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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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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小戈虽说跟着秦大地去了“情未了”,但心情并不好。主要是跟秦大地之间失去了共同语言。说来也怪,从前在一起挺开心的,现在秦大地一开腔她就烦。
比如秦大地说:“当年你是因为我爸当副市长才跟我好,现在我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鲁小戈便冷冷地笑,说:“呀,你从前不是老虎嘛。”
话中有话。
比如秦大地说:“陪陪我,就陪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鲁小戈本来想走,便又不情愿地坐下,说:“说得对,本小姐肯定是最后一次陪你秦大地——秦凤凰。”
缓期执行 六十四(2)
秦大地不停地喝酒,嘴里嘟囔个没完,鲁小戈真的烦了,干脆扭过脸去,把口香糖嚼得吧嗒响,看那个弹钢琴的男孩。
秦大地绝望了。鲁小戈真的厌倦他了,可是自己还爱着她,有什么办法?秦大地趁着大脑还剩最后一根弦没断,哆哆嗦嗦去摸裤兜……
“一杯你的,一杯我的……”他说,然后端着两只杯子,走到鲁小戈面前。这时的秦大地满脸通红,浑身哆嗦,只是眼球不动。秦大地平常喜欢喝这种名叫“青春万岁”的葡萄酒,一喝就要唱歌,现在他又唱了起来:
太阳落了明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会一样开;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唱了几句,秦大地就唱不下去了。他开始流泪,举着酒杯的手抖得厉害。
“今天我18岁了……你能来,我、我高兴!”秦大地朝鲁小戈古怪地笑着,舌头有点僵。“为我的18岁,干杯!为我们曾经的爱情,干杯!为我们永远的青春,干杯!……”
鲁小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已经不能忍受了——他的歌声,他的感慨,他的气息,全让她讨厌!她想喝下这杯酒,快快地逃出去,再也不要见到这个没出息的男孩!
秦大地木木地看着鲁小戈抓起牛仔包,看着她撅着屁股,迈着山羊腿,一摇一摆朝门外跑。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头晕得厉害,想喊住她,说“等等我”,可是那个青春的背影义无反顾,迎着夕阳而去。秦大地有点凄凉,举着杯子准备结束这场生离死别,这时电影里那种优美的慢镜头出现了——鲁小戈怀抱着一缕灿烂的斜阳,在《献给爱丽丝》的钢琴曲中,缓缓倒下……
鲁小戈因抢救及时,最终活过命来。
而一心一意要跟鲁小戈一道殉情的秦大地,还没来得及喝下那杯“青春万岁”,就被送进了看守所。
秦大地把鲁小戈约到这里早有预谋,酒里面下了老鼠药。
消息后来传到监狱,秦为民傻了。他蹲在速生杨前,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缓期执行 六十五(1)
就在裴毅不上不下的时候,接到妹妹的电话。裴玲在电话里说,我们郝总请你过来,有要事谈。
裴玲是从郝如意那里知道哥哥的事的,一方面替哥哥叫屈,另一方面对秦为民恼火,这个人怎么就不讲点良心?难怪庄严不爱他。自己跟他风花雪月了一场,如今落得这般光景。裴玲把平安结撒了一地,灯下泛着幽暗的光亮,仿佛斑斑血迹。
郝如意请裴毅来,是想帮他,或者说帮自己。
郝如意与裴毅没有多少正面接触,但凭直觉和从胡松林那里得到的零星信息,他断定这个年轻人跟自己一样,是个有目标有毅力的人,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这样的人才,放在戈壁滩上一座小监狱,可惜了。如果把他放在商场,他创造的价值将是不可估量的。裴毅如今不清不白,被晾在一边,这是个时机。郝如意决定请他来公司干,如此一来,自己的那块心病也去就了。
尹长水对上司的这个决定感到突兀,但他很快就洞察到上司的真正目的,说:“好,好。”
郝如意的诚挚热情,让裴毅措手不及。他早就知道郝如意在肖尔巴格的名望,也知道他与胡松林关系不错。也许因了这一点,裴毅对郝如意的态度一向是冷淡中带着点蔑视。你不过有几个臭钱,是不是?谁拿你当爷供,谁去供!
现在郝如意这么温文尔雅,这么真诚善良,要接纳落魄的自己,裴毅不禁有些感动,也有些惭愧。尤其是听了郝如意的自我介绍后,裴毅更是觉得自己从前低看了人家。这个只上过两年初中就能在新疆开创世界的人,无论如何应该是个能人。
裴毅说:“郝总,您愿意帮助我,裴毅不胜感激。可我一个小警察没有半点经商的本事,我这人是不会谦虚的。”
郝如意说:“我就看重你的不谦虚。大凡高智商者都会有几分狂妄自大,狂妄自大不失为一种浪漫情怀和积极向上的进取精神!实话实说吧,我准备让你来做我的副手,年薪15万。如果你觉得低,还可以商量。”
副手?年薪15万?裴毅怔了一下,接着笑了,说:“郝总,您不是开玩笑吧?”
