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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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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人,门已上了锁,吴雁南就忍着头痛,向田野的深处走去。
对于土地,吴雁南是有感情的,从记事起就知道土地一直是全家人的衣食来源。土地掳去了父母一生的时间,却也赐给父母一个跳了农门的儿子,只是一家人在经久年月里身心烙上了太多农民的烙印。就象吴雁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流在血管里的,依然是父辈传承下来的老实本分的血液。他对待生活没有太大的奢求,只想教好自己的书,赡养父母,娶妻生子,衣食无忧。自然,他也曾想过能有一点更高的追求,但不知为什么,一有了这样的念头,路仿佛就会磕磕绊绊起来。
师专毕业那年,父亲为他的工作也曾四处求人,不是所求非人,只是稻谷变卖的钞票铸不成大大的敲门砖,那位身为县政府干部的远房亲戚的亲戚,退还了父亲的一千五百元钱说:“在哪儿不是工作?”所以他只能回乡村中学。那时这所学校里的老师全是师范毕业生,他有些鹤立鸡群了,却又遭受着人们另一种怜悯:“一个大专生,怎么分到这里来了?”他明白,在许多人眼里,学历不是能力,低学历能进好单位才值得称道和尊敬。是呀,在哪儿都是工作,王子俊不也是师专生吗,人家直接就进了西湖中学。而自己呢,辗转了五年之后,才能千方百计挤在西湖中学的一个小位置上,而开学都快一个月了,还没在调动方面听到一个让人心安的说法。
到了田边,吴雁南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他看见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已分别放倒了长长一列稻子。这一对年迈的夫妻,养儿不但没有早早地防老,却失去了农活的支柱,在六十开外还要负担如此繁重的劳动。
谁说有儿贫不久,无子富不长啊?
“妈——”吴雁南叫道。
母亲直起腰,见儿子来了,笑着说:“南儿,你怕是忘了本吧?”
吴雁南心里一缩,惊问道:“怎么啦,妈?”
“你还会割稻吗?”母亲笑着,她知道儿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这孩子,心眼太实了。
“怎么会忘呢,妈,不信,我们可以比一比嘛。”吴雁南已挥起了镰刀,把头痛暂时丢在了一边。
“比一比哟。” 大姐二姐也来了,一齐对弟弟说道。
人多好干活,太阳只升起丈把高的时候,第一块田就割完了,大家稍作休息,就要奔赴那第二块领地。
“妈,”吴雁南说,“我们人多,你回去吧,还要准备午饭呢。”
“我再割一会吧。”母亲说。
“不用啦,妈,就这两块田,不到中午就能割完,你听弟弟的,回吧。”大姐也说。
“让你回你就回吧,看看你这受苦的命。”父亲见母亲还要支持,就埋怨道,其实这是患难夫妻真心的体谅。
母亲走了,穿过青草丛生的田埂,步履有些蹒跚,望着母亲的背影,吴雁南禁不住祈祷起来:“愿我的母亲平安长寿,永远健康。”
太阳升高了,吴雁南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好几遍,渐渐支撑不住了。他知道酒的余威未散,头一直没有停止过疼痛,有几次他觉得自己都要晕倒了,他想,这可能就是老天有眼,给我这样贪玩又贪杯的家伙的惩罚吧。他怕自己真的晕倒,就去了小河边。
河水清澈地打着旋儿,向下游流去。吴雁南坐在岸上,捧起河水沁凉着自己。他明白,水流低处,人往高处,自己既然走上了高中的讲台,就理应做好这份工作。在纷繁世界里,无论自己如何渺小,但在父亲和母亲的眼里心里,自己就是整个世界。

吴雁南没有时间帮助父母捆稻打场了,他要在下午赶到到西湖中学,明天还要早起辅导,上午还有两节课,下午还有教研活动,还有晚自习。但到了住处,他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手臂腰身都开始疼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游离于两种人生之间了,是国家工作人员,却没有钱,是农民的儿子,却又吃不了苦啦。
他躺到了床上,睡过了晚饭,睡过了沉沉的秋夜。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紧张万分,因为已到了朝读时间,他顾不上还在酸痛的身体,一阵忙乱之后,便向学校奔去。
快到教学楼的时候,吴雁南直在心里叫苦。原来这星期是韦先河校长值周,他正面色凝重地站在楼梯口,显然也已经看见这位惊慌的部下了。吴雁南想起第一次例会上韦先河发表的“板凳屁股”学说,心跳就不由得加得很快。但他不能躲也躲不到哪儿去,只好迎着校长大人走上去。到了近前,准备道一声“早上好”,韦先河却已侧了脸,眼睛望向未知何处的天空。看他的眼光,世上本无一物,那匆匆奔来的迟到的人儿只好把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人所受到的最大惩罚就是遭遇冷漠,那一刻吴雁南直想哭又直想骂,他明白,在某些领导和自命正宗“西湖人”的眼里,他吴雁南们不过是粘在西湖中学边缘的边缘人!
