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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杏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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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等不及,跑过去抓了两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压住舌上的苦味之后,才缓过心情饮一口梅酒顺顺嗓子,调戏杏子道:“爱妃,下次做个桂糖馅儿的吧。你好歹也是本王名义上的首位妃子,别总偏心只做法曹爱吃的和果子呀,本王很受伤!本王很寂寞!”

杏子笑着打开扣在碗上的瓷碟,里面盛着只冰兔,青枣大小,水晶似的晶莹剔透。

“咦?模子冻出来的小兔?”波斯小王子拿勺舀起冰兔,白色雾气飕飕直冒,十分凉爽。探舌舔了一下,有点甜意。里面掺了蜂蜜吧?他含住冰兔,啧啧咂起来,十分受用。

“官爷,思春君,请用。”杏子把剩下的点心放在波斯使节面前,欠身到厨房准备晚饭去了。薛思春拈一枚和果子,命人准备上盐水,候着王子殿下待会儿漱口。

那孩子懒洋洋舒展开胳膊,向后仰到树间吊的绳床上,边啖冰块边感慨:“法曹,你家住着真舒服……不如把这宅子搬到波斯去?我封你作个随侍大臣,让杏子当王妃,咱们还住在一起。将来呢,我的儿子封王,杏子的儿子封侯,本王绝不亏待她。”

“殿下,解开这套九连环再商量吧。”薛思春顺手丢给他一串铁圈。

“又是新铸的样式?法曹狡猾,每次都刁难本王。”他拎起沉甸甸的九连环,绕了两下绕不开,撇嘴抛到地上:“腻了,不玩这个。”

薛思春摸摸下巴,笑道:“还有套九宫格,殿下试一试?”

他翻箱倒柜,取出幼时玩过的木镶九宫格,搬小凳坐在树下教那孩子。波斯小王子接在手中,只见是个一尺三寸见方的木盘,纵横九道,分出九九八十一个小格,跟棋盘模样相仿。

薛思春从布袋里倒出一堆薄木片,皆漆着红色数字。

九宫格本是欧阳询临帖写字时所创。贞观六年,魏征撰文,欧阳询执笔,写出《九成宫醴泉铭》,是为“正书第一”。从薛思春往上数八辈,薛家也享着高官厚禄,同这两位大家沾亲带故。

可惜薛老爹那辈子后人因祸断了传承,舞文弄墨一事,便松散了。薛思春摆弄木镶九宫格不为临帖,而是演练算术。

“瞧,这样玩。每一横行,可以摆入木片一至九。每一纵列,同样摆入一至九。全盘三三分成九方内格,又叫上三宫、下三宫、左宫、右宫、中宫。这里面也得摆上一至九。横、纵、内,九个数字不可重复。”薛思春翻开算谱,快速摆了个简单的局,将木片依次填好,示范给王子看:“全部摆完,殿下就赢了。”

“费脑子的木片……”小王子挠挠头,抱在怀里开始学。

*

薛思春留下木镶九宫格占住那孩子的手,看他渐渐入神思索起算术来,自己悄然起身,轻手轻脚离开树荫,一径向厨房里去。

新厨娘真好。

他推开竹帘,抬指做个“嘘”的手势,示意众人各安其职。蹑起步子走到杏子身后,薛思春伸胳膊松松垮垮环住她的腰,贴在后边看她揉面滚成各色团子。

“灶上有火,思春君站这么近,不热呀?”杏子回头蹭蹭他的脸。

“杏子热?”薛思春摸到她腰里罩衫的系带,边解边笑:“热就脱几件衣裳罢。”

厨房还有三四名老仆在淘米择菜。杏子“刷”地一下羞红脸,忙去推他。满手的栗子面混抹了思春君一脸,眉毛都变白了。

那几名老仆冲他们的小郎主挤眉弄眼,个个借口如厕,躲得一干二净。

“好不容易甩开那孩子,偷得空闲来看你,忍心拒我?”薛思春攥住她的手,挪了几步,两人离开灶台,从案板旁边移到大水缸那里。缸沿凝着一圈小水珠,清凉之气幽幽而生。

杏子眉眼含笑,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边点过一吻。

“不够。”薛思春靠住水缸,左手揽着杏子的腰,右手从缸中捞出一节竹筒。竹筒内湃着早间买回来的几块冰。他摇摇竹筒,笑问:“杏子,我的冰兔呢?你怎能偏心只给殿下一人做?我才是杏子的债主吧?”