郝如意取下眼镜,认真地看着裴毅,说:“我郝如意不喜欢在原则问题上开玩笑。裴先生,你呆在监狱那个地方确实委屈了。咱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这人天生就有看人的本领。你的事我听说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人品。回去考虑一下吧。”
出了郝如意的办公室,裴毅就去找妹妹商量。裴玲一脸兴奋,希望哥哥能抓住这次机会。
裴毅一头雾水,心想郝如意对我并不了解,怎么就这么信任我?见哥哥还在犹豫,裴玲急了,说这些年夏米其给了你什么?伤害、嫉妒,还有仇恨!你呆在夏米其比坐牢还不如!人家罪犯还能追求爱情呢,可你,眼见着自己所爱的人受煎熬,却缩在一边,你像个男人吗?
半小时前,庄严刚刚从裴玲这里离开。上次搬走时有一只手袋丢了,后来是裴玲在床下发现的。手袋里有一顶玫瑰红丝绒花帽,还有一本发黄的日记本。裴玲按说不该去动人家的日记,可是到底抗不住好奇,还是在一天夜里打开来通读了一遍。
裴玲看到天亮才睡着的。从那些优美的文字间,她看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看到了小拐初夏的白桦林,以及桦树般纤秀的女子……裴玲认认真真为她亲爱的哥哥和自己的情敌哭了一场。哭完,心里涌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念头,难道这对深爱过的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裴玲很想跟庄严谈谈。但庄严来取东西时,表情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庄严向她道了谢,出门时浅浅一笑,撂下一句:“其实你也算是个好女人……”完全是胜利者的姿态。
窗外在下雨。雨水冲刷着玻璃,白惨惨的,很像是一张悲痛欲绝的女人的脸,自己的脸。
裴毅从妹妹那里出来后,拉上常晓,去车站追庄严。庄严从法力克那儿辞职后,准备带龙龙重返古扎尔县,经营果园。这一阵儿的飘泊,让她更加厌倦了城市,她想守在父亲的身边,守住果园,度过她的后半生。
秦家最近是一件事连着一件,够她受的。裴毅今天开了车来,很想送庄严一程。另外,妹妹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庄严透露,法力克那幅毛驴图,说是朋友卖给他的。这个情况太重要了,裴毅需要找庄严落实。
天色已晚,路灯将街景涂抹得斑斑驳驳,支离破碎。各色雨伞似纷落的花朵,乱在半空。裴毅和常晓赶到长途汽车站,只见一辆辆挂着开往古扎尔县牌子的客车,载着乘客陆续离站。细细看,都没庄严。裴毅不免惆怅,难道她走了不成?
突然,他想起什么,汽车掉头,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缓期执行 六十五(2)
裴毅的感觉挺准,此刻庄严就站在母校大门外的老槐树下。双双对对的大学生从身边走过,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庄严有些羡慕,有些伤感。这里是她与裴毅相爱的地方,也是他们分手的地方。老槐树呵,你可知我心底的苦涩……
十多年前在这棵老槐树下,一个叫庄晓蝶的女孩得到一顶玫瑰红丝绒花帽——大学生艺术团下乡演出,有她的《摘葡萄》舞。临出发前庄晓蝶发现花帽丢了,裴毅骑着自行车赶到巴扎上给她买了一顶。这顶花帽至今保存着,庄严抚摸着上面的彩珠时,也细数了那些逝去的浪漫时光。那个曾穿着石榴裙,翩翩起舞、回眸一笑的葡萄公主是她吗?那个打着手鼓,紧紧相伴的英俊王子是他吗?……
大学生艺术团在小拐演出期间,叫庄晓蝶的女孩和裴毅的“果园之恋”被暴露。二人做了检查后,大背头团长担忧好学生庄晓蝶想不开,继续对她进行帮教。庄晓蝶不喜欢这个人,却也不好得罪。星光朦胧的夜晚,大背头约她到河边密林去谈话,她就去了。大背头背着手,问,庄晓蝶同学,你想留校吗?
