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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作者 高月-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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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縡心情十分沉重,他在考虑自己的去处,长安是不能回了,最好明天奔赴咸阳,那里一家柜坊中存有他两千贯钱,可以先取出来投奔陇右的舅父,等风头过了再把妻儿接出来,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天一亮就走。
忽然,远方传来激烈犬吠声,无数条狗在黑暗中狂吠,他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如果没有大群人到来。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狗一起叫,他扑到窗前向黑暗中望去,他的目力很强,只见两里外的官道上隐隐有一条长长的黑影在疾速移动,黑影上隐隐反射着光。
“盔甲!”
邢縡蓦地反应过来,只有盔甲才会在黑暗中反光,这是军队来抓他来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破窗而入,从三楼跳到院子里,在地上打了个滚,靴中匕首挥出。削断了栓在木桩上的马缰绳,他翻身上马,猛地在马臀上插一刀,马匹吃痛,从大门里一跃冲出,向田野中狂奔而去。
来抓捕他的五百金吾卫骑兵在一名暗探的引导下,已经离他藏身之处不足一里了,将军邓维忽然见一人骑马从院子里冲出,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就是逃跑的人犯了,他立刻挥刀大喊:“抓住此人,赏钱千贯!”
金吾卫骑兵们顿时人人争先恐后,向邢縡猛追而去,数百骑兵和一名逃犯在正育秧的田地中狂奔,叫喊吆喝声响彻夜空,邢縡见前方便是大片树林,他一调马头,向树林里冲去,如疯子一般,冲进了树林,五百金吾卫立刻分三路包抄,从三个方向包围他。
当邢縡冲出树林,他才发现自己犯下大错,树林中的速度降低,而绕路追来的骑兵已经上来了,离他越来越近,已经不足六十步了,前方一条小河忽然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就在这时,将军邓维张弓搭箭,瞄准他一箭射去,弓弦声响,一箭正中邢縡的后背,他连人带马冲进了河中。
“抓住他!抓活的!” 邓维厉声高喊,不住地扯住缰绳向河中四处张望,人在哪里?
“将军,在那里!”
一名士兵忽然看到了目标。邢縡已经爬上了对岸,一手捂着右肩上的长箭,跌跌撞撞向岸上跑去,远处隐隐有一片灯光,不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混蛋!”
邓维大骂道:“快寻桥过河!”
骑兵们分成两队,四处寻找桥梁,他们很快便在两里外找到了桥,马蹄敲打着地面,如闷雷响动,一阵风似的冲过了小桥。
对岸的邢縡已经没有了踪影,他们沿着水渍一路追赶,很快便来到一片亮灯处,邓维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军营,还没等他们靠近,哨塔上一支响箭向他们射来,哨兵大喝:“站住!”
“军营里是哪里的军队?” 邓维低声问左右道。
他的手下皆摇头不知,这时一名本地士兵道:“这里原来是彍骑的军营,彍骑军败坏后,士兵逃亡殆尽,这座军营便废了,怎么会突然驻兵了,好生奇怪。”
“刘郎将,你去问问情况!”
一名军官翻身下马,走上前大声喊道:“我们是金吾卫,追赶一名朝廷要犯至此,请问你们是哪里的军队?”
哨塔上的士兵半晌才冷冷道:“我们是安西军,这里没有什么逃犯,我们大将军就在军营内,识相的就赶快走,别惹恼了我们大将军。”
“安西军!” 邓维愣住了。
……
军营内,邢縡半裸着上身跪在地上,一名军医正用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地给他剜掉左肩上的箭,在他前方,李庆安半躺在一张舒适的太师椅上,目光冷淡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邢縡脸色惨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剧烈的疼痛使他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滚落,但他却一声不吭,李庆安不由点了点头,此人倒是条硬汉子,邢縡忽然一声闷哼,箭从骨头上剜了出来,军医立刻给他上药止血,并用布条包扎起来。
“好了!”
军医剪断了布条,起身笑道:“箭头无毒,只伤了一点骨头,将养一个月便完好如初。”
邢縡重重喘了口粗气,给李庆安磕了个头,“小人感谢大将军救命之恩,当铭记肺腑,容后相报。”
李庆安轻轻一摆手道:“接着刚才的话说,崔光远给你送了信后,你又怎么逃脱?”
“是!”
邢縡忍住肩头的一阵阵疼痛,继续道:“本来小人还想带妻儿一起逃,但已经来不及,大队官兵将我的府第包围,我只得从地道逃出,这地道是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挖掘,长约百步,急难时备用,没想到今天真用上了。”
“然后呢?”
“然后小人便逃到王珙之弟王銲的府邸,以求庇护,他立刻将我送到城外的庄园,没想到被人跟踪了,刚才官兵又继续追捕,小人拼死逃脱,幸得大将军所救。”
这时帐外传来了禀报声,“大将军,营外有金吾卫的人,他们索要逃犯。”
“告诉他们,没有逃犯!”
