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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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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晚上,木鱼又做了他常常做的噩梦:正月十五去看灯,保姆把他放在一户人家的窗台上,自己转身就消失了,他哭喊起来,周围的人群来来往往,却没人理他,然后天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浇得他浑身哆嗦,以为自己无家可归了。

其实,保姆不过是去上个厕所,那天晚上的雨也不大,可能木鱼当年很小,在小孩子心目中,喜悦和危险常常都是被夸大其辞,变成瞬间留在记忆中。

醒来后,他去洗了个澡,下楼,穿过静悄悄的别墅区到大门外的超市去。他原意是想买点吃的,可是走进超市,看见那个女人俗丽的中袖衬衣露出一截丰腴雪白的手臂和脸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木鱼鬼使神差般走上前,拿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推到柜台前,“你让我……抱,抱,抱,抱一会好不好?”

他真的跟着那个女人走进了柜台后面的房间,她迟疑了一下,开始脱衣服,拖到内衣的时候,木鱼叫她停住,隔着衬衣,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洋溢着廉价香水和女人汗味的胸前。

木鱼说,“她有点像,像我阿姨。”他基本上是那个保姆带大的,叫她“阿姨”。小时候,他喜欢抱着她丰腴雪白的臂膀,把头枕在她的胸口睡觉。阿姨现在已经五十岁,瘫痪在床,木鱼定期去看她。

“你没有……那样吧?”我忍不住问他。

他摇摇头,“我就是抱了她……很久很久。”那个女人用怜惜的眼光看着他,把钱还给他,说,“不做就不收钱,你去店里多买些东西吧。”于是他买了一大包酸奶和牛肉干扛回家,回头想想,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也许再也不会去那家超市了。

“我觉得,有些东西,不该是用钱买的,”木鱼凝望着外面的天空,他的眼睛里很清澈,“果冻,我觉得自己活得很悲哀,想对人好,只懂一种方式,就是给钱。”

话固然颇有哲理,我听着却隐隐有些失望– 原来他只是把那个超市西施隔靴挠痒地抱了一番。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安慰,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好再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装做很理解他这种“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的悲哀。

邂逅(6)

回到家里,我在浴室的镜子前,抠出鼻子里蘸满血污的棉花团,换上新的,然后钻进浴帘开始冲澡。热水哗啦啦地浇在身上,我想起木鱼告诉我的,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气,她温热的皮肤,白皙丰腴的胳膊,想着想着,突然,一种异样的燥热感受从身体某个角落奔腾而起,我把肥皂放回皂盒,打算在花洒下就地“处理”一下。

我的姐姐,林国美女士就在这个时候擂门,“果冻,你倒是完了没有?”三秒钟后没听到我的回答,她把嗓门提高二十分贝,卷起舌头,“小屁孩儿,你在里面干什么啊?DIY吗?!!!”老爸老妈不在家,她越发放肆。

林女士不知道,她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喜欢装做了解别人,然后把别人踩在脚下,仿佛你是一只蜗牛;自打她第一次在我的床单上发现遗精的痕迹,就开口闭口用DIY来讽刺我。要命的是天意弄人,我常常被她逮个正着;像今天这样“悬崖勒马”,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还很难讲。

我忍无可忍,“我最起码不像你,在客厅里公开AV!”隔着哗哗的水声,我不能确定姐姐听见没有,但她的确立刻闭嘴了。

我草草擦干身子,对着门外说一句“马上好!”,套上衣服,打开门,姐姐脸上“死三八装可爱”的神情从一尺之外扑面而来,瞬间,两只玉爪掐住了我的脖子,眼露凶光,牙齿缝里慢慢挤出一句话,“以后讲话小心点,否则……………”

我无奈地举起双手。姐姐高中时学过武术,后来练木兰拳,近两年一直操习柔道。如果她愿意,可以立刻把我撂倒在地板上,一巴掌过来,再让我流一地的鼻血。

我投降了,姐姐却紧追不放,逼过来,低声问“你到底看见了多少?”

“真的要,要我说吗?”她的一对大眼睛在我对面电光四射,我突然明白自己其实抓到了她的软肋,“看□,没理由不从头看到尾的。不过我嘴很紧,只要……你自觉一点,多做饭,多洗衣服,多搞卫生,少开口,少惹是生非……”

“小屁孩儿,”她白我一眼,把我揪到旁边,自己闪进了浴室,“你以为我真的怕你?”

