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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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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潮中,中国的主流媒体比如《大公报》《申报》等,已经拿“北塔山事件”与明清之际吴三桂借兵于满洲相比了。 
可这当然是推测之词。但是,北塔山原来是无人过问、连地理学家也不一定听说过的荒野,突然成了时代热点,这个反差有多大?为这个小小的边界哨所会使两国打一仗?那时,可以说整个中、蒙之间的几千公里边界都没划定呢,退一步,除了外蒙古自己(顶多加上苏联),还没人承认外蒙古不是中国的地方。1946年1月,在苏联的劝诱下,民国政府曾承认外蒙古独立,可马上就反悔了。 
1949年以后,乌斯满是典型的“坏人”,当然还有那个美国人马克南。那时,中国与蒙古国都在以苏联为“老大哥”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里。满幸福的。也没有比乌斯满更合适的罪人了。原来,他的公众形象就糟糕得不得了。 
“北塔山事件”后,在危机感的“追逐”下,乌斯满和他的部落进一步向东南方移动,如同黑喇嘛离开外蒙古那样,只想寻找一个藏身的“黑戈壁”。实际北塔山就是他和他统辖的哈萨克人背离家园的第一站,巴里坤是第二站。 
几年后,乌斯满的部属沿中蒙边界之间的戈壁继续迁徙到巴里坤北山时,“伊吾四十天”启动。他和另一个正在逃亡之中的“过气”人物尧乐博斯,被认为是其幕后策划者。尧乐博斯轻装简从,有电台与境外联系,终于经过羌塘无人区,从中印边境出逃。乌斯满到达了青海、甘肃、新疆的三不管地区、另一个“黑戈壁”。但是他最终于1951年2月被活捉。 
1951年4月押赴乌鲁木齐的乌斯满,在南门体育场经公审被枪决。 
关于乌斯满,由于已经是电影(《沙漠剿匪记》)、小人书(《北塔山风云》)的“主人公”,在五六十年代还编入了中学语文教材,人们并不陌生。关于乌斯满,在北塔山事件之后前往实地采访的原中央社记者吕器,十多年后——1964年6月,写了一篇回忆录《乌斯满和北塔山事件》。文中有乌斯满的“画像”: 
一九四七年,塞外一个稀有的深秋的阴天,我访他于塔克·博格达(按:即北塔山)营地,幸亏事先予闻此秘诀,一声“加克斯,巴图鲁”(按:“你好,英雄”之意)开了窍,没有拒绝我的访问。我知道在我之前不久,曾有过天外飞来的美国记者和南京军方记者访问过他,此次对我来访似乎并不感到别扭,使我吃惊的是他那粗壮的身坯,他的围腰至少有我的两个至两个半那么粗,浓眉大眼底下吊着洋葱头般的鼻子,满脸横肉,乌须满腮,说话时语声瓮瓮,笑语也象怒骂。谈着话有时斜躺在高凸半公尺的枕箱上,整个蒙古包几乎被他占去了一半。他出入蒙古包门口不但得蹲腰,还必须侧身,否则担心整个蒙古包被掀倒。他有两个老婆,一个粗胖的与他相伯仲;另一个和他成了尖锐的对照,瘦骨嶙峋,却听说是一个女巴图鲁。她的马上功夫之于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当他出入枪林弹雨之中,她必与之并辔进退,相传他在几度陷入重围的危急关头,都是凭她杀出血路,比肩脱险的。   
《黑戈壁》九(6)   
提起家,他说:“北起额尔齐斯河流域,西至伊犁河谷都是我的家。我的牧群,我的水草,谁敢想捅一捅,我准砍断他的魔爪。盛世才捅我的金子(指盛世才在阿山设金矿局,开采黄金),我和他拼了十年还要拼。他忽地从枕下掏出一块鸽蛋大的金块,在掌上扬了一扬,“诺,我要把它铸成一顶顶战帽,给我的巴郎子(他把他所统辖的兵士都叫巴郎子)人各一顶,戴着上阵。” 
他和一切封建剥削阶级一样,不知小麦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几十年来享尽了他的巴郎子所贡献的乳酪、肉食,及一切最富营养的食品。有一种鸡蛋般大的为哈萨克人精制的干奶疙瘩,他说吃下两枚就饱一天。他一贯就凭这东西轻骑上阵,纵横千里而无倦容。他指着我说:“在你,有半枚够饱一天了。” 
他喜欢谈打仗的事情,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谈起武器从哪里来。他说:“都是跟我捣乱的人给送上门来的。有这个国家,也有那个国家的。现在我不爱那些了,我爱这个——”他顺手从腰里掏出一支美造白朗宁,“是宋巴图鲁送给我的。”他对宋希濂新近配给他的参谋人员和全副美式电台,整天跟着他团团转,很感满意,翘起大拇指说:“加克斯,宋巴图鲁的巴郎子很听话,机器也听话,随时可代我和宋巴图鲁谈天。” 
