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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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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依稀看到当日的情形,他从晴翠手里拿过药,问她许璟究竟在哪。晴翠哭着要夺回药,却被赵昶温言劝止,晕沉下把赵昶带到屋外,犹带哭腔地说:“许令在里头,君侯还是把药给奴婢吧……你若要探病,看一眼就是,待许令醒来奴婢一定转达。”
“你去吧。”
“可是……”
“我知他素来浅眠……你去你家夫人那里就是,等他醒来,看他吃完药自会唤你们。”
晴翠因在赵家住过,赵昶的脾气多少知道,加之自己心神不定,只得应了声是退开,走远了后迟疑忐忑地回头,赵昶却不以理会,推开门轻步进去,又轻合上门,门窗都合得严实,较之被白雪映得分外亮的室外,幽暗非常。
过了一会儿赵昶才逐渐适应,书简堆得到处是,从案边一直延到墙角,粗看上去和尚书台中的布局颇有些相似。除了书外室几乎再不见余物,赵昶挑帘踱到内室,借着紧闭的窗牖泄入的光线,他逐渐看清许璟,怕看不分明,更近些——因为发热的缘故,许璟双唇干裂,面色潮红,脸上的冷汗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白光,头发散在枕上,也仿佛能看见幽幽的暗光。
赵昶就这么看着,心底头一次生出这样的私心,私心他下一刻就醒来,看见自己就在这里;但很快想到与其立刻醒来无言以对,倒不如就让他这么睡着,至少他看来睡容平静,了无苦痛。
赵昶细细打量许璟,良久终于想起手上还端了药,让药热在火炉上,他坐到榻边,小心翼翼伸出手,犹豫着缩回去,再伸上前,费尽思量后退,终于下定决心握住。
手心很暖,指尖却没有温度。
赵昶握住许璟的手时以为许璟会就此醒来,可等了一会儿许璟却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他有点担心,加大点力气再握一下,许璟还是未醒。
于是赵昶再无动作,只是试图让许璟的指尖也温暖起来,这个过程过于漫长,或者是屋内太暖,最后竟也睡着了。
许璟是被热醒的。
醒来时头痛得格外厉害,在准备喊人时发觉一只手被别人握住,并且握住他的手的人此刻正伏在他榻前安睡。许璟试着抽回手,一次不成再无又试的力气,就让赵昶握住。
这一动赵昶已经转醒,睁开眼对上双眼睛,在幽暗的室内,静静漠漠萧萧寂寂;倏地一惊,意识到许璟醒了,什么也不说起身把药端到许璟眼前,扶许璟起身喝药时发觉冷汗浸透他单衣,心里一紧,绕上去的手臂再不舍得放开。
许璟喝完药,明知赵昶正拥住自己还是没力气推开,也乏了,不避,靠着他开口:“大人可去看了阿连?”
“来之前去了。”
“他好些了吧。” 许璟淡淡问。
“……”赵昶低头看着平和冷静的许璟,沉思片刻咬牙道,“拜祭过他才过来探你……”
说到“拜祭”二字赵昶即刻感到手臂下那个身体的肌肉蓦然收紧,同时无法抑制地痉挛般颤抖,不知是悲伤或是下意识地抗拒。赵昶更用劲地环住许璟,想借此平息下这场发作,这样的角力进行了很久许璟才平静下来,合眼遮住所有的绝望,抿住嘴唇什么也不说。
“子舒,人已经去了,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你又是何苦……”赵昶稍微放松双臂的钳制,叹息道。
许璟动也不动,木然着毫无反应,最后开口说了句:“多谢大人前来拜祭。”
一句话让赵昶隐约觉得许璟又要退回到某处,不知不觉他加大手上的力气,又搂紧了;这时许璟又开口,声音虽不大却震得赵昶双耳嗡嗡作响:“请大人放开,让我去灵堂。”
“你病成这样能去哪里?”
