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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文集-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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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一个可能不会发生“鸡对鸭”那种尴尬的人问了一问,噢,才知道是法语LATTE的谐音,那是一种以1:4的比例,也就是一份咖啡、四份牛奶或四份打出泡沫的牛奶,调制的法式咖啡,不过这个谐音的距离也太远了点。
至于“布录仑”,不过是纽约的一个社区(BROOKLYN),听起来真像是一位如哥伦布那样了不起的历史人物。
让人耳朵一支楞的“煽色腥”(SENSATION),乍一听还以为是部三级黄色片。不过联系到五花八门耸人听闻的消息,难免不与色情相干,还算沾边。
还有“贴士”(TAXI),我一直以为是给个红包的意思,再不就是邮票或“创
可贴”、止血胶布之类的东西。那么“喜瑞儿”(CEREAL)呢?是一种用牛奶冲食、花样百出的早餐麦片,也可以说是美式稀饭,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其实早在三十年代的上海(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很多谐音英语,比如“拿摩温”,茅盾先生的长篇小说《子夜》中就有它的身影。
随着时代的变迁,谐音英语不断更新。据说电视剧(或电影?)《外来妹》中就有新增谐音英语,比如“拉长”(ZHANG,第三声)。据说是由LINE发展而来的一个领导级别,指生产线上的领工,与《子夜》里的“拿摩温”有点类同的意思。更不要说“我给你送个'伊妹儿'(e…mail)来”,多么地让人期待!最传神的当属“可口可乐”,音相近,意相连。
我对谐音外语的创造力充满了兴趣。不知想过多少次,一旦有时间,收集汇编一本谐音外语字典,加上那个谐音单词给人的想象,也算一种工具书吧?
2001年1月
第29节:有些竟如此陌生
没有一种颜色可以涂上时间的画板
张洁
一直在路上狂奔,两眼狠盯前方,很少把出时间回头。
《无字》完成之后,好像到了一个较大的驿站。这里总有一点儿清水可以解渴,有个火炉可以取暖,有块地界可以倒下歇脚或是打个盹儿也不妨。
在疲于奔命和短暂的停歇中,漫长的生命之旅就这样一站、一站地丈量过去,今次猛然抬头,终点已然遥遥在望,更加一路跌撞过来,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可人,总有开始了断的一天。
有计划地将书柜里的东西一点点取出,一天天地,最后自会取出所有。
一堆又一堆曾为之心心念念的文字,有些竟如此陌生,想不到要在回忆中费力地搜索;有些如不意中撞击了尘封于暗处的琴弦,猛然间响起一个似是而非、不成调的音符……
突然翻到1983年女儿唐棣翻译、发表的几首诗,不过二十年时间,那些剪报已经发黄、一碰就碎,还不如我经得起折腾。
其中有墨西哥作家、诗人马努埃尔的一首诗,他在《那时候》这首诗中写到:
“我愿在黄昏的夕照中死去,
在无垠的大海上,仰面向着苍穹。
那里,离别前的挣扎将像一缕清梦,
我的精魂也会化作一只极乐鸟不断升腾。
……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在可恶的时光毁掉那生命的美丽花环之前,
当生活还在对你说:
'我是属于你的。'
虽然我深知,它常将我背叛。”
如此动我心扉……却并非因为它隐喻了我的什么心绪。
诗好归诗好,但以何种方式、或在何时离去,并不能取决于自己,这种事情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清理旧物,只是因为喜欢有计划的生活……真没有白在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混了四年。
也算比较明智,知道这些东西日后不能留给他人收拾。
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具有那样的价值,能够成为文学人的研究对象,这些东西只对我个人有意义。而文学的未来也未必灿烂,这种手艺与剃头挑子、吹糖人等等手艺一样,即将灭绝。
第30节:与公众趣味如此大相径庭
照片早就一批批地销毁。因为销毁一批,还会有新的一批来到。
人在江湖,难免轮到“上场”的时刻,一旦不可避免地“上场”,大半会有好心人拍照,以便留住值得纪念的瞬间。
相对“时间”而言,又有什么瞬间值得永久纪念?
何况到了某个时刻,拍照人说不定也会像我一样,将旧物一一清理。
不要以为有人会将你的照片存之永久,除非你是维多利亚女皇或秦始皇,那类历史教科书上不得不留一笔的人物。
顶多你的第三代还会知道你是谁,到了第四代,就会有人发出疑问:这个怪模怪样的人是谁?
