,混合着一种只有农家才有的特殊味道,令赵离感到既陌生又亲切。他们经过村子夹道的时候,男人女人和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跟过来,王大叔瞪着眼睛说:“没见过城里人啊?啥时候了,还不上班去!”那些人都嬉笑着散开了。王大叔领她走进一栋矮矮的茅屋,迎出来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大婶,大婶责怪说:“咋回这晚,欢迎的小学生早散了。这就是接回来的女学生?伢,快进来,看你大叔,咋还让你掂着洋瓷盆?”王大叔放下背包,指着对赵离说:“这包该你背着。”赵离脸当时就红了,愣愣地站在地当间,大婶捅大叔一拳头说:“说啥来?一天挣十多个工分,你不背要你去做啥?”中午饭是一碗炒鸡蛋,一碗煎水豆腐,干饭是用稻草烧熟的,老远就能闻到香气,赵离走得累了,端起碗来就甜甜地吃。王大叔蹲在门外,一会儿工夫就吞下去了几碗,却很少进来夹菜,吃完披衣出门,说:“你住我家。”赵离感动地说:“好。”大叔说:“豆腐小菜吃家当,太费了,要节约闹革命,以后再不能这样了。”赵离又说:“好。”忽地听懂了后两句,脸红得比刚才还厉害。大婶这回真的恼了,说:“我情愿!姑娘,你别听他放屁。”
    王大叔家房子很宽,大婶把她领到后院的一个房间,说:“这是原先我家毛妞儿住的,干净,你住着正好。”
    赵离环顾房间四周,黄泥墙上贴着李铁梅高举红灯的剧照,桌子旁放着女红用品,透露着闺房的气息,又见大婶慈眉善目,刚才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就问:“大婶,你家的毛妞儿我该叫姐姐吧,她呢?”大婶说:“年前出嫁了,是在宣传队上自由的,老头子气得不认她。家里就我老两口子,早上我和他商量了,接来要是女的,就在我家住,我家宽得很,三个五个都住得下,我喜欢女娃儿。”
    午后,社员们都到田里劳动去了,村子里寂无人声,鸡和猪在村子里散漫地游荡着,赵离跑到山后的岗岭上,让初秋的风吹在自己脸上,望着眼前的美好景色,一股很久没有出现的豪情出现在身上,她摊开双臂,对着山下喊道:“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不!让我晒得更黑一些吧―”她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快活过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真的像一条小小的鱼儿游进了大海一样快活,山里的村民质朴得可爱,他们仿佛怕刺痛了赵离,从来不问她家里的情况,甚至连资本家几个字都不提,虽然赵离能感到他们浑身上下都对资本家三个字有兴趣。她尽量把自己变成一个山里的姑娘,蓄起了头发,也像湾里的姑娘们那样扎起摆在两边的小辫儿,她还学会了女红和编织,穿起自做的布鞋,那种鞋式帮浅口宽,有些女人穿了两天就会把鞋底穿得翻翘起来像一艘小船,可是穿到她的脚上却会引来人们的赞叹,说还是城里的姑娘脚“有形”。
    这里的人们像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王大叔口里会听到一些最高指示以外,这里看不到任何一点“文革”的痕迹。赵离到大婶家没几天,发现王大叔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没有什么文化,但他特别喜欢谈论政治,如果他要批评人,骂爷娘老子是轻的,最严重的要是:“我看你要变修了!”他不止一次地用这话骂老伴儿,骂生产队几个不成器的后生,表示他已经愤怒到不可容忍的程度。假如有谁在一起闲聊―――不外乎是一些男女间荤事,他会插进去冷丁地说:“还是来议一议‘老三篇’吧。”“议一议”是他近年来从公社干部那里学到的口头禅,于是惹得大家一阵哄笑。他却怒道:“笑啥笑?”有人看他恼了,立即收起不恭的笑容,表示愿意同他“议一议”,这时他会问一些他不知道的问题,比如加拿大离中国有多远之类,那人也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加拿大跟朝鲜挨着。朝鲜离中国很近他是知道的,以前的戏文里唱过薛仁贵征东,征的就是朝鲜。他疑惑地问:为啥毛主席说他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呢?那人说不远万里就是没有一万里,他仿佛明白了,下次到公社开会就据此同别人争论,自然成了人家的笑柄。但他乐此不疲。对待赵离,他常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慈祥的表情,总是动员赵离要多吃饭,理由是“田里活重”,可是赵离从来没有干过重活。隔不了几天,他就要对大婶说:“中午炒点鸡蛋,人家是城里的孩子,哪能跟山里头的土坯一样。”有时赵离就想,他头一天为什么会那样呢?她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到王家湾后大约两个月的光景,一天有一个人来找赵离。