“……以为思春君不爱吃那东西,只做了一份。”她拿帕子揩去他脸上的面粉,小声保证明天一定会制两份,大兔子给思春君,小兔子送小王子。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从她脸颊滑过粉颈,停在锁骨下来回试探着。

再进一步便是颤巍巍的胸脯了。

“这、这两只白兔、嗯、给、给思春君。”杏子欲言又不敢言,涨红了脸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等着被袭胸。

“留下来!”

她的思春君粗粗喘着气,偏头吻在颈窝里,衔住裙带就扯。略扯开一丝松动,灼热的亲吻如骤雨般敲打在心房。

“杏子,留下来。”

杏子颤抖着握住了他腰里的革带,抿住嘴唇,试图掰开带袢。

“你没回答……好吧。”薛思春推开她,转身扎进水缸里,抹了一把脸。凉水一激,果然消退许多。他甩甩水珠,指着自己说:“喜欢,今夜来找我,留在长安。不喜欢,就在客房乖乖睡到天亮,我无牵无挂上路。”

“杏子,尽快给我个答复。殿下急着回去寻母,波斯使团近日就要返程了,我可不想半路上为这事夜夜失眠。”他整理好杏子的衣带,拍拍她的肩膀:“别烦恼了,先去准备晚饭吧,烧几道拿手好菜,待会儿见见我爹娘。”

薛思春放下厨房的门帘,独自坐在小水潭旁想事。送口信的人说,老郎主今日气色不错。

“辞官去波斯”被爹知道……即使了结波斯之事以后他的仕途还能从头再来,爹那一顿老拳多半逃不掉了。当时只想着快快带杏子出狱,一时没虑到他爹对他最大的指望是光耀薛家门楣……

唉,最近行事的确有些草率,失于稳重。他抱住脑袋,把这原因归结为“思春”。

薛思春正在打小算盘,聚精会神琢磨如何哄顺他爹,鼻下袅袅飘过来一阵香风。有人走到潭边,跪坐在他背后,不轻不重捏起肩膀。

“考虑好了?”薛思春搭住她的手,顺势揽进怀里。

“还没有。”杏子仰头,勾起嘴角笑道:“不过,糕点已经快蒸好了,匀出些空闲,特来侍奉法曹大人。您想赏点儿什么?杏子会唱歌、会跳舞、会倒弹琵琶,还会捏肩捶背。”

“团子三兄弟。”薛思春心情稍稍放松,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警告道:“不许唱错。”

“是!”

*

团圆饭吃得很尽兴,薛老爹还喝了两盅。

饭后的话题很沉重。碍于波斯王子在席,薛老爹阴着寒冬腊月脸,把儿子带进书房,声称他们父子俩必须“好好谈谈”。

“想辞官?”薛老爹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直冲天灵盖:“除非从爹的尸首上踏过去!”

“爹……当年您为娘舍了多少!儿只是暂别长安……”薛思春老老实实跪着。

薛老爹一听更怒:“你爹还能活几年,啊?你官居一品还得花几年,啊?爹赶不上!赶不上懂不懂!爹死之前,你至少得混到紫袍、金鱼袋!不然爹死不瞑目!”

