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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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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阿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我常常觉得仿佛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有时候我怀疑是否是我身上父母的基因在起作用。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和我爸爸结婚,她半开玩笑地回答“那样就不会有你了”,我说“假如我从来没有出生,也就根本不会在意”,她的脸色沉下来,“这么说话,你妈会不高兴的”。

但我依然有些没良心地觉得她没有嫁给爸爸,是一个天大的遗憾。上一代的人,隔着时间看去,像一串串模糊的剪影,让人忍不住想去为他们决断,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我随身的箱子里有一张爸爸妈妈的结婚照,泛黄的相片,一个角折了起来,上面的爸爸显得年轻英俊,妈妈扎着两个辫子,十分漂亮。和小阿姨相比,她的轮廓显得圆润妥帖,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于她几乎没有任何记忆。她在我的心目中,是儿时去百货商店,牵着我的手时,掌心里那点稍纵即逝的温存感受,瞬间的拥有,瞬间的剥夺,满溢着伤感和悲凉。

小阿姨曾经对我说过,“蔡雨霏,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像是经历过很多事情,虽然你其实什么也没经历过。”在我眼里,她刚好反过来,经历过很多事情,却依然毫不犹豫为糕饼店橱窗里一个堆着树莓的蛋糕欢呼雀跃,为一点生活里的细节欢喜和悲伤,像个孩子一般,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

“你看,这两边是公司名字的拼音简写,当中卷一下,形成一个8,转过来看,正好是一条鱼的形状,‘年年有余’……”小阿姨带着她那种略显慵懒和冷淡的神情开始解说手里的图标,对她的作品很得意,不愿再提别的。我知道她在回避。

林医生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他宽宽的肩膀在白大褂里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温厚的微笑,询问我的情况,说如果稳定的话,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关照尽量多休息,定期回来做透析。我说“谢谢”,小阿姨顺便把手里的图标给他看,他饶有兴味地仔细听她解说,脸上一直带着温淡的笑容,看完,说,“美美太喜欢麻烦人了。”

“没关系,有钱赚,”小阿姨扬起下巴对着他笑笑,“如果启用的话,可以拿五千块,”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你女儿真好,又有本事,为人又大方。”

“哪里,”林医生轻轻笑出了声,推了推眼镜,指着图标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小阿姨低着头一一答复,两个人一问一答,过了一会,我突然注意到,林医生的目光透过眼镜片,越过小阿姨的肩头,最后,落在了她胸前那枚郁金香胸针和白皙的皮肤上,停留了很久。我看看小阿姨,她却并无察觉。

他们就这么持续了好一会,直到小阿姨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盯着林医生,两人对视着,灯光下,她的眼睛里灼灼地闪着亮光。林医生的脸上骤然有些尴尬,往后退了半步,过一会,恢复镇定,说“我去查病房了”,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却把查房记录本留在我的床脚边。

“他会回来拿的。”沉默片刻,小阿姨突然赌气般地说了一句。她转过头去的那一刹那,我发现她脸红了。

我喜欢她

“对不起,星期二晚上我真的没有时间……真是……唉,不好意思……”就要上车了,露露站在月台上对我竖起一个手指,表示“还有一分钟”,脸上摆出个无奈的神情,语气却依然是甜丝丝的,“星期二晚上我有选修课……”对方好像在坚持什么,她低下头,捂着嘴笑了起来,回答,“真的不行唉,那个老师管得很严格……不是不是,我不是对你有看法……”她的声调提高一点,“我对你有什么看法呀?”又笑起来,“真的要上车了!”她关上手机,快步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刘文涛打电话来,”她做个鬼脸,旁边两个女孩叫起来“又是刘文涛啊?!”

“那个人真是……”露露有些不好意思,“牛皮糖一样!他们工学院搞表演,叫我去教一帮新生跳华尔兹。”她把一头乌发朝后拢去,头猛地朝边上一偏,露出雪白的脖颈。露露的脖子很长,让人想起中世纪油画里的淑女,有种古典美。

“算了,二号名草三番五次求你,不要搭架子了!”

“问题是华尔兹根本不是几天就能学得会的,何况他们那帮新生笨手笨脚的,又不好跟他直说,”露露的眼光在众人脸上滑过一遍,落到我的脸上,“我教了果冻几个月,他都没学会,对不对?”

“啊?”我突然意识到她在问我话,条件反射般“啊”了一声。

“我说我教了你几个月华尔兹,你都没学会,”露露嗔了一句,“对不对?那次在我表姐婚礼上,本来应该跳华尔兹的。”

我点点头。

“林国栋今天怎么搞的,从早上就心不在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子问,“是不是舍不得南京?”

