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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吧南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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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军区暂编廿八团四连。1954年9月,他复员回到阔别30年的故乡——海南岛文昌市东路镇坑尾村。
2006年7月间,我回到家乡海南文昌东路镇坑尾村。在一次与村里的老人聊天时,74岁的符壮菊大嫂对我讲起了这样的一件事:
“1954年9至10月间,文昌县潭牛政府(文九区)通知村里,志愿军陈邦兴从朝鲜复员回家,坑尾村要派人到潭牛区去迎接,还要准备房子打扫卫生安排他回家后的生活。到潭牛接你父亲那天,全村有十多人去,我也去迎接。进入坑尾村,你父亲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婆婆李日花,你父亲叫她一声大嫂后,俩人相见抱头痛哭。你奶奶赶到也在旁边哭成一团。全村在场的人,不管见没见过你的父亲,没有不哭的。因为你父亲13岁就离开海南故乡到南洋打工,不但三十年没有回过家乡,而且是三十年杳无音讯,村里人以为他已死了,没想他突然回家……”回忆中的符壮菊大嫂,这时眼眶充满着泪水。
符大嫂继续说道:“为了照顾你父亲的生活,村里按区政府的要求,选了我家一间好的房子打扫干净,准备给你父亲住,但你父亲执意要在自己破旧漏雨的房子和你奶奶一起住,照顾你奶奶的生活,补偿几十年做儿子的‘不孝’。但想归想,没有几个月你父亲又分配到海南自治州委工作。1968年你奶奶去世,你父亲因为是‘特务’被打倒,都无法回家送葬。你奶奶这辈子命苦,三十多岁就守寡,老的时候没有孩子在身边,只靠村里人给水给饭,走的时候,也没有亲人送葬,没有享过子孙福。你父亲在晚年回到坑尾村时,大家一谈到你奶奶,你父亲就流泪。”符壮菊大嫂的回忆也刺痛了我的心。
30年后的相聚仅有几个月的时间,父亲又开始走向新的工作岗位,1955年他被分配到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人委。由于父亲经过战场的锻炼考验和拥有较好的汽车驾驶技术和修理能力,组织上安排他为黎族领袖、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州长王国兴当专职司机。他是第一批到海南的山区通什参加组建海南自治州政府的人员之一,从此扎根少数民族地区。1958年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撤消,父亲随同赵魁富书记下放到海南黎族自治区乐东县县委工作。1963年中央严禁地方县级领导使用小轿车,县里又决定父亲连车带人下放到乐东县人民医院,县委领导的专车变成了救护车,为群众服务。1966年,因南侨机工这一段历史,父亲受到迫害,被扣上种种帽子监督劳动数年,平反摘帽后恢复工作,1977年退休。平反后不久,由于老人冤屈多年,受过伤,劳累成疾,1985年5月1日病故于海南省人民医院,享年73岁。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4)
这就是父亲坎坷的一生。
一路走来,他历经了15年硝烟弥漫的战场,是战争的幸存者。他作为南侨机工、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的“二战”老兵,历经了抗日战争;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四纵队的战士,他渡过了长江,投入到解放战争;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为保家卫国,他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并立下战功。民族危难之时,他同那3193名南侨机工一样,热爱自己的祖国胜过热爱自己的生命。
时光流逝,虽然那是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但用心去追听那远去的枪炮声,我依然为有这样一位英雄的父亲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因为,他以民族利益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
15年的战争,给父亲留下了半身子的伤疤。记得我上小学时,每一次看到年老的父亲洗澡,都是用一个从战场带回来的军用铝锡合金小圆脸盆,装满一盆温水,到卧室里小心地擦着身子,从来没有看到他在公共的地方或大众眼皮下洗澡。一次,当他洗澡的时候,我进到房间里。刹那间,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的胸部——胸部布满累累的疤痕,真把我给吓坏了。
我惊奇地问:“爸,是谁打伤您的胸?”
父亲以爷爷般的口气,慢慢地告诉了我胸部受伤的事。在朝鲜战场上,一次抢运军火时,全连官兵的车队被美国的飞机发现,扔下威力相当大的燃烧弹,全连几乎全部牺牲,父亲和几位志愿军战士因及时发现了一口井,叉开双脚、躲到井内才算躲过一劫,但最后还是被严重烧伤。父亲的这段故事,在我幼小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记忆,心里无比痛恨美帝国主义强盗!
