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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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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寻声过来,远远就看见廊檐底下一抹清峭背影,墨发披肩,白衣飒沓如雪。一人一萧低低吹弄着,面对着幽静竹舍,亭亭临风。
君羽蹑脚走过去,趴在背后,猛地一抽他手里的萧,夹在指间转了两个圈:“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玩玩。”她满心欢喜地抢到手,可怎么吹都很聒噪。
“苯,不是这样拿,手势错了。”谢混无奈地摇头,将她手里横着的萧管纠正过来,竖着凑到她唇边。君羽尴尬地白他一眼,口中还是强词争辩:“这破管子这么长,一点都不好拿。”
谢混解释道:“这洞箫有九节,当然长了。功夫要慢慢来,急不得。”
君羽摆弄了一会,还是吹的很难听,于是把萧摔到他怀里:“不吹了,除非你教我。”
以她这种水平,谢混自然知道一时半会也学不会,索性在背后握住她的手,放在萧孔上款款按了起来:“对,别着急,气从丹田出,手再抬高些。这吹萧就跟挽弓一样,心无旁骛,不得有一丝杂念。”
指尖在竹孔上跳跃,君羽闻着他袖里逸出的温香,心中暗想:“有你在旁边,我怎么可能没有杂念。
一曲终了,君羽反手用长萧横到他脖子上,逼问:“说,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去烟雨楼那种地方?”
谢混怔了片刻,立刻温柔解释:“都一是些应酬,推托不过去。”
君羽被他看的眼神都止不住地飘忽起来,强装着镇定道:“少来这一套,色诱对我不管用。说,到那都干什么去了?”
谢混见躲不过去,只好笑着说:“无非是喝酒清谈,都是些男人们在一起,夫人不会也吃醋吧?”
君羽哼了一声,单手揪住他衣襟,拿萧管拍着他的脸颊警告:“男人也不行,以后不许给我在外边招蜂引蝶,在家里老实待着。你的琴只能给我一人弹,萧也只能给我一人吹,这张脸嘛,也只能给我一人看。”
“好,今后臣出门,一定先给公主大人禀告。不过……”
“不过什么?”
谢混但笑不语,趁君羽不注意,张口便含住她的手指:“不过臣现在就要出去招蜂引蝶,公主要是不放心,不妨一起同去?”
“你敢!”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君羽最终还是决定一起出门,名曰同游,实则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两人同在街道上行走,总是引得路人频频回顾,各种目光汇聚过来,嫉妒有之,艳羡有之。
两岸夹道林立的勾栏酒肆上,窗子半推半掩,几个手执团扇的女子倚在窗边,不时拿眼光瞟楼下,相互窃笑着推来搡去。有个胆大的丢下来朵蜀葵花,正砸到他们两人脚下。君羽捡起来看了看,花梗掐的又粗又短,想来是从刚摘下来没多久。
“喂,那些女的为什么总盯着我们看?”
谢混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她们在嫉妒你漂亮。”
君羽瞥他一眼,不满道:“明明是在看你,还赖到我头上。”
谢混笑着从她手里取过那朵蜀葵,连看也不看,随手一抛,正好插到高处某位女子的鬓边。窗内立刻响起一哄轻声尖叫,待君羽仰头看去,靡艳的嫣红色裙角在窗口一翻,便都不见了。
谢混拍净手上灰尘,在大庭广众下一揽她的腰:“这下满意了吧?”
君羽长叹一声,主动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走吧,嫁给你这种人,我还真是倒霉。”
良会未有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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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过市的走了一段,逐渐人迹绝少,登上了略微崎岖的山路。此时正值盛夏七月,绿树浓阴茂密,遮蔽了本就狭窄的山道。
偶尔几个面带戾色的少年横行奔过,惊的人仰马翻,险些踢到君羽身上。幸好谢混反应及时,一把搂住她的肩,侧身避过。
“没事吧?”他低下头关切地问。君羽摇摇头,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抬眼看去那些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由皱起眉问:“他们是些什么人?”