我提起在将军戈壁北沿荒滩上散见一具具直挺挺的人骸骨,有些骸骨还挨贴着锈烂的三八枪时,他说:“那是前两年冬天(指一九四四、一九四五年),你们那边——”他一时觉着说失了口“那是听说有个什么糊涂将军(指胡宗南)派来跟我捣乱的巴郎子,等不及我花一颗子弹,‘呼达’就叫他们冻死在戈壁上喂狼,现在提起来不愉快了……” 
他主动对我谈的最多的是他神话自己的“传奇”,诸如“呼达”派他来代表行道等。他把他历年来出没天山、阿尔泰山各交通险隘杀人越货的行经。统统唤作代“呼达”行道。他站在什么地点,什么地点就下不了雨滴。他从他自己忆述的大小百次作战中,举出许多“例子”,证明敌人把他完全包围的时候,“呼达”就给他开路,让他脱险。他有两打拜把巴图鲁,个个都是神枪手,要射你的左眼,保证不会射中右眼。当年国民党哈密专员尧乐博斯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但他嫌他缺乏英雄气概。他说:“他虚有其名罢了!”(尧乐博斯,维语是老虎)他说他可以骑在马背上一边打仗,一边睡觉,能连续十天八夜。前几年盛世才到处抓他的时候,他却两度跑到迪化,想进去割下盛世才的脑袋喂猎狗。询及他的部落情况,他大言不惭地说:“全新疆的哈萨克都是我的部落,不下一万顶帐篷(在他看来一万是个很威武的数字),东起乌里雅苏台(蒙古西部省),西至阿拉木图(在苏联哈萨克斯坦),都有我的巴郎子,我乌斯满叫往东,他们不敢往西……”他扯得越来越远了,拉回来问他现在的情况时,他却一时哽住了。 
…… 
在另一个场合里,据骑五师(原骑五军改编)第七旅第一团团长韩国藩(一九四七年北塔山防守者之一)当年对我透露,在事件爆发前×月(记不清准确时间了),在一场根由不甚明了的乌斯满与外蒙边防军冲突中,乌斯满的中心部落被击星散。混战中,乌斯满仅带出他的马上老婆和第二个拜把巴图鲁(名字忘记),连他,三人溃逃至哈萨坟后,顾影对泣。据说乌斯满对宋希濂配给他的参谋人员承认过,这是他平生第一场痛哭。他曾含泪遥对北塔山主峰信誓旦旦,寻隙报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之徒,尽管他在别的地方撒了不知多少弥天大谎,可他这把“狗熊泪”恰如其分地给后人提供了北塔山峰火的地下线索。谁相信当年国民党官方所大肆渲染的北塔山事件那样严重得是“西北的九一八”呢? 
吕器是中央社的资深记者,他是第一批赶赴现场的记者之一,先后共写出2万字的报导。受到国内外媒体广泛引称。这幅画像的色彩过于浓烈。这与它的写作年代有关。透过画像,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就是乌斯满相当崇拜的黑喇嘛-丹毕加参。 
关于乌斯满到底是搅进了一场无枉之灾,还是事件的策划者之一?人们普遍倾向于后者。一个原因,就是人们认定,他的背后有“宋巴图鲁”——宋希濂,特别是还有美国驻乌鲁木齐的领事马克南。有国民党嫡系将军,甚至还有美国直接伸出的黑手。该有的都有了,也不再缺什么了。 
可是,在宋希濂在自己的回忆录中,特别就此作了说明。 
他指出,这个据称秘谋制造了“北塔山事件”的美国外交官马克南,是1947年7月才到乌鲁木齐履新的,而且来到乌鲁木齐,一开始只是领事馆的秘书,以后才代理副领事。可“北塔山事件”发生在他到乌鲁木齐的一个月之前——1947年6月5日。把一切坏事归咎于美帝与苏修,当然便捷,可让人费解的是:这究竟为什么?为了污蔑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蒙古?在欧洲,在西柏林、在奥地利,在哪儿也比在这个地图都标不出来的“北塔山”容易操作,影响更大。说实话,没有这一仗,谁在乎这个北塔山的主峰阿里东鄂博在哪个国家的境内?策划这种事件,不但“缺心眼”,而且其具体操作的难度与“成果”的影响力相比,简直不成比例,用“高射炮打蚊子”都远不能说明问题。   
《黑戈壁》九(7)   
值得注意的是,在“北塔山事件”中,“马克南”的出现是有其他背景的。 
在1943年,外蒙古用军火支援了乌斯满时,特意还派出了一个将军,叫做“马克吉”,作为军事顾问,协助乌斯满在阿尔泰成立了“阿尔泰哈萨克族复兴委员会”,并且陆续收到数量更多的枪械。在当时的文件中,马克吉曾一再出现在乌斯满的大帐之中。实际乌斯曼与苏联,与外蒙古,关系时好时坏,乌斯满的立场是清楚的,他要当哈萨克人的“王”。苏联与外蒙古的立场也是清楚的,他们要通过代理人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这里,我无意暗示什么,我觉得,当我们离开事件有了足够的感情距离之后,才能客观地探索事件真相。选择“北塔山事件”作为例证,是因为它关系到乌斯满,关系到以后乌斯满从黑戈壁擦肩而过的原因。乌斯满是可以与黑喇嘛作类比的人物。他也是被红色力量捕获过,并在被逐出自己的活动区域之后,开始败逃;他也是始终使对手感到不安的、势不两立的代表。他也希望在远离旧的恩怨的地方,开辟新的天地。当然,这种愿望注定不能实现,因为他的对手不会放过一切置他于死地的机会,就象他也不会一样。 