“我……我没什么。”我的脸上微微热起来。这次来南京,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都是老爸老妈医院里同事的子女,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一个志向远大的书呆子想报考南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其余的人无非是跟来玩。早就定下的行程,可是,从车子离站的那一刻,隔着玻璃窗回头看去,我仿佛远远地隔着钢筋水泥上面的天空一路望见城市那头医院里,蔡雨霏纯净平和,毫无怨尤的眼睛。她坐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子的病人服,因为卧床,显得脸色更为苍白,额头却像满月一般皎洁饱满,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平静地从背后看着我,出门的刹那,我从眼角里余光看见她望着我的背影。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我常常担心,在下会见面之前,她会有什么意外,就像现在,虽然知道几个小时后就能见到她,我的心却被什么东西压得越来越紧,怕就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三个女孩在议论那个叫刘文涛的,据说他是女生们非正式评出的应届“四大名草”之一……………女生比男生实际,男生们评“校花”只有容貌这么一个标准,而女生们评“校草”却拥有一套同使用薛定谔方程进行量子计算有得一拼的复杂程序,涉及长相身高气质家世品味学业前途种种参数,甚至包括使用的手机MP3袜子颜色喜欢的咖啡牌子,工学院学生会主席刘文涛便是这么被评出来的“四大名草”之一,排第二,叫“二号草”,传说他和丁磊握过手和李彦宏聊过MSN,暑期的实习还没决定去百度还是网易。在南京的几天里,这棵草已经给露露打了几个电话。

“听说这个人有点花心,”露露问,“是不是啊?”

“看来你还是有点动心嘛,”有个女孩是工学院的,大声笑起来,“不要放过机会噢!”

男生们面面相觑,学历史的书呆子扁扁嘴,从书包里拿出本不知猴年马月出版的“东周列国志”,另一个拿出手机打斯诺克台球。

而我,又想起了蔡玉霏。车窗外的房屋树木像狂风里的骨牌忽忽朝后倒去。

如果说这几天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喜欢她。

到底为什么?天知,地知,我不知。

她的笑容

火车到站后,刘文涛又一次给孙露露打来电话,这一回,她答应了,回过头来,绯红着脸看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表姐结婚的时候,她对我说过,这辈子要起码轰轰烈烈谈三次恋爱再结婚才不算亏,她那有些羞怯的笑容,像是在说“我决定了”。

我愣了一下,对她微笑。她微卷的发梢在我的面前像风里的柳条轻轻拂过,带过一阵很好闻的香气,像春天的花瓣。

“我还一直以为……她会看上你,”书呆子云游一圈东周列国归来,合起书,大彻大悟般慢吞吞地从四环素牙缝里挤出一句貌似哲理的话,摇摇头,“世事无常。”

“考你的研去吧。”我捶他一拳。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了蔡雨霏的小阿姨,她坐在长椅上,上身前屈,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全身的重量仿佛都伏在掌心上,姿势显得很不舒服。

我和她打招呼,叫了一声,她没有任何反应,第二次,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条件反射似地抹抹脸,但我依然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上有泪水,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我的心里紧紧揪了一下,立刻走上去问,“怎么了?”

她的表情回复平静,“没什么,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

“去看雨霏吧,她在里面。”她淡淡地笑笑。

蔡雨霏正坐在床边的小矮凳上,托着腮帮子和果冻玩。她伸出手停在半空,手指张开,果冻居然会竖起两条前腿用小爪子去够她的手指。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眉目间笑盈盈的,“你看,它在同我握手呢。”

她的笑容让我觉得几天来像保鲜纸一样无形而牢牢箍在心上的情绪瞬间都消散了。我从书包里掏出在南京买的一个玩具送给她。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卡通小人,戴顶礼帽,开足发条,他就扭着腰跳起舞来,一曲完毕,“唰”地一声突然脱下裤子,露出光溜溜的屁股。

蔡雨霏被他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真流氓。”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这两天好吗?”

“还好。”

“今天做透析了吗?”

“没有。明天做。”

“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我看见她的枕边放着一封贴着国外邮票的信,这次用的是米白色信封,纸张微微起皱,有花朵的水印图样,看上去很高档。信封上的字用英文写,十分漂亮。

这一定又是那个在奥地利学钢琴的男生写给她的。我默默地把眼光移开。

“有信需要我寄吗?”我问她。

她抿起嘴唇摇摇头,依然望着我。

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我在看你的头发,几天,又长了好多。”

“是吗?”