谢混望着他们绝尘而去方向,叹息道:“都是些世家子弟,好的不学,养了一身建康高门的流风陋习。”
君羽扑哧一笑,伸手去戳他下巴:“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我初次出宫那天,就是差点被你的马车撞到,还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
谢混柔声笑道:“夫人息怒,今后你想抽几鞭子,我都让你还回来。”
“你呀,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君羽横他一眼,又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其实真要庆幸那一场荒唐的邂逅,倘若马车不曾撞伤芜菁,她大概也不会去烟雨楼,也就不会结识他。人生若只如初见,冥冥中似乎有天意,穿越到千年前,指引着她一路追逐,遇到命中最重要的那场意外。
“在想什么?”谢混见她心不在焉,索然问。
君羽摇头一笑,指着路旁郁郁葱葱的花树:“这是什么花?好香。”
“公主果然是金枝玉叶,连普通的桂花都不识得。”谢混摘下一枝,拈在手里说,“这里是山阴,道上种了几百里桂树,如今正是开花的季节。我小时候和练之来会稽,每逢经过这里,都一同并驰在山道上。他叔父献之曾说‘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东之际,尤难为怀。’就是指这里。”
“原来这就是山□!”君羽想起唐诗中的一句,脱口而出:“山□上桂花初……”然而她才说了前句,恍然反应过来,把后半句“王谢风流荡晋书”硬生生咽了回去。
谢混扬眉问:“后半句呢?”
“后半句……你自己想吧。”君羽吐吐舌头,牵着他的手向前跑去。一路上穿行于树影婆娑的林间,阳光投下斑斓绿影,洒在路边的青苔上。
气喘吁吁地跑了阵,终于笑着停下来,君羽忽然说:“你听,好象有琴声。”
凝神听去,空旷的山道上,果然回荡着飘渺若无的余音。
谢混侧耳听了片刻,摇头说:“这人技法虽好,弹的却不够纯熟,可能因为是男人的原故,运指还不够灵活。”
君羽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男的不是女的?”
“你若是不信,我们打赌如何?”望着他眼底诡魅的笑意,君羽立刻想起上次下棋的教训,反问他:“那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谢混唇际笑意不减,眼神却认真起来,“那只好让你亲一下喽!”
君羽气急败坏地在他膝盖上一踢,没好气道:“那还不是一样。”
顺着声音走去,翻过山巅是一片巨大的湖泊,这就是会稽郡天下闻名的镜湖。湖面东起亭山,西至湖塘,湖上桥堤相连,渔舟时现,青山隐隐,绿水迢迢,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
远眺着一望无际的碧波,吹着惬意微风,君羽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难怪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能到这千年前的胜地旅游一趟,也不枉虚度此生。
谢混见她开怀大笑,也不禁弯起嘴角:“何事这么高兴?”
君羽转头,望着他眉目如画的面孔,眨眨眼说:“欣赏着美景,听着雅乐,又有美人相伴,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携手走下山,湖面上刮来一阵凉风,吹的两人衣袂飘飘,引得撒网的渔父停下手中活计,采莲少女们从荷叶下钻出来,纷纷探头偷看。
又走了一段,果然在山下的八角亭外见到了几个人。亭边是曲曲折折的河道,约莫有一尺多宽,溪水顺流而下,一只酒觞在水里蜿蜒漂流。那几人席地而坐,谈笑风生,手边的四方矮几上,放了几碟肉脯果干。
君羽露出诧异目光,谢混低声说:“这里就是兰亭,他们在效仿我祖父当年与王羲之等人流水赋诗。”
那几个男子仪态优雅,一个个长袖飘飘身姿潇洒,甚是好看,面容也长的十分俊俏,惹得君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一想到身边的人,她就立刻收敛心性,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开,装作欣赏风景。
谢混是何等心思机敏的人,早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故意笑道:“想不到公主也是食色中人。”
君羽趁那些人不注意,踮着脚飞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小声说:“我要食也先食你的色!”
亭边的青石台上有个年轻男子盘膝而坐,膝上摆着一具古琴,宽大的袖摆一直拖到地上,双目微闭,下颌很尖,俊美的面容紧绷着,仿佛笼罩了一层浮冰寒霜。
他行云流水地弹着,与外界都隔绝了般,神情专注如一。一曲终了,四弦一划,鸦雀无声。君羽觉得好听,率先鼓起掌来,众人也回过神,纷纷抚掌大笑那男子抬起头来,淡水般的目光直直投向君羽,扬声问:“姑娘也是懂琴之人?”
君羽回头看了一眼谢混,尴尬笑道:“只是喜欢听而已。”
男子唇角略勾,画成一抹极淡的微笑,眼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敛衣起身,朝水边走去。那几个人笑着说:“元亮兄的琴技果然了得,佩服佩服啊!”
元亮?君羽低头一想,觉得这个名字似在哪里听过,好生耳熟。那边有人招呼他们:“两位不妨一起来如何?”