我敲敲门,“背阔肌很发达噢。”

“神经病!”里面一拉水箱,但我还是听得出她在笑。

女人是老虎,这个道理相信很多男人都明白。问题是,跟着时代发展,女人和老虎一样变得越来越尊贵,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咬你,你如果咬她,麻烦就大了。

如果你也有个从一周岁生日就让父母引为骄傲小学中学各跳一级二十岁大学毕业被八家公司录用二十四岁混到广告公司策划总监,让我歇口气……的姐姐,那么,你应该会理解我在抱怨些什么。

邂逅(7)

你也许不认识我姐姐,但我相信你一定看见过她“监”出来的广告。去年电视上铺天盖地那则“缠绵暖意”,某帅哥—非常帅的哥,深情款款地为某女生送上红枣茶,犹豫一下再递上一盒新款卫生棉,伴以煽情的音乐和色调,一句“要你人暖心更暖”,就是她的得意之作,露露逢人便说“人暖心更暖”是她小时候对门邻居的姐姐做的广告,隔天要姐姐帮忙安排她的同学们和帅哥见面。当时姐姐正躺在沙发里做面膜,抬起眼睛对她龇牙咧嘴地一笑,“告诉你同学吧,人家早被富婆包养几年了,一年的价码两百万,出来拍广告是挣零花钱,看她们还想不想见。”然后挤挤眼睛,弄得露露目瞪口呆。我对姐姐说“你何必故意让她扫兴”,她说“我看见她那副天真妹的样子就忍不住。”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群年轻女子,我的姐姐是其中一员。她们可以闭着眼告诉你上一季DIOR的设计风格和下一季GUCCI的走向,却很可能不知道怎么钉一颗扣子;她们被洪晃,朱德庸,安妮宝贝和村上春树洗脑一遍,精诚所至地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变成了“四不象”,觉得不能把男人当东西,认定做女人就要做白骨精;她们常说痛恨都市的喧嚣和空气污染,说要去青海西藏看看天多高云多白,事实上她们去一回郊区就苦不堪言;她们会巧妙地利用男性上司和同事的亲睐,又懂得维护男性的尊严,给他们一种错觉,以为世界真是男人说了算;她们大多会讲一口漂亮的英语,到国外出差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当地物美价廉的折扣服装店;偶尔被媒体采访,喜欢被称呼“女士”而讨厌被人叫“小姐”因为那显得不专业,随时能提供用电脑软件处理过,几乎无懈可击的照片用在人物专访上。

这些女孩能轻而易举给别人打造一个个幻象,自己却有最实际的心思和打算;她们很美丽,也很出色,却毫不在意,更不会随便去欣赏同类,一心只想着如何使自己变得更美丽更出色,可惜,在这个过程中,她们的美丽和出色,都不动声色地挂上了打折标签;她们是大型超市蔬果区的番茄,早早脱离藤蔓,在冰冷的塑料盒里成熟,外表红艳动人,里头难免有些酸涩。

姐姐断断续续交过好几个男朋友,和第一个男友分手的时候受了很大打击,恍惚了好几天,后来就变了,新交男朋友,和我们说一声,分手了,也只是轻描淡写“Andy换工作去北京了”,倒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老妈对此表示不爽,但姐姐没嫁也进入了“泼出去的水”状态,我行我素,反正她薪水高,不再需要父母的钱。

也许是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关系,除非亲眼看见,我难以想像姐姐和一个男人在客厅沙发上裸裎相见肌肤相亲的样子。

邂逅(8)

寒假最后一个周末晚上,老爸老妈都在值班,我重感冒躺在床上发汗,隐约听见外间的电视声,仿佛是“午夜凶铃”,我估计姐姐又带新男朋友回来了– 她喜欢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装小女人,又不想太失态,于是,我家客厅的电视机下面,永远放着一盘她已经看过很多遍的美国版“午夜凶铃”。

再醒来的时候,电视的声音仿佛更响了,我的头跟着更加痛起来,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裹着被子去开门,想请他们轻一点。可是,一打开房门,客厅里的景象让我几乎叫了起来。具体细节我不想多透露,但可以对天发誓,那男人的八月十五比裴勇俊更为正点,姐姐的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艳红的鞋子,蛇一样的带子一直缠绕上她雪白的小腿。

我在那个男人站起身来之前关上了房门,逃命般地奔回床上,为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原因:我从心眼里想看一回真正的,女人的身体,又非常害怕看自己姐姐的身体,尽管看一眼,她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写字台前,打开CD机,空气里传来恰克飞鸟的“邂逅”。我不懂日语,也不喜欢去搜刮中文版歌词,所以,坦率说,我从没真正听明白这两个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开始登台演出的叔叔在唱什么。然而,他们饱透忧郁的声音,在柔婉音乐的陪伴下,变成了一种接近天籁的旋律。我觉得,恰克飞鸟每一首歌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忧伤的,不忧伤的,快乐的,不快乐的,化作淡淡甘苦,像一块黑巧克力,融在嘴里,慢慢渗进血液。