“大人说的,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病弱中许璟声气难以为继,“阿连父母不在,我是兄长,论礼我不当在此。”
“你……”赵昶皱眉,“到此刻你还逞强什么。”
说完许璟却不以回应,赵昶把目光转到许璟脸上,潮红色全部褪去,整张面孔不知何时起一味地苍白起来,嘴唇却成了紫色,哆嗦得厉害,依然倔强地抿着。
悲凉过后,赵昶扳过许璟的肩,让他靠住自己,一只手盖在他眉眼上,温声道:“何苦,何苦……我怎不知你与文允自小亲厚,只是越是如此,你越不应勉强。文允在天有灵,何尝愿意看你这般光景。”
赵昶手心触到迅速开合的眼睑上的睫毛,他原以为手心会湿润起来,可始终干燥。
僵持半晌后许璟涩然开口:“明日我告假,扶棺回故里。”
“这往来月余,你怎经得起车马劳顿?”赵昶即刻劝驳,“子舒可是担心沿途安全?我当命修武或明举抽调精兵护送文允灵柩回扶央,你安心养病吧。”
许璟不以为动:“大人究竟在担心什么,尚书令一职若缺,大人亲领即是,也少费周章。” 
此言一出赵昶当真无奈居多,正要问“你视我为何”,轻却急促的敲门声骤起。赵昶先扶许璟躺好,才去开门,呈在面前的居然是加急军报,拿着军报回到许璟身边,看到的只是许璟背对着他侧卧,听到赵昶唤他也不搭理。
赵昶拆开军报草草看了一眼,蹙起眉心:“刘邵有动静了。”
许璟还是不动,赵昶踌躇片刻道:“子舒,你当知我以何视你,你……”
话未说完,赵昶一叹,捏着军报扭头出门。他离开不久,许璟徐徐从榻上起身,头重脚轻中收拾好衣冠,深一脚浅一脚欲往灵堂走时赵昶知会过的下人已经赶到,阻下彼时早已力竭,又气急悲痛交加的许璟。
……
连续的大雪后,天色终于放晴。
赵昶站在城楼上目送一支队伍远去。虽还是清晨,宽阔的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铲到两侧,在白莽莽的雪野里那条暗色的道路分外显眼,而衣着雪白的那一群人也再无行人的道路上也分外显眼起来。
寒风把赵昶的鹤氅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神情一如此刻的天气,纵有一轮红日朔风凛冽终不可挡。白令陪在一边,觉察出他神色不定,试探着问:“或是把许令追回来?”
赵昶目光移也不移:“由他。这桩事不了,他始终难以心安……此事我尚不能成全,真是愧对他兄弟了……你多派精壮人马,悄悄护送他们平安到扶央,不得出半分差错。”
“是。可是那尚书令一职……”
话被忽然冲出的一人一骑打断,白令靠在城楼上仔细辨认正快马加鞭奔向许家扶棺回扶央的人马的那人,讶然失声:“那不是仲平么,总算有他的踪迹了。”
赵昶目光一闪,低喝:“把他拦下来。”
白令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去截何戎。赵昶放远目光,朝阳把大地尽头的雪地烧红,连带着,那些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人和车马也沐浴上金光。天地交融之处,一切都模糊起来,金色红色白色融成一体,其他的,皆已渺小至不可复寻。
赵昶无声念出两个字,而后从容转身,到城门下去等何戎;年关将近,雍城里各处总能听见几声零碎的爆竹声,但也都很快被更大的沉默给淹没。
此时许府中,宫内派人传旨,谥许琏敏侯,封邑八百,在族中挑选子弟过继名下,成年后嗣其封邑爵位。
托病未随行的李云萝听完圣旨,几近漠然地告诉传旨内侍许璟一早出京扶棺返回故里。送走不得不赶到扶央的内侍,李云萝冷冷打量一通才从灵堂改回大厅的屋子,火烛味缭绕不去,四处挂着的布缦也白得刺眼,凡是能看见之处,都是愁云惨雾不胜凄凉。
她叫来晴翠,说是要继续荒废了一些时日的学业,坐在温暖的书房里,李云萝慢条斯理地教晴翠念诗,晴翠原本有口无心,念着念着泪流满面,诗曰: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
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
我欲度河水,河水深无梁。
愿为双鸿鹄,高飞还故乡。
33
    33
自国都西北门出,朝北再走半里,有一长桥。桥原无名,后因征人出征必经此桥,家中亲朋送行亦多至此桥止,日久天长,桥得名“早归”,取盼征人早日归来之意。桥何时得名已不可考,但自得名之日起,与东门外二里另一架供日常迎来送往所用的销魂桥遥相呼应,皆成了不知沾染多少英雄儿女泪之地。佳德元年,国都被焚;三年,天子迁都雍。几年过去,旧都内的王公贵介商贾士人逐渐移居新都,也把不少昔日国都内外各地的旧称一并携来,其中也包括早归与销魂二名。不同的却是,赵昶出征惯走西南门,恰好西南门一里外也有石桥一架,早归桥之名就移到那架桥上;而雍城东门外无桥,只能见绍水浩浩南下,在城东南角外折了一段,形成一座渡口,时人便改桥为津,以“销魂津”代之。
佳德八年四月,赵昶奉旨征讨以勤王名义起兵的东方三州。出征当日,百官相送,他甲胄加身,过了早归桥后往南一望,桥南被士兵行进时扬起的尘埃遮得绰绰约约,隆隆的哭声却冲破尘土直上云霄。身前是望不到头的队伍,身后亦如此,撩一眼过去,阴沉天气下士兵铠甲和兵器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身边爱将幕僚都在,只少了许琏和此时应正从扶央赶来的白令。
既想到许琏和白令,便免不了想到另一个人。赵昶垂下眼,不让自己往深处想,偏这时亲兵来报:“白将军到了。”
赵昶遣白令率兵士护送许琏棺柩回扶央,还是年初的事,一方面是护送棺柩,另一方面也是怕许璟途中生变故。到了扶央后一待就是三个月,中间只送了一封信来,信上说许琏棺木已经入土,许璟抱恙一时无法返雍。于是赵昶索性让白令及兵士守在扶央,直到临出征才命人传他回来。
白令骑着马赶到赵昶身边,也不等马停下就翻下行礼:“将军恕罪,末将来迟了。”
“不迟。”赵昶摆摆手,“我本以为你还要再晚几天到的。”说完便四下眺望。
白令心知他在寻人,手朝早归桥方向一指,笑道:“许令君也回来了。”
细微的错愕被很好地掩饰过去,赵昶并不着急,只不动声色问:“不是说病得厉害吗,怎么回来了?”