流觞曲水原本是很风雅的事,可对于君羽而言简直是遭受酷刑,她可是一点诗性也没有,却了也让人笑话。刚想拒绝,谢混截断她的话:“那就打扰了。”
君羽抬肘撞他一下:“喂,你怎么答应了。”谢混附到她耳边说:“有我在,别怕。”
她倒不是怕,只是看见这些流水线一样的作诗狂人,就想起当年上学时候优等学生考满分的盛况了,而对于她这种人,能与他们抗衡的希望几乎为零。
忐忑不安地坐下,那个酒觞就跟她过不去似的,打着旋地飘到她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作弊,君羽尴尬地想了半晌,面对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只好苦笑着拿起那杯酒。
正欲凑到唇边,一只宛如女子般精致修长的手抢过那酒觞,谢混大明大放的一仰而尽,然后抹着嘴边的酒渍说:“她不会饮酒,这杯由在下代劳了。”
众人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饮下。那个抚琴的男子略有些不悦,余光扫过他们两人,只是始终没说什么。
继续饮酒赋诗,遇到好的句子,众人就挥毫而就,落笔在宣纸上记下。每次传到君羽,都由谢混代劳喝酒,看着他左一杯右一杯,跟喝凉水似的,还真是让人担心再这样喝下去,非醉死不可。好在他酒量大,几十杯下腹依然面色不改,玉白的颊上神色如常。
传到那个抚琴男子手里,他卮着酒杯想了一会,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山……”
吟到“山”字,他突然停了一下,暂时想不起下句。君羽立刻替他接上:“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男子长眉猛然一扬,眼里露出惊叹的神色,认真地说:“姑娘怎知道我想说什么?”
君羽强忍住笑,心想:这几句都让我背烂了,怎么会不知道。于是转开话题,故意问“先生可是陶渊明?”
男子脸上的惊诧更甚,半晌方道:“不错,在下正是浔阳柴桑——陶潜。”
君羽心想果然是他,印象里一直以为陶渊明是个躬腰驼背的老头,想不到居然行止风流,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她想着扑哧一笑,又怕别人怀疑,慌忙掩饰说:“我以前读过先生的《桃花源记》,对文中的描绘很是向往,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地方?”
陶渊明眸光微亮,浅浅一笑道:“其实桃花源,在下也只是听说而已。具体是否真的有,我也不清楚。不过武陵郡确实有一个地方,有桃有溪,景色十分宜人……”
他们聊的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混已经悄然离开,随着别人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穿蓝衣的男子对他拱身一揖,恭恭敬敬道:“敢闻公子可是谢混?”
谢混淡淡扫了一眼,盯着他的腰牌说:“不错,你是北府军的人?”
那人低头道:“在下刘毅,现任桓弘中兵参军,在北府军确实有差使。”
谢混嗤地一笑,低叹道:“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我来会稽才半月,就走漏了风声。你既然是桓弘手下的人,找我恐怕不合适吧。”
刘毅并没有笑,盯着他的眼睛说:“公子敬可放心,在下既不是桓弘的人也不是桓玄的人,我刘毅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哦?”谢混扬了扬眉,“有意思,说下去。”
刘毅依旧神情严肃,绷着脸说:“军法严纪,在下不惜冒着斩首的大罪而来,就是想请公子答应一件事。眼下会稽王父子祸乱朝纲,北边又有燕国压境,慕容德已经在广固称帝,一直有伐晋的意图。公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大晋的河山沦为废土?”
谢混哼了一声,冷笑道;“慕容家那帮狼崽子,只会窝里斗,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大晋的河山,是你我能左右了得吗?我既是有心,上有太后压权,下有一干亲贵,得罪了哪个都没有半点好处,我又何必劳这个神?”
刘毅闻言一笑,朝着君羽所在的方向叹道:“公子尽可以不答应,可您娶的是当朝的公主。大晋万一灭了,您这个驸马爷当的也舒坦不到哪去。像这样游山玩水、举案齐眉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谢混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君羽,说:“这你大可放心,我祖父当年都能隐居东山,我又为何不能放舟江湖?天大地大,总也有容下两个人的地方。”
刘毅摇头道:“朝廷杀了孙泰,他侄子孙恩已经领着五斗米教起义,令尊为此次清剿的首将,公子想袖手旁观没那么容易吧?”
谢混点头:“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绕弯子了。”
刘毅笑道:“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我有一个兄弟叫刘裕,出身草莽,此次也在征兵的行伍。我们若能得胜还朝,封个一官半职,想与公子日后一起共谋大业。”
谢混用那琉璃般的漆黑眸子瞟了他一眼,平静地笑了:“就凭你?”
只那一笑,刘毅立刻腾起了怒火,但他还是忍了忍,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我知道公子是高门贵族,看不起我们这些贫寒贱民。可是话说回来,将来的日子还长,这江山指不定是谁的一盘棋,您可不要过早弃子呀。”
正说着,君羽已经朝亭里走来,看了一眼谢混问:“在聊什么?”
刘毅抢先笑道:“姑娘好福气,竟能擒到这样的风流标致的人物。有道是‘潘安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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