傍晚的风轻轻吹来,对面的二楼窗户上突然出现一幅花样别致的窗帘,深蓝的底上缀满大朵大朵纯白的百合花,望上去让人眼目一新。再仔细看,阳台上挂着一个风铃,好像是木头做的,风过的时候,隐约传来“答答”的声音。有人搬进去了。我有些好奇地站到窗前,想看看是谁,那窗帘却纹丝不动,满眼的百合花盛开着,一朵朵仿佛要从布帘上跳跃下来,铺成满地的清香。

姐姐大声地在餐桌上中英合璧地办公,“陈总说了,会标要集中体现team spirit,表达一种拧成一股绳的坚强意志,就是说要……………要拧成一股绳……当时你不是也在场吗?”她抓着筷子下意识地在菜碗边上敲着,仿佛敲的是那个倒霉的平面设计室主任的脑袋,“你们做的logo,我给我弟弟看,问他是什么feel,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像一根大麻花!连我弟弟都不喜欢,陈总那么见多识广,会喜欢吗?”她飞快地从碗里夹起一块肉送进嘴,脸上突然肿起半边,换种推心置腹的口气,“Simon啊,不是我想难为你,平时你总说自己的team谁是科班出身,谁是美院毕业,谁得过奖,关键时候,就是这样吗?你也知道,陈总的集团有十几个子公司,这个logo虽然小,但是可能会关系到几个million的业务前景,出了problem,你能担这个responsibility吗?”她开始耸人听闻,我担保那个Simon在心里使劲骂娘。

其实那个会标完全没那么糟糕,我也没说过像根大麻花,只是说有点像油条。是姐姐拿着鸡毛当令箭,拿着令箭当大炮,有那个喜欢“拧成一股绳”的老总做靠山,她大可狐假虎威。当然,这样的女人有她们存在的重大意义:她们为男性提供了双重力争上游的动力:要么在床上威猛地把她压在下面,要么在事业上威猛地把她压在下面,或者,威猛地在事业上把别的男人都压在下面然后在床上威猛地把她压在下面。冲啊,哒哒嘀嗒。

邂逅(9)

“美美,说话不要那么凶,”老爸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粥,“做人,满腔和气,才能随地春风嘛。” 他摊开一张“参考消息”,却“嗖”地一声被老妈从背后抽掉,“吃饭看报纸,不健康!”

“那些人,进公司时一个个牛B哄哄,实事呢,一样也做不来,欠骂!”姐姐有些不耐烦,拿起勺子去砂锅里舀她心爱的鸡爪子。

“你看你,”老爸皱起眉头,“咄咄逼人!工作上,即使是对才华不如自己的人……”

老爸的话没讲完,老妈截了过去,“算了吧,论级别,美美比你高。人家手下管多少人,你手下管多少人。”

“怎么能这么比?”老爸有些不满。

“就是嘛。”老妈转身回厨房去端菜,老爸看看她的背影,凑到姐姐面前,指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说,“你越来越像你妈了。”姐姐咯咯地笑起来。

饭吃到一半,电话响了,找老爸的,“小便带血啊……噢……啊……嗯,尿液黄不黄?……上次房事是什么时候?小便痛不痛?……这样啊,哎唷,那搞不好是肾脏,或者……膀胱……也有可能……”老爸忧患地摇着头。

“爸,我们在吃饭。”姐姐的五官险峻地拧成一团。

老爸慢条斯理挂上电话,推一推眼镜,指着姐姐,“你,没有长膀胱吗?”

姐姐饶有兴趣地问,“爸,你和妈谈恋爱的时候也开口尿道闭口□的吗?”

老爸脸上浮起一丝得意,“那当然不会,当年你妈在我面前可斯文了,不小心放个屁,脸都要红个……”“吃饭!”老妈的筷子重重地敲在他筷子头上。我和姐姐笑起来。

“现在的女孩子,都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老妈夹一筷子青菜,“不结婚就和男朋友住在一起,人工流产做了几次,等到结了婚,反而生不出来了,”她抿起薄嘴唇,高高的颧骨把脸撑得立体感十足,“跪在我们面前哭,说总不生孩子老公给她脸色看,这,这我们有什么办法?”她摊开双手,“医生也不是送子观音。子宫又不是饭锅,刮来刮去,迟早刮出问题来!”她也忧患地摇头。

邂逅(10)

我看一眼姐姐,她目不斜视,却从睫毛后面给了我一个隐晦的警告眼光。老爸老妈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有一种下意识的抗拒心理,无论看到别人的孩子怎么乱搞,也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如大理石般纯洁。不过,老实说,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会以为姐姐还是个处女。

“今天有个病人,肾功能衰竭,快ESRD了,早期没有抓紧干预治疗,唉,只有十八岁啊……”老爸开始悲天悯人。

这就是我的家,小小的,平凡的家,器官术语时时在餐桌上飞舞,生老病死变成下饭的小菜。我老爸林医生是泌尿科主治医师,我老妈宋医生是妇产科副主任医师,也算是一种有些另类的天作之合。请注意,老妈的职称比老爸的高一点。现代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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