眼瞅着秋后就快往刑部升了,这节骨眼上竟敢辞官。薛老爹脸色一沉,冷冷教训他:“爹允你自寻心爱之人,已是十分疼爱。杏子也罢,桃子也罢,不论身份地位,爹都没插手。唯独仕途一事,若再执拗……”

柳春娘没去打扰父子二人谈话。她先往卧房转了一圈,又喊来管家问过起居诸事,略翻了翻收支账目,便到厨房找杏子。

“在蒸蛋羹?你先忙着。”春娘舀水洗过手,从果盘中挑出串紫葡萄,坐在杏子旁边细心剥起葡萄皮。一颗一颗剔了籽放进白瓷碗里,翡翠球一样。

杏子唤了声伯母,收拾好案上摆设,坐下来陪她剥葡萄。

“思春他……很随他爹。”春娘眼里蕴满暖意,笑着说:“有夫如斯,此生足矣。杏子,他会好好待你,你也要好好待他。还记得先前叮嘱你的那些话么?”

杏子点头,复低下去,喃喃道:“薛伯父好像很生气。如果思春君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杏子情愿回去坐牢。请您劝劝薛伯父。”

“唉,一个老傻瓜,一个小傻瓜……叫他们闹去吧,书房里没几件值钱器物。咱们剥葡萄。”春娘笑笑,拍拍杏子的手背,宽慰她:“好孩子,别担心。我儿遇事只是欠些火候,他收拾不妥时,我这当娘的自然出手。”

一时灶火旺了,锅里冒出热气。春娘掀盖去看蛋羹老嫩,瞧见案板旁边放着两枚空蛋壳,顶上敲出个小孔,雪白蛋壳被炭条涂成玩偶模样,煞是可爱。

杏子欠身道:“方才胡乱画的扫晴娘和扫晴郎。”

“原来蛋壳上是一对佳偶呵。”春娘放下蛋壳,评道:“可惜易碎。”

佳偶易碎绝不是好兆头。杏子怎知柳春娘素日里的那些讲究,想起这种不祥的事,登时慌了神,忙不迭行礼道歉解释:“杏子没那意思……杏子再也不敲鸡蛋画玩偶了……”

“易碎的东西,更应悉心呵护。”春娘转过身,虚扶她一把:“不必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父):敢不听话?打屁股。

(子):… …|堂堂法曹……换个部位打行不?

  第二十四章

剥完一串葡萄,春娘端着碗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煞气正重。

“夫君略胜一筹?”她笑盈盈走到薛老爹身边。

薛老爹叹道:“儿子执意辞官去波斯,你管管他。”

“这有何难?请假便是。”春娘端正坐在书案前,笑他父子二人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偏要钻进牛角尖去吵架。

可是,去波斯走个来回外加办点私事,少说也得小半年。薛老爹不赞同,摇头道:“病假超过百日,会遭吏部除名。这个孽子,气死我这当爹的,叫他报上三年丁忧逍遥去吧。春娘,我们回家再生一个,不要他了……”

春娘嗔他一眼,铺开竹纸,边写边说:“待我为儿子攒出往来波斯的行程。当旬休沐一日,当月急假五日。婚假可以有九日。”

东拼西凑,这才一十五天。薛老爹摇摇头,差的不是一天两天。

“再报上他贺姨父家的闺女出阁,又是五日。”春娘气定神闲,继续算道:“我跟你爹正好借这机会出去走动走动,往钱塘一带游玩。儿啊,你只说父母已迁去淮南居住,讨个定省假,三十五日讨足了。途中染疾,再告病假九十五日。”

只要请假的表函掐准日子递上去,足有一百五十天可供他调度。

“够用么?剩下的事项,自去打理吧。临走前跟京兆尹商量好,别出岔子。”春娘搁下笔,笑问儿子:“几日未见,你竟连这点小事也掌不住了?单单一枚小杏子就把我儿子迷的七荤八素,定力实在堪忧。让你爹好好教教你。”