抗战时期,在滇缅公路和缅甸战场上所受的伤,他一字未提!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也明白了他在那个年代有怕人误解的难言之隐。这一块搁置在他心中的痛,当由后人来正确诊断和医治。
由于受过伤,父亲在走路时总是气喘,特别是到冬天,慢性肺原性心脏病和慢性支气管炎常常发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总是要住院治疗。七十年代后期,经常是父母同时住院,两个老人都由我一个人照顾。做完父亲喜欢的面食,又要做母亲喜欢的海南稀饭;等送完饭回来,我一个人只能在单位食堂打饭了。小小的年纪,特殊的家庭环境,不但锻炼了我的独立生活能力,而且对我的人生未来而言,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一种用钱买不到的毅力。
十年动乱中,我失去了大舅
他,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十年动乱中。他遭受了各种迫害。我的大舅王绥和,一个爱国的南侨机工,就以终止生命来抗议这场劫难。
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资料,真实地记录了王绥和的抗战经历:民国二十九年七至八月,在汽车运输华侨先锋第二大队第五中队当驾驶兵。民国二十九年下半年,在汽车运输队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民国三十年十月,在西南运输处汽车运输队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当驾驶兵,车号:9473,后调华侨先锋总队第一大队第四中队司机。民国三十一年,在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任少尉分队副。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在遮放总站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任分队副。汽车运输第十六大队补充中队任分队副。
十年动乱期间,他在海南海口市某局被作为“特务”关押的日子里,遭受各种的迫害。1968年“7。17”批斗后,他无法忍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以斧自斩头颅,幸亏被人抢救了过来。1970年3月26日,他又再次自缢身亡。人死后,原单位通知家属到关押的地方,辨认尸体,确认是王绥和后,单位送到火葬场火化,骨灰也没有留给亲属!
人已死,但当时大舅所在单位的 “革命委员会”于1970年5月20日竟然还做出“给予王绥和开除出革命队伍的处理”,这就意味着他的家庭就不能在单位居住了。遗下六个孩子,年龄最大的20出头,最小的还怀在妈妈的腹中!而他们却永远失去了心爱的父亲!我舅母在当时的政治压力下,抹干泪水,带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从海口回到了老家海南文昌县新桥镇田舍村种地为生,十分艰难地度过近八年的痛苦日子。
每个人一生总会经历失去亲人的伤痛;而亲人蒙冤而死,更是让生者痛如刀割!而且尸骨都被抛弃!
过了几年,我舅母和儿女们,只好修了一座假坟,每年祭他……
终于,熬到大舅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这一天,已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们和母亲一起,跪在父亲的假坟前泣不成声,舅母那撕裂长空般的痛哭声,似乎在告慰自己的丈夫,你是清白和无辜的!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落下了眼泪。哭声,控诉着这场颠倒是非、迫害爱国英雄的“文化大革命”;哭声,掏心感谢邓小平和老一代革命家拨乱反正的英明决策。
1978年,我从乐东出差到广东湛江,顺路回到文昌县田舍村大舅家,看望大舅的家人,和我父亲同是第八批回国抗日的同村王秀球老人,这时也来大舅家看望我。当时,大舅的冤案已平反,单位已开始落实华侨政策。面对国家恢复高考制度,这几个在海口市出生、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没有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要想考上大学重新回到城里,困难相当大,这成了我大舅母的一块心病,一家人这几天正愁成一团。王老这一年也已退休在家,这几天,因为我的第一次到来,就常带着老伴(抗战时,在广西娶的妻子,村里人称广西婆)到大舅母家陪我,广西婆抽着烟,带着浓厚的广西口音给我大舅母出了主意: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5)
“没有文化,是不能考上大学的。农村教育差、又穷,还是先到城里打工,有了钱自己补习再考也没关系。”
“天无绝人之路。绥和已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上苍不会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无路可行的……”王老也安慰我大舅母。
果然,几年后我得知,大舅的儿子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在镇里找到一个公职、有了工资,其他孩子的境况也有好转,我为此而感到欣慰。
2006年春节,我再次回到大舅的老家,看望这位年已80岁的大舅母。她身体还很硬朗,还能下田耕种,见谁都是谈笑风生。但提起“文革”期间丈夫的遭遇时,她总是一句话:你大舅太委屈、太冤枉了!虽然,大舅一家经历了一场磨难,是党的政策,又使他们重新走进城市。特别欣慰的是,他们的第三代,继承了南侨机工吃苦耐劳、顽强拼搏的品格,考上了湖南大学、海南大学,以行动回报了爷爷,我想,九泉下的大舅应该安息和瞑目了。
1978年那一次见到王秀球老人,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28年前的那次相见,我就知道他是从南洋回国抗日的老人,但没有深入了解这一段历史,感情上根本无法去理解他们的这一段爱国壮举!今天,为怀念这位大舅的同村侨胞、曾与我擦肩而过的南侨机工将士,我向他老人家补上一个深深的鞠躬!