“我们说了,他们不信,一定要我们交出来。”
“哼!敢欺我安西军?”
李庆安冷冷令道:“不要和他们罗嗦,调三百弓弩手列阵,五十步内格杀无论!”
“是!”
士兵走了,李庆安淡淡一笑,又问邢縡道:“你逃到王銲的府上,他怎么说?”
“王郎中说,这是杨国忠要除掉他的大哥,借用棣王刺杀一案做文章,嫁祸于我,最后扯出王氏兄弟,这个杨国忠凶狠歹毒,当真好厉害!” 邢縡咬牙切齿道。
李庆安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不是杨国忠厉害,他想不出这种手段,这是他的军师令狐飞的主意,包括对你穷追不舍也一定是他的安排,而且他们不仅要对付王珙,最终目标还是要铲除李林甫。”
“李相国!”邢縡愣住了,他一个小人物居然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李庆安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这件事看似和他李庆安无关,其实不然,和他关系很大,王珙是李林甫的继承人,如果除掉王珙,就等于除掉了李林甫,那时,杨国忠就一党独大,他就可以从容来对付自己,可如果自己在朝中有一个内应,便可牵制住杨国忠,李林甫已经衰落了,看得出李隆基也并不放心杨国忠一人把持政权,所以要扶持王珙来和他对抗,这是李隆基的帝王之术,这也是他李庆安的机会,自己和王珙结盟,那就完全能和杨国忠、安禄山之流对抗。
想到这,李庆安不由又瞥了一眼邢縡,自己和王珙的关系一向不错,现在又有了此人,此人正是他和王珙的一座桥梁。
李庆安对邢縡微微笑道:“邢先生放心,有我李庆安在,杨国忠就休想碰你一根毫毛,你也累了,去休息吧!追兵我来替你赶走。”
邢縡正忐忑不安,不知李庆安要怎么处置他,他知道李庆安和金吾卫的关系一向不好,可现在是大事,李庆安肯为自己得罪金吾卫吗?但李庆安的一句话,一下子令他心中的阴霭消散了,他激动得砰砰磕了两个头,“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去吧!”李庆安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扶起邢縡,给他披了件衣服,带他出去了。
邢縡一走,李庆安随手拿过弓箭,大步向营帐外走去。
营门外火光熊熊,五百金吾卫骑兵在百步外始终不肯离开,在五十步内,两匹战马已经倒地而亡,受伤的骑兵逃了回去,这是安西军对越界者的惩罚。
邓维盯着安西军大营,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惹不起安西军,在对面,军营栅栏中,人影密布,那是安西军三百弓弩手严阵以待,刚才两名冲动的军官上前去叫骂,结果两马被射死,两名军官也受了伤,邓维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安西军手下留情了,否则,两名军官非死不可。
但邢縡一案事关重大,他回去将无法向杨国忠交代,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有拖一刻是一刻。
就在这时,军营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大将军,邓维心中一紧,这是李庆安出来了。
但军营大门并没有开,他只见几个人走上了哨塔,有人在大喊:“大将军请金吾卫首领上前说话。”
邓维立刻催马上前,在马上抱拳施礼道:“金吾卫将军邓维参见大将军!”
哨塔上,李庆安认出了此人,当年成立巡查营时,这个邓维便是金吾卫那一营的副手,现在他已经升为将军了。
“原来是邓将军,很多年没见了,恭喜邓将军荣升。”
李庆安的语气很淡,明显是敷衍之语。
“多谢大将军,今晚来打扰贵军也是迫不得已,我们追踪一名朝廷要犯,他是棣王刺杀案的重大嫌疑犯,他躲进了贵军军营,还望大将军还给我们。”
“邓将军的意思是说,我们包庇朝廷要犯?”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邓维慌忙解释道:“是要犯逃进了贵军军营。”
“那你们是亲眼看见他进了我的军营?”李庆安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这个……”邓维有些心虚,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找桥晚了一步,没有亲眼看见邢縡进军营。
“这个倒没有亲眼看见,可是他从河中逃出,我们沿着水渍一路追到军营。”
“水渍?水渍在哪里?”