这就是我越来越不喜欢拍照的原因,因为之后还得把它销毁。
信件和书籍却拖延到现在,毕竟有些不舍。
尤其信件,销毁之前,总得再看一看,也算是个告别,或是重归故里,更像是在“读史”。
如果没有如此浓缩的阅读,世事变化也许不致如此触目惊心,但不易丢舍的过往,也就在这击一猛掌的“读史”中,一一交割。
许多书籍,自买来后就没有读过。比如《追忆似水年华》、比如《莎士比亚全集》。更不要说那些如果不备,就显得不像文化人的书籍。比如我并不喜欢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这些祖国的伟大文化遗产,没有一部不皇皇地立在我的书架上。又比如大观园的群芳排行榜,让我心仪的反倒是那自然天成的史湘云,而不是人见人爱、人怜的林黛玉;作为文学人物,我喜爱沙威胜过冉。阿让*……我曾将此一一隐讳,不愿人们知道我的趣味,与公众的趣味如此大相径庭……
可谁生下来就那样成熟,不曾误入追随时尚的歧路?更不要说,时尚常常打着品位高尚的旗帜?
如今,我已经没有装扮生活的虚荣或欲望,一心一意想要做返自己。人生苦短,为他人的标价而活真不上算,何况自己的标价也不见得逊色。
又怎样渴望过一间书房。有多少缘由,是为了阅读的享受?有多少时刻,坐在书房里心静如止地读过?
第31节:那只是列维坦的白桦林
而有些书又读不得了,再没有少年时读它的感动、仰慕……
这些书,我将一一整理,分别送给不同需要的人。只留下工具书、朋友的赠书和我真正喜爱的几本,够了、够了。
如此,我还需要一间书房吗?
其实有些书的书魂,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即便不留在身边的一间房子里,也会铭记在心,与我同在同去。
…………
不过我累了,这些事,只能在写作之余渐渐做起来。
时间还来得及。
有一张列维坦的风景画,几十年来如此固执地留在记忆里。
画面上是俄罗斯的白桦林,残雪,解冻的小溪,林间的小路。。。。。。
我的叙述听起来十分可疑,就像很多小说里写过、因烂熟而至通俗的道具,对如此叙述可能造成的效果,我非常不安。
不过,如果你有幸看到列维坦的风景画,哪怕是复制品,就会看出它与我的叙述之风马牛不相及。
又过了很多年,我从大学毕业,因工作关系到东北出差,目的地在偏远的山区,便很幸运地在来不及销毁的山区小铁路上,乘上了一辆帝俄时代的老车厢。车身宽大,车厢内所有木质部分,都是上好的硬质材木。至于对座之间的距离,估计再长的腿也不会感到委屈求“蜷”。靠背很高,车座的边缘部分以及扶手上有橡树叶状的雕饰。。。。。。可以想象,一定是“十月革命”前资产阶级享用的火车,轮到无产阶级,绝对不会让自己如此精致地腐败。
火车沿山路而行,山中无边的岑寂消融着入侵的一切。。。。。。不但火车行速极慢,一副对“目的”毫无兴趣的消沉摸样,连汽笛也变得苍白以至失色,听起来好不恍然。
不远的、起伏的山岗上,一棵棵白桦默默地垂着头,静静地伫立在岑寂中。火车也好、我也好、现代文明也好、风吹草动也好。。。。。。。完全与她无关。心想,果然没有白白寄情于她。
也许因为乘坐的是一辆帝俄时代的老车厢,突然觉得是行驶在俄罗斯的原野上。。。。。。
第32节:你未必知道的马蒂斯
前几日朋友在电话中说,来看看我的陶艺吧。便搭车到很远、也很热闹的一个所谓的艺术博览会去。
依然如我多年前所说,不论干什么,朋友总是干得有模有样,从事陶艺不过几年时光,在陶艺界已然称霸一方,让人羡慕不已。
看完陶艺为时尚早,顺便看看参展的绘画,可惜好画寥寥。
奇怪的是几乎每处摊位上,都有一片白桦林,或几大罐子花,或桌布上几个香蕉、苹果、一个盘子、一把刀等等,那种叫做静物写生,世界上但凡学画的人都画过的东西。
不谈那些画作的优劣,只说那里的白桦林:浓妆艳抹、急于表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画布,几乎让我晕菜。
哪怕是白桦林,那样挤压我也不行。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见过白桦林,也没有见过列维坦(哪怕是复制品)的风景画,我也不能接受一位如此急于表露、如此浓妆艳抹的白桦林。