云南省档案馆记录有他的抗战经历。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运输总经理处档案记录:王秀球,1940年2月,华侨先锋总队第二大队第四中队司机;民国廿九年七月,华侨先锋总队第二大队第四中队司机;汽车运输第十大队廿九中队第二班华侨司机;民国廿九年八月,华侨先锋总队第二大队第五中队驾驶兵(七月一日从第十大队调到先锋队)。交通部公路总局第四区运输处档案:交通部公路总局第四区公路工程管理局局本部民国三十八年职员薪俸册。
他的自传记载:王秀球,男,1913年出生,海南省文昌新桥镇田舍村人,家庭成份雇农。1921年2月至1929年3月在村中小学读书;1929年4月至1938年6月在马六甲当胶工、员工;1939年响应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的号召,毅然从新加坡回国抗日;1939年7月至1942年8月被分配在云南省西南运输处当司机;1942年至1948年11月在昆明川滇公路局当司机;1948年12月至1950年9月在昆明新夏公司当司机(1950年昆明已解放);1950年10月至1952年9月在昆明滇藏公路局当司机;1952年10月至1956年7月在昆洛公路第六工程处当司机;1956至1958年从云南省调青海省运输局第四中队当司机。最后申请退职回海南,同年由文昌县安排在文昌县通用机械厂当钳工;1959年8月调到海南电业局当锅炉工;1960年1月至1961年10月调东方县叉河电厂当锅炉工;1961至1964年调海南冷冻厂当机工;1964年由于海南冷冻厂支援松涛水库,被调入松涛电厂当柴油发电机组工人;1970年松涛水库竣工,被分配到松涛第四工程队。同年9月,因1939年从新加坡归国后抗日的经历,被劝退职回家。1973年落实党的政策,办理退休手续退休回家;1997年7月7日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5岁。
这就是王秀球,一个海南籍南洋华侨雇员、华侨归国抗日战士、新中国的归侨建设者所走过的路程。
在海南岛的西南部,我父亲陈邦兴被几次下放,最后落脚在一个黎、苗族集居的偏僻的乐东县城里,作为“里通外国和国民党特务”被监督改造。抄家前,父亲秘密将一台便携式美国军用发电机转交给徒弟羊学明保管,因当时他是转业军人政治背景好。“文革”中父亲将我托付给他,带我回到羊学明的老家乐东县九所公社一个极其贫困的农村暂住。抄家时,当年父亲抗战留下的“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荣誉纪念章”和“美国盟军颁发的奖状”等证件被拿走。仅保留了一个美国军用水壶,后来作为证据轮番地批斗,逼他交待“特务任务”,让年迈的父亲精神和肉体上遭受了严重摧残。父亲带着对我的骨肉情,以无比坚强的毅力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最终他挺了下来。终于等到了他的“解放”,获得自由。
四十多年前,这小小的发电机,曾经是我儿时的玩具,至今记忆难忘。为了找到它,2006年10月6日,我几经周折,在中学同学吴海波和黄进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这一家人。而眼前的房子,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羊学明的家,依然是当年我寄宿的老屋,所不同的是,这屋子更加破旧;屋前左边走廊存放的一口棺材没有了,随羊学明的母亲而去了。而当年这口棺材让我头一夜惊惧得不能入睡。第二天,老奶奶告诉我,这是她的房子,小孩在上面休息会长命。之后我才壮起小胆在她的“房子”上坐坐,看着老人在操持家务。午饭时的那只白切鸭子,至今仍香味犹存……
羊学明叔叔几年前病逝了,父亲托付他保管的美国便携式发电机,几年前被他的小儿子当成废品卖了……遗憾中,我和他们家留下一张“全家福”,收入书中,记录曾经对我们一个“特殊”华侨家庭的帮助。
父亲被监督劳动改造,子女也被株连。至今,我右手肘关节上还留下缝合了九针的伤疤,这是因为被诬陷,这是因为我成了“里通外国、特务分子”的儿子而受到的伤害。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6)
一天,我和许多小朋友一起放学回家。路上,另一位男同学,因走路不慎被树根绊倒地上,右手掌划破皮出血并粘上了鸡尿,当时,我和几位男同学急忙帮扶起他。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帮忙却引来灾祸。他回家怕父母责怪,却撒天谎编造谎言告诉父母,说我推他摔倒在地。他父亲当时是县里出名的造反派。一听是特务陈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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