“将军命人传给末将的信,先到了许令君手中。”
赵昶一愣,原以为自己会略加考虑,但就在“以为”之中,他已调转马头向早归桥头而去。沿途兵士中或有认得赵昶的,或有认得他身上那身盔甲的,见他单身赶往与大军行进截然相反的方向,无不诧异,低低议论声汇成嗡嗡一片并迅速蔓延开来。
白令目送赵昶远去,才闲闲吩咐:“愣着做什么,还不跟着将军?”一群被赵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的亲兵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快马加鞭追去。直到追赶的人马远处视线,白令才转头与离得最近的何戎寒暄:“数月不见,仲平你的精神总算好些了。”
离得还远,赵昶已看见一身白衣的许璟,风吹动他的长袍与幅巾,身后则是孤零零的马车,再往后,远远的是早归桥以南的人山人海。他的目光辽远平静,彷佛能看见队伍的尽头甚至更远,一直看向前方,直到与赵昶的目光撞上。
赵昶握缰的手松了,马慢下来,但依然很快来到许璟身边。两人对视片刻,先是赵昶低下头把玩马鞭,许璟也别开头,没多久两人都像猛然想起什么,目光一抬一转间再次撞在一起,赵昶看着许璟,微微笑了下再笑不出,说:“瘦得不成样子,气色倒好一些了。”说到最后压抑不住,话尾一颤,思念就落下了痕迹。
许璟点头,也试着客气地笑:“染上风寒,在家休养了一旬。”
“我听说了。现在如何?”
“大人呢?”许璟问而不答。
感觉到许璟的视线落在他右肩,赵昶不自然地避了一下,侧开身子眉头皱起,道:“你知道?”问完才想起白令先前说过的话,没再开口,盯住许璟等他作答。
“大人写给白将军的信不知怎么到了我手里。匕首上渍了毒,是么?”
赵昶的眉蹙得更紧,却刻意一笑,让眉头舒展开:“毒性不烈,刺得也不准,没几日就无碍了。倒是你……”
“既然能回来,自然是无妨。”许璟轻描淡写一句撇开。
这时侍从亲兵陆续赶来,虽然离了一段,两人的话还是能听见几分。赵昶原想追问下去,见到亲兵后打消念头,只是说:“回去再调养几日。朝中诸事,我已……”
注意力被车帘后露出的一个小小的脸庞吸引,饶是赵昶,此时也说不出话来,盯住那个坐在车中朝车外张望的孩子发呆。许璟顺着赵昶的目光回头,不甚在意地说:“这是过继的孩子,单名沂。”
孩子不过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乌黑透亮,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喜欢。赵昶虽没多看,但已知晓许璟为什么过继这个孩子,指着已被放下的车帘,到:“子舒,你……他……”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淡淡的阴郁之色从许璟脸上掠过,而后状若太平。他对赵昶说:“大军在发,不敢耽搁将军,我先告辞了。”
赵昶深吸口气,把适才没说完的事说完:“朝中诸事,我已知会下去,你且放宽心。我走之后,有劳你了。有什么事,遣人送书信来,一切如旧吧。”
“也好。”
许璟点头后,赵昶对他抱以微笑,便转马离去,手上马鞭才扬起,身后传来许璟的声音:“大人请留一步。”
“怎么?”
“我知此役关乎天下局势,但仍有一言以献大人,慎用民命。”
赵昶一凛,继而敛容,缓缓点了点头,看上去想说话,还是只字未语,默默与随从离开,马蹄过处,激起一线烟尘。
许璟领着许沂到家时,李云萝已率着全家上下侯在门外迎他。他过继许沂一事视线未和李云萝商量,直到人到了雍京,他才命人通知李云萝他即日回家并带了个孩子。于是当许沂出现在雍京许府上下眼前时,除了少数几人,大多数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震得发晕,以至有一刹的寂静。而早些时候才知道这事的李云萝此时非常镇静,并出乎意料的和气,笑着走到许沂身边,与许璟一左一右牵着他两只手进了府门。
在正厅许沂第一次向李云萝见完礼,小心翼翼叫了句“母亲”,直起身子等她说话。
李云萝细细打量许沂一番,始终平静的面上终于微微动容,接着她堆起笑,离座扶许沂起来,坐回原座后向晴翠使个颜色,晴翠会意,把捧在手里的一个红绫包一层层摊开,露出件并不大的玉佩。李云萝接过玉佩,手指似不经意地摩挲不已,过了一会儿才招许沂到身边亲自把玉给他挂上,说道:“事先不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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