而且这是白桦林吗?分明是挤在酒吧里装“酷”,一“酷”方死的追酷族。
什么是“酷”?“酷”是对传统和潮流的反叛,一旦追随潮流,马上与“酷”分道扬镳。就像真正懂得服饰之道的人,不论多么具有观赏价值的服饰,一旦某人上了身,他或她绝对不会继续跟进。他们明白,再优秀的东西一旦流行起来,就会变成恶俗,只好走向灭亡。把那些迎合、追逐市场趣味的人,冠以“酷”的称号,实在是个误会。
不久之后,居然在与艺术博览根本不搭界的某个商场摊位上,看到一副不打算冒充列维坦的白桦林,还有几幅从自己脑袋里生出来的画,出自两位无名画手,价钱公道,有点看头,一口气买下三幅。
每当早餐时刻,放一曲音乐,对着三幅画坐下,知道从此再不会到所谓的艺术博览会去凑热闹。
有人建议我去看看洛克菲洛家族(ROCKEFELLER'S)教堂的彩色玻璃。
我不以为然地说:“看彩色玻璃应该到荷兰去,即便在荷兰,烧制彩色玻璃的老工艺怕也后继无人了,要看还得到老教堂去。”
第33节:享受几小时的浪漫情怀
“那儿有马蒂斯(MATISSE)设计制作的彩色玻璃。”人说。
这有点刺激。
只知道作为画家的马蒂斯,喜爱他的画甚至胜过毕加索,竟不知他还制作过彩色玻璃,真让人不好意思。
本世纪初,洛克菲洛家族在纽约州南,地势起伏有致、玲珑可人的“睡谷”镇
(SLEEPYHOLLOW)附近,选中一块叫做KYKUIT的地界,建造了他们的庄园。KYKUIT在荷兰语中是“了望哨”的意思,可以想见,那是一块高地。这种荷兰式的地名,沿哈得逊河还能找到一些,因为荷兰人当年正是从哈德逊河上岸的。这一带的老建筑,也有许多荷兰风格可寻。
洛家的教堂建于1928年,并于1984年连同洛家的庄园,一同捐献给了“睡谷”镇的文物保护中心。作为“睡谷”周围的一个景点,供人参观游览。
几次出访欧洲,那盛产王国,国王,王子,公主,公、侯、伯、子、男爵的地方,也见识过一些皇亲贵胄,有人甚至还拥有祖上传下的古堡、庄园,却衰败得让人无法相信,他们是距那些如雷贯耳的祖先并不很远的后人。
这大概是世界的发展趋势,就连资本主义国家,也在用各种极高的百分比税收,作为平衡贫富差距的办法之一。再没有人能像从前的皇亲贵胄那样,养得起一座巨大的古堡或庄园,那一笔巨额地产税几乎无人可以承担,还不要说无底的修缮费用,而且使用起来麻烦不断。谁让我们有了所谓现代生活的观念?一定程度上,品位与所谓的现代生活几乎势不两立;谁让我们对生活要求得如此快捷简略,就是穿上滑轮鞋也不能在瞬间浓缩如此巨大的空间;谁说数码时代可以解脱我们对人际社会的依赖?如果没有成排的佣人供你调遣,你无法想象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在这个被人羡艳的空间里竟如此不易……
享受几小时的浪漫情怀、拍两张“到此一游”的旅游者,绝对无法体会永无止境的维修、原汁原味保持它们品位的灾难。就看北京故宫每年的小修以及为了迎接奥运的大修所耗,不是国有资产哪位大款负担得起?不论上了哪一家的财富排行榜,先想想能不能承包一个(不是多个)古堡或庄园永无止境的维修,然后再说自己世界首富也不为迟。
第34节:仍然是我们的梦魇
所以那些古堡、庄园也都陆续捐献给了国家,由国家经营管理并开辟为一个个旅游景点。
但古堡、庄园天生就是“情种”,不知道“浪漫”这个词儿的诞生,是否与它们密不可分?直到如今,不管是真“浪漫”还是塑料制造的“浪漫”,仍然是我们的梦魇。
教堂圣坛后的高墙上,装置着马蒂斯的彩色玻璃作品。与他的绘画风格大相径庭,如一枚几何图形,中规中矩地俯视着来人,还定名为《玫瑰》。真不知道马蒂斯什么时候“玫瑰”过!
《玫瑰》使用了透明和半透明两种材质的彩色玻璃,每块玻璃颜色纯正,当光线穿过它们时,质量绝对不会打折扣--光线的质量。我不知道《玫瑰》由多少块玻璃组成,但整个作品组合协调,与教堂的氛围、格调也相当一致。马蒂斯在完成这一设计两天后离世,两年后(1956年)这一设计由工匠在巴黎完成。
马蒂斯曾说,这一创作是对他的挑战--在一个限定和指定的空间里表现。
可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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