薛思春自知欠妥,低着头没言语。春娘寻思他同波斯小王子私交甚好,估计他应下这事时也捎带了几分主动帮忙的缘由。见儿子不吱声,她把那碗剥好的葡萄往前推了推:“去便去吧,路上小心。明天到你爷爷那里说一声,带两三位老伙计,让他们顺路收些货。”

薛老爹仍然余火未消。瞪了儿子几眼,他把瓷碗划拉到自己面前,拿小勺舀了一颗葡萄喂到春娘嘴边:“别宠他,叫他自己剥去。”

“爹,娘剥葡萄本来就是给您吃的,没宠我。”薛思春捂住眼睛站起来,伸出胳膊摸索着向书房门口走:“书房让给您了,儿先告退。”

“敢编排你老子?小子找打!”薛老爹捶桌子撵走了儿子,把座椅往春娘那边挪近些,换上笑脸欣欣然问道:“果真是剥给我的?”

春娘戳戳他的胸膛,轻声责问:“夫君好记性……当年不是你念着‘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教他说话?教差了我的儿子,他爱带皮吃的习性至今改不过来。”

“早知如此,当年我该编几段入仕升官的童谣天天念,春娘,你听这句:‘小小子,穿紫袍,佩金袋,去上朝’,如何?”薛老爹觉得还算顺口:“等抱上孙子,就这么教!”

训归训,临走时,薛老爹把儿子拉到一旁,语重心长教导几句“小娘子们……如此这般……”才离开。波斯小王子躺在院子里煞有介事地“夜观星象”,等他们走后,又去纠缠学法曹,嚷嚷着挑灯夜战九宫格。

“改日把。今晚我等人。”薛思春拍拍他的脑袋,独自回屋静坐。

坐到三更天,屋里还是他一个人。

*

“杏子,三更了。”叮当转着枚大铜钱,提议抛铜钱决定。

地上放着两尊陶俑,不足两寸高,是琉璃铺子里赶工烧的小样。一个是笑俑,长袖高高扬起,烧作舞蹈状。另一个是哭俑,按叮当的意思,做成了伏着身子掩面痛哭的模样。叮当去退单子时,订金无法退还,她索性把它们带回来当摆设。

叮当抬手抛起大铜钱,看着它滴溜溜滚到杏子脚边转个不停:“杏子,赶紧决定,再过俩时辰天都亮了。我在哪里都是小百姓,无所谓。不像你,一回去就有数不清的田地,以吾池氏尊贵的国戚身份,杏子说不定还能入宫为妃。如果决定不了,干脆闭上眼睛扔铜板,听天由命吧。”

“我想回去,奈良毕竟是故乡。”杏子别过脸。

叮当叹气道:“那洗洗睡觉,别惦记思春君了。六月搭船出海,回奈良禀明一切,说出遣唐使的孩子们困于何处,请各家出钱赎人,也算做件善事。不过,以前曾有花魁托商户往亲戚家中捎口信,都没了下文……对他们而言,比起搭救无关紧要的女孩子,在奈良享受她落难父母遗下的财产更好吧?何况这女儿曾流落花楼呢。”

是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到长安打听她们的下落。隔着海,音讯难通,而且商路也不大太平,久未有使团入唐了。杏子心道,等奈良派出下一批遣唐使,她就能搭官船安全返回故里。可谁知道哪年哪月才能等到!

“我想回去,但我害怕回去。”杏子捡起那枚铜板,对叮当说:“船上鱼龙混杂,万一他们生出非礼的念头……你我白白受辱。听说海路凶险,不仅风波难测,食物也载不了多少,每天只能吃两顿酱菜。如果惹恼船主,连水都喝不到……叮当,我害怕。”

“思春君待我不薄,应该留下。”她垂首,仍有不安:“如果留下来,年长色衰,无法讨思春君的欢心时,想回奈良都回不去了。叮当,你知这里异族通婚的苛刻规矩么?我们在长安,终究是异族。若真到了被嫌弃的那一天,我连亲生的孩子都没法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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