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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土时代-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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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子咬咬唇,转身走了,眼里噙着泪水。她突然很想哭。
但就在这时,老妇人在后头说了一句:“他来过的。”声音显得遥远而飘忽,很快被戈壁的风刮走了。
谷子一惊,又站住了。她是说……谁?……是柴门吗?如果是,她怎么会知道我在寻找柴门?如果不是,她又在说什么?
谷子毛骨悚然,转头看住她。
老妇人又把眼闭上了。神情依旧木讷而怪异,就像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
离开玉门关,谷子骑在骆驼上有点后悔,为什么不问老妇人一些话呢?也许她会知道柴门更多的情况,起码可以让她描述一下柴门的年龄、长相、个头,和客栈服务员的介绍互相印证一下,这样在今后的寻找中就会减少一些盲目性。
谷子骑在骆驼上回头张望了一眼,玉门关已经远去。拉骆驼的老人好像猜到她的心思,说:“那是个女巫。”
然后再没有话。
谷子无法预知,今后还会遇到什么稀罕古怪的事。
回到敦煌客栈,大体收拾好行装,谷子又坐在桌前检点钱包,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钱还是很充足的。她记得石陀曾向自己描述过追踪柴门的景象:荒原上柴门像一头落荒而逃的狼,谷子拼命在后头追赶,衣服已被荒原的荆棘划扯得丝丝缕缕,几乎裸体一样,披头散发拼命追赶。谷子这么想着时心跳在加速,那是个多么让人神往的场景啊!
谷子收好钱包站起身来,才又想到那枚掉进去的硬币。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捡出来,不就是一块钱嘛。可她还是弯腰去拉抽屉了。刚住进来时,谷子就拉过这个抽屉的,因为变形当时没有拉动,就再也没有动过。现在她抓住把手抖动了几下,一阵咔嚓乱响,抽屉终于被拉开了。没错,硬币果然在里头。谷子捡在手里,发现抽屉里还有半张纸,会不会是柴门的遗留物?一瞬间,谷子有点激动,如果是柴门的东西,一张纸片也是好的,那毕竟是他的东西啊!谷子伸手拿出来,白纸。是半张白纸,没有方格的那种,上头居然还有字,非常潦草,是一些省的名字和一些地名,很多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看得比较清楚的是下头一些地名:阿坝、黄河第一湾、九寨、黄龙、羌寨……另外还有一些划掉的字,已不清楚。
谷子手捧纸片,一时激动得发抖,这些好像都是地名,说不定就是柴门要去的地方!她相信这半张白纸就是柴门留下的。
是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是无意遗落,还是有意留下的?[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可能是无意遗落。他为自己下一步的旅行做了一个计划,随手划在纸上。这半张纸对于谷子来说,却无异黑夜中的一座灯塔,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18 怪异的木城
这是又一个奇迹,让她在最后一刻得到了最想得到的东西。
可谷子并不满足于这个推测。因为有了遇到女巫的经历,她有点怀疑是不是柴门有意丢落的。就是说他知道有个女编辑在找他,却不愿让她找到,因为这会打扰他的生活。可他又觉得奇怪。他一直独自生活在世外,现在人间派人来找他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找他,尤其派一个女编辑。他对这个女编辑有一点好奇,又说不上有多么大的兴趣,就故意留下这半张白纸片,放在抽屉里,不太容易发现,就看她有没有缘份了。即使发现这半张白纸,上头有他要去的地方,也是千山万水、云里雾里,找到他并不容易,这又要看她有没有决心了。
谷子宁愿相信后一种判断。
柴门,我和你有缘。
柴门,我一定要找到你!
谷子把那半张白纸收好,又擦个澡,上床睡觉。现在她不担心了,她相信在寻找的路途上,冥冥中,会有人给她指点迷津。
方全林见到天柱的第二天傍晚,就认定这个城市修造那么多高楼是造孽,这片方圆几百里的地方给毁了。
那天傍晚,天柱开着他的破吉普,带上方全林进城兜风,说全林哥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楼房街道,木城的夜景可漂亮了。方全林笑道,天柱听口气好像木城是你家的菜园子。天柱也笑了,说我家菜园子模样倒忘了,这木城大街小巷可摸清了,你放心不会迷路的。
天柱开着吉普满城转,大街小巷,果然是高楼林立,灯光灿烂,看得方全林头晕。又看无数男男女女,蚂蚁样稠密,大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方全林就感慨,城里咋住了这么多人,都挤在这里怎么住啊?