    赵离看来人个子不高,面庞黝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一件蓝色的工装夹克,光着脚蹬一双解放鞋,亦工亦农的模样,便疑惑地问:“你找我吗?”来人脸上带着与年龄不大相符的羞涩,说:“我姓张,我妈来信说你插队到老城,让我来看看你。”赵离高兴地叫道:“你是张大哥!听张阿姨说来着,队上忙,没顾上去找你。”张大哥告诉她说他以前在山里,轻易不出山,这个月正好调到集上邮电分所,要她以后有事去找她。
    张大哥的出现,让赵离感到多了一个亲人。村子离小集镇不远,赵离在雨天不下地时去找过张大哥两次,顺带到集上买些女孩儿用的东西。张大哥本来话很少,而她在王家湾的自由自在的天地里已恢复了活泼大方的性格,说起话来顾盼神飞,张大哥常常在她的逼视下不敢抬头看她。正是这样,她才更把他看作是可以倚赖的大哥哥。张大哥的寝室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两椅,门后放着铁丝、线拐、爬杆工具和农具,墙上新糊了报纸,像女孩子家一样整洁。她不明白张大哥为什么还没有成家,可是一直没好问出来。
    除了到张大哥那里,赵离几乎不出村子。那时知青间互相走动已成为一种时尚。在老城县的插队知青里,赵离没有一个同学,所以她不必去串门。曾有知青来访问她,也许她自惭形秽,也许她有意割断同过去的联系,一次也没有回访。但美丽是关不住的,不久,王家湾有一个出身于大资本家,长得非常漂亮的女知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公社,她偶尔到集上时,总会有人偷眼看她,朝她指指点点。她不知道在她背后,更被很多人叹息过多少回,轻薄过多少回,叹息的怨自己无缘消受,轻薄的乐得嘴巴过瘾。有一次她从张大哥那里回村,穿过街道时,忽然有人一口痰射过来,正好落到她的左胸上,那人跑过来说:“对不起同志,我来擦。”说着,伸手朝她胸前抹来。甚至她意识到那人的手故意揉了揉,但她还是客气地说:“没关系。”走过多远以后,听到背后隐约传来嬉笑声。原来是那人跟人打赌要摸她的奶子,居然真地赌赢了。那人自从完成这件伟绩后就成了小镇英雄,很长时间还被人们谈论,惹得一些骚情男女淫兴大发。
    第二年,从北京下来了“七二一”医疗队,在县上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王家湾大队推荐了赵离。在培训班三个月,她学到一些针灸、中草药和急救等知识。从此王家湾一带会经常看到赵离背着药箱走家串户,或者把药箱背到田间地头,一边劳动一边为人治玻赵离是那种要做就做好的人,为了练习针灸,她能把自己的胳膊腿扎得抬不起来,头一次给社员们打预防针,那些壮男壮女们像小孩子一样忸怩不前,她当众挽起白藕般的胳膊,自己做注射示范,拔针前要擦酒精棉球时,针管就挂在胳膊上摇摆,吓得那些人紧闭眼睛。不过从此再也没有人怕打针了。半夜有人生了急病,哪怕是刮风下雨,山高路远,她也坚持出诊。赵医生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她就是这样证实着自己,并乐得王大叔处处夸她,自然也含有炫耀他教育有方的意思。
    这年底公社评比先进知青,大队干部们坐在一起,在颂扬了毛主席关于知青上山下乡的指示后,都斗胆说了这些知青的不是:他们初来时还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干不了三天就开始偷懒,最后发展到偷鸡,将来不知道要偷什么。农忙时不上班,穿着小白鞋、大翻领四处游荡串连,打架斗殴,欺邻霸舍,甚至还有穿皮鞋戴手表的,这还不叫修正主义吗?结论是一个先进也难评出来。大家说得高兴,不料公社革委会主任李天民把他们狠狠批评了一顿:毛主席他老人家把知青交给我们,我们贫下中农和革命干部有责任把他们教育培养好,他们都是革命接班人,怎么能一个先进都评不上来?你们说他们有缺点,你们就没缺点?他们要是修正主义,也是你们推到修正主义那边去的!几句话把大队干部们批评得抬不起头来。
    王大叔平时受够了同行们的嘲弄,这时看到他们挨批,不禁心内窃喜。赵离初来的时候,他开始确实是看不惯这个资产阶级臭小姐,长得那么高那么白,肯定是吃鸡蛋糕喝牛奶长的,没准儿还是用牛奶洗了澡的。而最让人生气的是她竟然让一个革命干部替她背行李。不过,即使从农村人的角度看赵离,她也是蛮能干的,薅草磨破了手掌,挑担磨破了肩,下田时割破了脚,她没叫过一声苦。她会背很多毛主席语录,会讲解在他看来非常难懂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她还会唱革命样板戏,个个字都咬得嘎嘣脆,李铁梅唱的怕也不过如此。队上的人,特别是姑娘媳妇们都很喜欢她,这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总有一种让人企盼的美,她永远穿一套蓝斜纹衣裤,即使洗得发白,仍然那么好看,不像农村的一些姑娘媳妇,裤子永远也提不起来。她轻易就融进了群众当中。