下朝读的时候,吴雁南还有些耿耿于怀,便向何书章道了委屈。
“你这家伙,”何书章撇着嘴说,“真是贱骨头,非让领导虐待一顿才高兴啊,收起你那小肚鸡肠吧,心胸放宽点,兴许韦校长是不想让你太难堪呢,赶快备课要紧。”
这个小眼睛教授,别里科夫,今早的卷首语还满中听的!吴雁南笑了,说:“备什么课,浑身散了架似的,我第一单元上完了。上星期回家也没准备新内容,这节课给学生自习,巩固巩固这个单元的内容,明天写篇作文,可以轻松两天喽。”
吴雁南以为早上的遭遇是万分的委屈,但他不知道更大的不幸还在后头。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多少天遂人愿的事情。
当吴雁南伴着上课铃声踏着有节奏的步子走进一(3)班教室的时候,很快就感到了气氛的异常。环视教室,当他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排那张紧锁眉头的长脸上时,他几乎窒息了。
韦先河!
我们的大校长亲临基层、落座教室了!他该不是弄错了吧?吴雁南正疑惑着,又是程宏图的眼睛让他不得不承认了现实,程宏图正坐在另一张课桌前无可奈何地冲他含蓄万分地笑呢。
又被狙击了!
本没打算上新课,但这长长的四十五分钟,总不能让校长大人空坐着啊!
怎么办?!
或者说急中生智,或者是病急投医,吴雁南没得选择的时候灵机动了一下,开口说道:“今天,请大家把课本翻到第四课,《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话音刚落,教室里便骚动起来,吴雁南扭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课题。他当然明白,能坐进这个教室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一个会傻到课文上过了都不知道的地步。但他没办法,台下有观众坐着,怎么的也得表演一下啊。好在同学们与老师之间立即“灵犀一点通”了,渐渐闭了口,只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还在时不时地交头结耳。
吴雁南郑重其事地开始讲课了,从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友谊讲到马克思的逝世,从恩格斯的这篇悼词讲到演讲辞的写法,从有感情的朗诵到文章结构的分析到词句含义的探索体会。他尽量地一本正经,尽量地做得象那么一回事,他甚至还请出几位同学来谈体会。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认为自己极具表演天赋,这一堂课上得也极尽完美了。
在吴雁南满脸大汗布置完作业的时候,下课铃也同时响了起来。可以这么说,如果上一堂课韦先河校长能够大驾光临,吴雁南完全可以从容、自信而又自豪的。但假的真不了,心虚的主讲人逼迫着自己追上了匆匆离开的校长。
“韦校长,您指点指点——”吴雁南说。
“你这节课——问问懂行的吧。”韦先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雁南不甘心,又拦住了走在后面的程宏图。
“屠老师,说说嘛。”
“你这篇文章上过一遍了吧?”程宏图揭了吴雁南的底。
“那,韦校长知道吗?”吴雁南并不担心这个教研组长。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我看见他翻学生的课本了。”
“完蛋了,”吴雁南想,“这不是又多了一条弄虚作假的罪名吗?”
吴雁南心神不宁地走着,不知怎么的就晃进了申建文的办公室里。
“你有事吗,吴雁南?”申建文受了惊吓似的望着这个一声不吭的家伙问。
“上星期高主任来听课,这一周韦校长又来了。”吴雁南有些赌气地说。
“哦,这事啊,没什么,领导随堂听课是正常的,况且一次听课也说明不了什么,关键你要用心备课,用心教课,把学生成绩搞上去。”
“我——”
“去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吴雁南没有话说了,第二节课的铃声响了之后,他闷闷地在一(4)班的讲台上坐到下课。不上自习又怎么着?该不能在这个班也来旧课重提?台下又没有观众,岂不莫名其妙地让学生一个个笑掉大牙?
只是,以后不论多忙也要养成超前多多备课的习惯,这是吴雁南“高教”之初吃了随堂听课的下马威后的最大收获。其实,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位亲爱的领导正好给他上了两堂终身难忘的大课!
第五章 梦落湖畔
    一
吴雁南交过第一次房租后的一天晚自习后,江远明兴冲冲地跑到他的宿舍来。一个月以来,大家都有些熟识了,像冯长伟、刘正良等,大家同在一个办公室,常常说天道地,还都习惯一起去食堂吃饭。物以类聚,不说感情多么深,但单身汉们至少有着许多共同的话题。
“雁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江远明说,笑得嘴巴都有点合不拢了。
“什么好消息?”
“你可以不用花钱租房了。”
“你给房子住啊?”