不大会,车子到了木城出版大厦旁边,天柱停下车,两人下来,天柱指指面前一座高楼,说全林哥你看够高吧?方全林仰起头,乖乖,差点仰面朝天摔倒,大楼高得入天,楼身被五颜六色的灯光包裹着,方全林眯起眼看了一阵,说天柱我想撒尿。天柱笑道,全林哥怎么啦?方全林说我一不舒服就想撒尿。天柱说这一带没有公共厕所,要不你就在前头小花园里撒吧,里头有树木,别人看不见的。方全林说行吗?天柱说没问题,这小花园里树木还是我帮他们栽的,全当施点肥料。要不我陪你去。
两人走进小花园,在一棵树下各撒了一泡尿。方全林在撒尿的时候闻到一股土香,系上裤子弯腰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捏了捏,说土质好得很,要是种麦子,一亩能打上千斤,种谷子也能收五百斤。日他娘,糟蹋了!
就在这时候,天柱说了一句让方全林惊心的话:“全林哥,你信不信,有一天我要把整个木城变成一片庄稼地!”
这时两个保安走过来,说他们在花园里撒尿,要罚款。天柱二话没说,掏出一百块钱交给他,拉起方全林就走,说全林哥,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方全林没有推辞,他想也好,喝点酒才好推心置腹,他得好好开导开导他。
走到马路边时,方全林突然停住了,说天柱你看那个人在干什么?天柱顺他手指的方向,往一条叉开的小路看去,有个人正蹲在地上,用一把锤子砸马路,发出很结实的声音。天柱觉得奇怪,就悄悄走过去看。那人戴个眼镜,穿一件蓝布长衫,神态十分专注,手里的长柄小锤扬起落下,嘴里还发出吭吭的声响。天柱发现,好好的马路已被他砸得酥了,马路边缘已被他砸坏了十几米长,上头的水泥块虽还连着,但出现很多缝隙。天柱弯腰抠出一小块破碎的水泥,下头露出黑乎乎的土层。他不明白这人在干什么,就弯下腰,说师傅你这是干什么?那人看了天柱一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碰见老熟人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别嚷嚷,又往周围看了一圈,才神神秘秘地说,把水泥地砸碎了,下头就能长出草来,懂不懂?说着抠出一把土来,说你闻闻多香啊?好土哇!我以前都是砸开一个洞,那样会崴了行人的脚。后来我发现,把表层砸酥就行,草芽的力量很大,只要有一点缝隙,就能钻出来,要不多少天就能发成一簇簇一片片的,有一天满城都是绿草植物,你说美不美?天柱兴奋地点点头:“美!美!”
仿佛他们早就是同谋!
19 “老酒坊”
天柱一瞬间变得异常恍惚,心里热热的。面前的这个人让他感到亲切,他们居然想到一起去了。天柱激动地看着他,说大哥你叫啥名字,以后我可以找你吗?那人连说当然当然,我叫石陀,就在前面出版大厦上班,以后你只管来,你叫什么名字?天柱说我叫天柱,木城绿化队的,我最喜欢绿草植物,木城很多树木花草都是我搞起来的,手下有一千多人马呢!石陀说好好好好,说着把长柄铁锤往蓝布长衫里一揣,起身走了,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天柱赶忙走回,方全林正在纳闷,说那人你认识?天柱说比认识还认识。方全林说啥意思?天柱一挥拳头,兴奋地说都是道上的!方全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天柱入了黑社会了。拉起他就往车前走,说天柱咱们去哪里喝酒?天柱说你跟我走,有个老地方。
两人重新上车,天柱带方全林进了一家叫“老酒坊”的馆子。老酒坊的掌柜姓孙,是个六十多岁的瘸腿老头,明显和天柱很熟。天柱把方全林介绍给他,说是老家的村长,来看望大伙的。孙掌柜连忙抱拳说失敬失敬,是贵客来了,忙喊女儿小米出来伺候。小米二十八、九岁,轻盈秀气,只是过于瘦弱,显出一些病态。看来小米和天柱也熟的,从门帘后头出来,叫了一声天柱哥,又冲方全林笑笑,脸上显出羞窘之态,然后忙着拿酒拿菜去了。
天柱拉方全林坐在靠窗的一张八仙桌上,不久,小米姑娘端上一壶酒,一盘花生米,一盘茴香蚕豆,说天柱哥你们慢慢喝,有事叫我,说着冲方全林友善地笑笑,转身走了。天柱说虽说城里没有整片的地,这里一巴掌大,那里一小撮土,种植起来不过瘾,但到底是和土地打交道啊,而且土地少才更觉得土地金贵,才知道在城里栽活一棵树,种活一片草,多么不易。有时候白天栽上了,我夜里还去看看,再浇点水培培土,真像伺弄小孩子一样。城里空气污染大,土质污染大加上噪音也大,那些树木花草能活下来太难了,比咱们在草儿洼栽树难多了。可经我手栽植的树木花草,几乎百分之百地成活,靠的就是用心,就是功夫。后来上级检查,一次次都这样,就慢慢把我提起来了,一直提到现在的位置。后来我索性就承包了整个木城的绿化工程。
方全林听得很仔细,这时高兴道,天柱我得敬你一杯,你没丢草儿洼的脸!两人把酒喝了,天柱兴奋起来。