    他第一次看到赵离用手帕包着磨破的手时,就改变了对她的印象了,是的,她出身于大资本家,可是除了比别人长得漂亮一点,与贫下中农的子女有什么不同呢?自己的女儿倒是货真价实的贫下中农,却跟人私奔了。看到李天民生气,他有意缓解气氛,也是想气一气同行们,站起来说:“我们大队的赵离同学就是一个先进。”随即把赵离的表现和自己的教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最后还装作有点担心地说:“就是出身不好。”李天民听了非常高兴,说:“我们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县上正好有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名额,就推荐她吧。”
    赵离成了先进人物,新创刊的《红色经州报》登了她的事迹,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自己一个黑五类子女,能够在为人民服务的岗位上获得这么多的荣誉,这只能证实毛主席的一句话是多么正确:“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到那里去是大有可为的。”她只有做得更多更好,才能对得起党和群众的信任。
    王大叔的女儿一直没有来过娘家。王大叔政治上是个笃信毛泽东思想的共产党员,主张移风易俗,但对于女儿的自由婚姻万万不能容忍,大婶只好在他离家开会的时候才偷偷地去看女儿,后来王大叔知道了,在家里大跳大骂。从此大婶再也不敢去看女儿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赵离似乎有一种不安的情绪,睡梦中似乎听到大婶悄悄出门,到天粉亮时,赵离听见大婶才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哭着喊:“他大,你去看一看吧,咱毛妞儿她快不行啦。”王大叔大声喝道:“我不去,我没有这个妞儿!”大婶数落说:“没见你这么狠心的大呀,毛妞儿哇,你忍着呀,妈就来啦,妈再不怕你这个不讲理的大啦。你要是死了,妈就跟他拼啦。”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赵离起来问:“大婶,姐她怎么了?”大婶说:“离呀,大婶急糊涂了,你是医生,快去看你姐,她生不出来啦。”赵离连忙跟着大婶出门,到了一看,毛妞儿已经昏迷了,脸色黄得像烧纸,毛妞儿的爱人是个未发育成人的半大小子,还有另外几个妇女,也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大婶一见女婿就骂起来:“你个王八羔子,只图你舒坦,看把我的妞儿弄成啥样子。”赵离伸手摸摸,婴儿的屁股正对着产道,她那点技术显然不行。她慌了,说:“得赶紧上医院,公社太远,到集上卫生所。”她能做到的是打了一只强心针,让毛妞儿的爱人卸下门板,由两个亲戚抬着,到天大亮的时候才赶到小镇卫生所。卫生所里恰好有一个发配来的“资产阶级权威”,毛妞儿患的是难产伴随大出血,要输血。但卫生所没有验血设备,“权威”说需要O型血。
    小镇上的人从来没有验过血,甚至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血型。这等于是给毛妞儿判了死刑。公社驻队的干部和大队干部都来了,仍然一筹莫展。赵离到张大哥那里找东西,张大哥问是什么事,赵离把献血的事说了,张大哥说:“我就是O型血呀。”赵离高兴地跳起来:“是吗?”不由他分说,拉起他就往卫生所跑。
    张大哥给毛妞儿输了400CC鲜血,最终也没能保住毛妞儿母子的性命,一扇门板抬着死去的毛妞儿,她的小爱人抱着死去的婴儿,两眼哭得像两只红桃子,大婶傻了似的,由赵离扶着,一行人穿过小镇街道两侧的人群,在一片同情的叹息声中,返回村子。在王家湾的岔路口,赵离看到王大叔佝偻着身子,待他们走近,大叔掀开毛妞儿脸上的布单,摸着女儿惨白如纸的脸庞,猛地嚎道:“毛妞儿哇,都怪你不听话呀。”大婶拍着双腿坐到地上,惨凄的景象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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