“对,我们看房去。”
“别开玩笑了,在哪?”
“没开玩笑,”见吴雁南身体一动不动,江远明开始唠叨开了,“我今天见到范校长,我跟她说,应届本科生都有每月七十元钱的住房补贴,我们为什么没有,她说等我们调过来以后会补齐的,我又说家里工资早扣了,没钱租房啊,她说江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说西湖宾馆里不是有一间空房吗,能不能让我们住,我顺带可以帮着管理学生,她说行啊,江老师你这是支持学校工作啊,不过最好是两位老师住,我们也放心些,我就想到你了,你干不干,每人还给一张床呢。”
“什么床?”
“你就别管什么床了,你就说你干不干?”
“天上掉馅饼了,我为什么不干?带我去看呀。”
老西湖宾馆在西湖中学的北面,沿着步行街走十分钟就到了。因楼房结构的落后和位置的偏僻早已弃置不用了,想不到如今救了西湖中学的急,全一年级七百多名男生正好住满,这回连江远明和吴雁南也要沾光了。
到的时候,学生已经下晚自习回来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赖在大门外的街道不远处,想买点零食或说些小话。江远明说的房子在院子里面,是食堂边上的一间平房,门锁已经没有了。不过房子倒宽敞,墙壁也干净,比吴雁南父母住的草房亮堂多了。吴雁南很满意,但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江远明,你干嘛要叫我跟你住啊?”
“这个嘛,”江远明鬼黠着眼说,“咱亲兄弟不说糊涂话,一来你跟周明生不错,明生也是我的好朋友;二来你这人诚实可靠,好说话;三来嘛,我们都带韩小满班的课,可以互助互利嘛。”
“说的是,高,真高。”吴雁南当然信服这些理论,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那往后我俩就是同居密友了,明天我们先把锁修好,屋里打扫一下,明晚就可搬来了。”江远明说。
“床呢?”
“范校长说明天叫人送来,我们再搬几张课桌,就是一家人家了。”
“范校长万岁!”吴雁南叫道。
“万万岁!”江远明也叫道。

天渐渐凉了的时候,杨玲终于来信了。
那是一天晚上,江远明带着一身凉风从外面进来,鬼鬼祟祟地说:“雁南,今晚我俩都没有辅导,你陪我到高主任家去一趟怎么样?”
“又干嘛?”
“相亲。”
“去你的吧,周明生知道又该骂你冒失鬼了,你在教院不是有——”吴雁南想起周明生指给他看过的一个苗条女人。
“掰了,天各一方的,没意思。”江远明满口感叹地说。
“你可不能负情薄倖啊。”吴雁南责怪道。
“我都二十八岁了,我想结婚,我想要有个家……”江远明一边分辩,还一边唱上了。
“我也二十八岁了。”吴雁南逼进了一步。
“你,性无能。”
“你才性无能呢。”
“雁南,我们不用吵了,你只要陪我去,回头我保证给你个惊喜。”
“你又想糊弄我?”
“不是,我说话不算话,情愿请你吃火锅。”
“那好,走吧。”吴雁南也是闲着没事,和江远明斗了一会嘴,便陪着他出去了。
高正其家在校内的住宅楼上,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平时很少回来。江远明和吴雁南到的时候,老两口正在看电视,见二人来了,赶紧关了电视,热情待客。
“这是江远明老师,你见过,这位是吴教授,教语文的。”高正其向夫人介绍了两位夜间来客。
“欢迎欢迎,快请坐啊。”高夫人热情地招呼着,并且拉了拉江远明的衣襟,江远明就叫了声“金阿姨”,在她身边坐下了。
“嗯,江老师果然一表人材,”高夫人和江远明开聊了,“你是哪年来西湖中学的?”
“刚来。”江远明低声说,全不像平时那般冒失,吴雁南听着就想笑。
“是应届本科的吧?”
“不是,是教院的。”江远明有些羞赧了。
“关系转来了吗?”
“还没呢。”
“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高正其对夫人说。
“哦,是是,老高跟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高夫人收住了问话,又说,“我那个侄女呀,都好,就是不太爱说话,所以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处过对象。他爸爸是教育局的金科长,老两口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家里什么都不缺。”
“哦。”江远明点着头却又有些不自然地说。
“那天你来我家玩,我看到你之后,就跟老高说,你们俩真是——”
高夫人的重要发言才开了个头,门铃响了,高正其打开门,闪进来一个穿红衣服的短发女郎,脸上斑斑点点的不光滑。
“哦,金梅,这位是江老师。”高夫人说。
“你好。”金梅说,想笑,又用嘴唇包着牙齿,她的牙齿有些外凸,吴雁南立即想起了金科长的大暴牙。
“你好。”江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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