水渍已经干了,任何痕迹都没有了,没有证据任何说辞都是苍白无力,邓维只得一咬牙道:“大将军,这是杨尚书亲自抓的案子,确实事关重大,此事与大将军无关,望大将军明白这一点。”
李庆安忽然仰天大笑,“好一个杨尚书亲自办案,此案和杨国忠有关系吗?我只听说这件案子是京兆尹王珙主管,你却搬出杨国忠来压我。”
李庆安笑声一收,冷冷道:“我给你一盏茶时间,要么拿出圣上的旨意,要么给我走人,否则你们就是来寻衅滋事,那休怪我李庆安无礼了。”
“大将军……”
邓维急忙大喊,但李庆安已经没有声息了,他万般无奈,又拨马回来了,心中乱成一团,他不由看了看天色,才一更时分,离天亮还十分漫长,怎么办?是等下去,等杨国忠来,还是撤走,他左右为难。
“邓将军,一盏茶时间已到,把圣旨拿来吧!”百步外传来李庆安的声音。
邓维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喊道:“大将军,这件事没有惊动圣上。”
“哼!没有旨意你们金吾卫就敢擅自出城?这分明就是来欺我安西军了。”
李庆安声音一落,弓弦声响起,邓维大吃一惊,他知道李庆安神箭无双,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只见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扑来,他躲闪不及,‘咔嚓!’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头盔,飞出去数十步,铁箭擦过他的头皮,火辣辣的疼痛,邓维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箭是给你警告,你再不走,我就要你的狗命!”
邓维再也没有勇气呆下去了,“撤!”他调走马头便逃, 大队金吾卫士兵跟着他飞奔而走,霎时间便走得干干净净,军营门口顿时安静下来。


第九卷 东宫之争 第269章 先发制人
灯光从门缝里透出。一名美貌的侍妾端着药碗走进了房内,房间里弥漫浓浓的药味,还有一种即将腐朽的老人气息,床榻上,李林甫瘦骨嶙峋,脸色惨白。
李林甫从去年十二月又再一次病倒,这一年他病势不断,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他也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时日不多了。
“老爷,吃药了!”
侍妾将李林甫扶起来,又拿个枕头给他垫在后背,李林甫一阵剧烈的咳嗽,侍妾慌忙给他捶打后背,“老爷,你忍一忍!”
但李林甫还是没有忍住,一口血咯了出来,侍妾连忙用丝帕给他接住了,她终于哭了起来,“老爷!你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吐了血,李林甫的精神好了一点,他抚摸着侍妾的头发。微微笑道:“多奴,没事的,我已经七十岁,人到七十自古稀,不算短寿。”
侍妾只是哀哀痛哭,李林甫叹了口气又道:“多奴,我若去了,你就嫁人吧!我会留给你足够的嫁妆。”
“老爷,我不嫁。”
侍妾擦去泪水道:“老爷若去了,我就当尼姑去,给老爷念一辈子的经文。”
李林甫心中有些感动,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一桩心事又泛了起来,他若死了,他的家人怎么办?他的儿子女儿,包括眼前这个最心爱的侍妾,杨国忠会放过他们吗?还有这十几年来他迫害的那些人,张九龄、李适之、韦庄、杜有邻,他们的后人会找自己的后人报仇吗?
李林甫心中也升起一丝悔意,他给李隆基当了这么多年的狗,最后他老了,咬不动了,李隆基便一脚把他踢开,这些年所有大案都要由他来承担后果,他是一死没事了,最后便会拿他后人来开刀,早知今天,又何必当初呢?
他轻轻抚摸着侍妾如缎子般柔顺光滑的头发。心中暗暗叹息,这么漂亮的女子,恐怕想当尼姑也不容易啊!她的命运极可能是卖进教坊。
“多奴,你把我桌上的那本奏折拿来。”
多奴连忙将奏折递给了他,又将他扶坐好了,李林甫颤抖着手,打开了奏折,这是他原本想上的,反对金银钱流通的折子,李林甫虽然已近油尽灯枯,但他心中依然如明镜一样,他看透了李庆安主张金银钱流通的真实用意,也知道将来的后果会是什么?
大唐金银产量太低,而安西,尤其是岭西盛产金银,一旦金银钱在内地流通加大,那最后的结果就是安西控制了内地的钱币,也就是李庆安控制了大唐的经济,李庆安这是要干什么,当然不是为了发财,通过这件事。李林甫隐隐感觉到了李庆安隐藏得极深的一丝野心。
李庆安不是胡人,是汉人,李林甫一直认为,胡人的野心大多是自立为王,割据一方,而汉人的野心则是饮马中原,改朝换代,难道他李庆安也有这个野心?
可惜除了他李林甫之外,大多数高权者都没有看出这一点,包括李隆基,他是利益熏心了,被李庆安的二十万斤白银和每年十万斤白银的私贡蒙住了心窍,竟然答应了金银钱流通,或许他是打算将来换掉李庆安,可等李庆安的翅膀硬了,他还换得掉吗?
李林甫现在还是右相,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一权臣,反对金银钱流通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他拟了这本奏折,但这一刻他又改变了主意,李唐败不败与他何干,李隆基这么无情地对他,他又有什么必要替此人的江山殚精竭虑,他应该保护自己的家人才对。
“把它烧了!”李林甫把奏折给了侍妾,颤抖着声音道。
“老爷,先喝药吧!等会儿我来烧。”
“不!你现在就把它烧掉,当着我的面烧掉。”李林甫的声音虽小,但却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多奴不敢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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