方全林趁机问道,天柱啊,先前在出版大厦,你说有一天要把木城都变成庄稼地,是个啥意思?天柱一愣,摸摸头嘿嘿笑了,说一个庄稼人走到哪里都想种庄稼,看见一块土就想播种。方全林瞪大眼睛看着天柱说,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草儿洼最有头脑的人,看来不对。你们大瓦屋家的人,比我更迷恋土地,更懂得土地,连城里人家花盆里这点土,你都看在眼里,琢磨出道理来了。天柱笑道,我也是瞎琢磨。天柱说你回到草儿洼,帮我准备一些种子,五谷杂粮、瓜果蔬菜的种子,准备好了,我派人回去取。方全林兴奋地搓搓手,说这个好办!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已喝了三壶酒,两人离开老酒坊时,天已经很晚了。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夜也深了,街上已几乎看不到人影,有一种凄凉的味道。天柱并没有把车子开得太快,显然他怕出危险,或许也在想心思。
方全林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不时听到车轮溅起水花声。街上依然明亮,只是没有傍晚时那样辉煌了,霓虹灯已经熄灭,高楼显出朦胧的阴影。方全林望着窗外,感觉这座城市遥远而陌生。这一刻,方全林感到一种孤单,他想家了。他想尽快回到草儿洼去,那里破旧的房屋,泥土的香味和植物腐烂的气味,狗的叫声,朦胧的夜空和星月,出了门在星光下随地撒尿的场景,还有那些无人照看的老弱残疾,都让他那么想念。对于草儿洼来说,他是重要的。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自己什么都不是。
回去。回去!
回草儿洼去。
三天后,方全林就离开苏子村,离开木城,坐火车走了。
20 园林论证会
天柱送走方全林,多少松了一口气。天柱从火车站回来,开车直奔园林局。天云和文学正等在那里,说论证会已经开始了。天柱说快进去呀!天云说哥,咱们一定要参加吗?天柱说为什么不参加?邀请咱们参加的,走,进去!
天柱三个人进去时,论证会刚开始。主持人就是园林局长老周,老周看他们进来,忙招呼天柱坐前头。原来靠桌子还有天柱的坐位牌,上头写着柴天柱的名字。天云和文学就坐在后排了。后排还坐了许多市民,也是邀请来的。这是一个关于木城子午路树木更新的论证会。子午路是木城主干道,道两旁的树木原是悬铃木,又叫法桐,本来也是很好的行道树,长得也茂盛,树龄都在六十年以上,枝叶把路面都盖上了,两旁都成了林荫道,大夏天骑车子走路都不需遮阳伞,市民都很喜欢。但三年前木城遇到百年罕见的雨季,连续五十天下雨,每天不是大雨,就是中雨,整个木城都泡在水里,下水道完全被堵塞了。结果平房泡倒几千间,楼房泡倒几十座,还砸死砸伤几百人。据老年人回忆,子午干道是当年填上一条废河修造的,所以特别宽阔。但地基不实,马路逐年下沉,这条子午路地势很低,那年水淹木城的时候,整条子午路又成了一条河。路两旁的悬铃木泡倒一批,泡死一批,剩余的也是枯萎干巴半死不活的样子。于是市园林局打算把子午路上残存的悬铃木全部刨掉,换上另一种树木香樟树。没想到消息一传出,在木城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市民强烈反对,说大家已经习惯了悬铃木,大家都很怀念子午路上绿荫如盖的景观,要换也只能栽上新的悬铃木,不能栽别的树。这事经新闻单位一炒作,一下子变成一件大事,全木城的人都关心起来。但也有很多人主张,既然原先的悬铃木毁了,就不要再栽种悬铃木了,理由是这种树怕水泡,万一再有那么大的雨水,换上悬铃木还会泡死何必呢?有人说看悬铃木几十年了,再好的东西也会产生审美疲劳,换上一种行道树会有新鲜感,应当接受新东西,园林局的规划没错。更有人说,悬铃木不泡死也早该换了,这树烦得很,春天开花的时候,风一吹满城都是花絮,弄得一城人都咳嗽,半城人皮肤过敏,三分之一的人得鼻炎,四分之一的人肺感染,早就该换了!另一个人说放屁!那些病是城市污染造成的,和悬柃木何干?
这些观点言论,通过报纸、电视台发表出来,子午路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参与媒体争论的有专家、学者、机关干部、学生、市民、文化人、马路环卫工人,参与面极广泛。正面意见,反面意见,五花八门的意见都有。
由园林局召集的论证会开了两天,专家学者老百姓代表上百人发言。争论很激烈,但要比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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