事实上,外蒙古与乌斯满的关系,确实是复杂又清晰的。 
在台湾出版的《新疆风暴七十年》(5191-5192页),披露了一份《外蒙古向乌斯曼提出的要求》的机密文件,这份文件可以证实,外蒙古以及苏联,关心乌斯满主要是为了阿尔泰(阿山)。在“辛亥革命”前,阿尔泰、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唐努乌梁海,都是直属中央的政区。清廷退位,苏联与外蒙古已经陆续将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唐努乌梁海从中国的版图上割了下来,只有阿尔泰,杨增新及时下手,归入新疆,还在中国境内。对于新疆来说,阿尔泰的地理位置怎样评价都不会过分,没有了阿尔泰,中国就没有了惟一的北冰洋水系的额尔齐斯河,此外,就必须仰视居高临下的强邻。一旦出现内乱,俄罗斯与外蒙古,随时可以下山“摘取”他看上的果实。《新疆风暴七十年》披露的事实还有:1942年,乌斯满曾被外蒙古抓获,关押了4个月之久,到1942年7月才被释放回国。在1943年间,乌斯满用阿山的马匹、金沙等从外蒙古换回大量军械。到“北塔山事件”爆发时,怎样对待乌斯满有了另外一个取舍。而乌斯满对待“革命”的典型立场则是:“抢光牲畜自然也革命了。” 
现在,一想到“说话的猛兽”“奔走的石头”,我就会“回到”黑戈壁。 
在我“接受再教育”的六七十年代,可以说因为“距离”太近,我无法理解就在军马场以及附近发生的许多事件,尽管他们总让我产生身在其中的感觉。我看不到黑喇嘛、马仲英、尧乐博斯、乌斯满有什么区别,我奇怪的只是,为什么他们都与我生活工作的区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我一再说,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也是一片遗产丰厚的土地。今天我常想,当初如果我更关心在这里发生的历史往事,也许我“毕业”会更早。 
刚到军马场,我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战备的紧张期间,一架飞机突然降落在雪原上。几个哈萨克牧人在黎明时发现前方有篝火,驱马一看,竟然是一架不知道是谁的、属于哪个国家的飞机。驾驶员用哈萨克语说:飞机出了问题,请帮忙拉一下。牧人赶回村庄,叫来在家里的男女老少,动用了一切牲畜,人推,牛马拉,飞机终于发动了。当它飞过人们头顶时,飞行员扔下几枝枪,说:“这是给你们的报酬!”原来那是苏军最先进的武器,连我们军分区的人也不会用。送到北京,成了宝贝。 
对此,我一开始坚信不疑。后来,不断听到这个故事的新的版本,才当作不可靠的传说。前几年,突然无意中知道了它的终极来源。 
从1937年起,阿山(阿尔泰)的哈萨克人开始背井离乡,向东南逃亡。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几十年前(俄国十月革命前后)从俄领中亚拥进中国境内的难民。这些牧民和他们的牲畜陆续进入了巴里坤。为了阻止哈萨克牧民随意游牧离境,盛世才从督办公署的航空队中抽出了几架飞机,进驻哈密的机场,执行空中拦截任务。 
一次,苏联教官与航空队的中校中队长王膺祺各架一架“P-5”飞机前往巴里坤执行任务,但只有苏联教官的飞机回到了哈密。苏联教官说,在返航时不知王膺祺为什么一直东飞,而不是按航线折返哈密(向南飞)。当时仅仅根据王膺祺携带的汽油能够飞到日本人在额济纳“二里子河”修建的机场这一点,断定王膺祺叛逃,投奔了日本。王膺祺的直系亲属因此全流放到伊犁。 
8年之后,1945年,哈密山区的牧民向政府报告,在天山一个雪峰之下,发现了一架坠毁的飞机。当地立即派专人前去察看,不但见到了飞机,还见到飞机里有一具干尸,经辨认那就是早已冻死的飞行员王膺祺。这时,盛世才已经离开新疆,到重庆出任农林部部长,苏联教官也回国了,王膺祺的家属全部死在伊犁的动乱中。平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连当时定案的人牛振汉,也早就成了盛世才的阶下囚,陷于“暴动案”的冤狱。 
——这就是“苏修”迫降的飞机。只是其间间隔了30年。   
《黑戈壁》九(8)   
人们总说:巴里坤、伊吾、哈密东北部山区,是“没有新闻”的“空白区”。这句话如果可以理解成:巴里坤、伊吾、哈密东北部山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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