她点点头,突然笑起来,“你上次来我家给果冻画漫画,剪的头发好丑。”

我想起那个不伦不类的平头,不由有些尴尬,“那是我姐姐要我剪的。”

“你养过狗吗?”

“没有。”

“你会喜欢养狗吗?”她又问。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们家里老妈和姐姐当权,都对宠物深恶痛绝,老妈说动物身上有尘螨,姐姐说她会过敏。

“明天见。”出门的时候,我对她说。眼角的余光里,她对我点了点头。

走到医院的门廊,劈面碰到老妈。她穿着便服,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公文包,坐在椅子上,像是在专门等人。

“等你呢,”老妈笑眯眯地站起身,“南京回来了?”

同情 vs。 感情

老妈和我一起站在医院门口的公共汽车站前面等车,太阳斜晒过来,她从公文包里变戏法版拿出一把折叠阳伞,从容地打开来,遮住阳光。

老妈生活上并不特别讲究,但是极其注重保养皮肤,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可能,一定随身带着一把三折的小阳伞,遮住哪怕只有高楼大厦间漏下来的“一线天”般的阳光。姐姐说“妈,人家外国人还专门要去海滩像腌带鱼一样晒日光浴”,老妈不紧不慢回答“我这辈子不会去外国”,老妈生活里有些固若金汤的原则,刀劈不动,水泼不进,比如如果天好,早上必吃一个阳光晒过十五分钟以上的桔子,坚决不相信维他命鱼肝油,能站着就不坐着。这套原则巧妙地帮她驻颜养生,已经近四十六岁的人,看上去仿佛才四十,逢年过节,高兴了让姐姐化个妆,简直可以去做资生堂电视广告。

“又来看小庄吗?” 她问我。

“啊。”我含糊其辞地答应一声。

“小庄今天怎么样了?”

“他今天好多了,”我这才意识到,今天竟然忘了去看木鱼,支支吾吾补上一句,“过不久就要出院了。”

“他昨天就转院了,”老妈温和地说,“他妈妈从加拿大回来,嫌我们医院条件不好,闹了半天,给他办了转院手续。他妈妈很厉害,说我们的病房像贫民窟,又脏又乱,把几个护士气得要命。你知道,小庄住的,已经算是上等病房了。”

“哦……是吗?”我回答。对着阳光的那面脸上慢慢热了起来。 从小到大,老妈从来在我们面前为任何事情失态,即使看穿是在说谎,她也只是淡淡挑明,并不深究,让人自己去下不了台。

“你姐姐说我们家对面住的人家,那个小姑娘得的是肾衰竭,是吗?”车子来了,老妈不紧不慢地走上去,付了两个人的车费,虽然车厢里有空位,她依然扶着栏杆站着,把折叠好的阳伞放回公文包。

“对。”我说。

“可怜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老妈说,“国栋,你知道你爷爷当年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太明显了,简直就是设问句。我回答,“爷爷是希望我成为国家的栋梁。”

可能我回答得太干脆,老妈笑了起来,“我倒是不指望你成为整个国家的栋梁,可是,你起码要成为我们林家的栋梁。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旁边一个穿着精致套装的年轻女白领转过头来看看我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大概觉得这公车上心照不宣的“三娘教子”很有趣。

“男孩子,眼光要放远大一些,”下车的时候,老妈指指车门,示意我先走。这是她的又一个习惯……………如果旁边有别人,一定自己先让路,即使是丈夫和孩子,“同情心人人都要有,可是,同情和感情,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她在我的背后说。矮我整整一头还多的老妈,举手投足间有种震慑人心的气质,和她相比,姐姐的咋咋呼呼仿佛遗传过程里偷工减料出的次品。

这下我两边的脸一同热辣辣起来。

我不知道姐姐和老妈说了什么,可是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

然后她才问我,“在南京玩得好吧?”

姐姐的手机是天生的劳碌命,从我们到家那一刻,只见她拿着它上窜下跳,唾沫横飞,叽里呱啦嚷嚷不已,让人由衷想问候一句,“辛苦了,三星兄弟。”

今天什么日子

“Michael啊,这件事两天前就决定了,人事部门批了,Steve那里我也知会过,Simon再不爽我也没有办法,他的平面设计室五个人,拿出四套设计,客户看来看去,就是没有一个满意,可这次送过去的图标,对方一次就OK了,还说很有新意,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要?”她站在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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