那时候,留校几乎是所有优秀生的最高理想,庄晓蝶也不例外。当果农的父亲远在四川小镇,过着贫困的生活,如果自己能留在院校,将来就有可能当教授。大背头说,如果你想留校,我可以替你办。
黑蓝色的树木将大背头一张脸衬得幽青。这是一场阴谋,庄晓蝶看得分明,一边是利益的诱惑,一边是可怕的陷阱。她想躲开陷阱,可是她又想得到那个利益。庄晓蝶不知该怎么办了。这时候她想到了男友,她希望能在他那里得到力量,这个力量当然是爱——把自己全身心地献给他!只有这样,她飘忽不定的心才会拴在他身上。
然而,裴毅没有赴约。这让庄晓蝶陷入迷阵,他是不是真的像检查中所说,根本就没有想过和自己恋爱的事儿?那时候的庄晓蝶太漂亮,太招摇,一颗小小的心常常随着石榴裙上下翻飞。女人过于年轻漂亮,就免不了虚荣,免不了狂妄,免不了犯男女作风错误。庄晓蝶也是如此。后来大背头团长又约她到河边密林谈话,两个人在篝火晚会上都喝了马奶酒。这种酒后劲儿很大,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大背头趁着女孩绵软无力时,将她搂进了怀里……
回到学校,大背头便告诉庄晓蝶,留校的事敲定了。他以为他能继续占有这个姑娘,可这时庄晓蝶的酒劲儿早过了,她开始厌恶这个有家室的男人。她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逃出琴房,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恰在这时,四川老家打来长途电话,说父亲病重。庄晓蝶连夜踏上火车,甚至没跟裴毅道一声别。
秦为民的叔叔与庄家是邻居,秦为民上高中时寄住在叔叔家。少年秦为民沉默寡言,人很聪明,手脚也勤快,经常跑到庄父的果园干活,有时还陪老人下两盘棋,庄父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庄晓蝶却比较怕这个面相阴郁的人。后来秦为民考到了北京,这个邻居便从她脑海里消失了。
庄晓蝶回到老家,在父亲的病床前不料又与秦为民相见。刚刚丧偶的秦为民是带着儿子回来探亲的。此时的秦为民已是新疆古扎尔县副县长,言谈举止都很稳健,组织能力尤其强。他调动了家乡一群头头脑脑,带着慰问品看望庄父。庄父一个老农民,还从未受到过这种礼遇呢。不仅如此,庄父治病花了人家几千块钱。秦为民的心思,老人自然看得分明,他想,女儿在新疆面临毕业,若嫁给了秦为民,将来还不得享福?
庄晓蝶一开始不愿接受这门婚事,庄父见女儿不依,嘴唇哆嗦着,昏了过去。在父亲昏迷的那一夜,庄晓蝶回顾了父女相依为命的20多年,回顾了她前途莫测的爱情,这时候她似乎有了新的认识。她与裴毅不过是少男少女的爱,裴毅一个穷学生实力哪能跟秦为民比?叫庄晓蝶的女孩较早地就看出了秦为民的不凡。再说了,自己已经那样了,裴毅若知道她和大背头团长的事,能原谅她吗?
庄晓蝶跟秦为民重返新疆,当了县长夫人,她把名字改成了庄严。庄严本来是想认真做一番官太太的,可是这十来年过得并不如意,一直遭受丈夫的冷落。她也多次想过去找裴毅,可是一想到过去那一段,便压下了这份念想……
常晓老远就认出了庄严。他推推裴毅,说:“阿米尔,冲!”这是从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学的台词。
裴毅想了想,反正是大白天,前面又没胡松林,怕什么?便撑开伞,大步走向那个熟悉的背影。可是离庄严愈近,裴毅就愈是不安,脚下的步子也乱了。就仿佛从前在这棵老槐树下见面一样,没有一次不是心慌意乱。时过境迁,他怎么还像一个热恋的少年?
在距离庄严一米时,裴毅停住了。
缓期执行 六十五(3)
庄严背对裴毅,木然地站着。裴毅向前一步,举过伞去,遮在了庄严的头上。雨水顿时向自己倾泻,裴毅脊背一阵冰凉。
庄严感到了什么,扭过脸,睁大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裴毅,一动不动。这副孤傲的模样,让裴毅看了心碎。此刻在他眼里,庄严就是一座雕塑,尽管这座雕塑古老得开始剥落,但她仍藏着夺人心魄的美。
两个人久久地站着,静静地凝视。
凝视,是一种最亲近的问候,是抚摸,是交融。
凝视,带着他们重新走进校园,走进果园,走进他们的内心。
蓦然间,她和他同时涌出了泪。
缓期执行 六十六(1)
与庄严的雨中会面,坚定了裴毅去郝如意那里的决心。也许妹妹说的对,你应该换种活法了。犯人都有争取幸福的权利,你为什么总是放弃?裴毅写好了辞职报告,装进口袋,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个交出去的时刻。离开夏米其,如果说还是有一丝牵挂与歉疚的话,那就是对周虹。
周虹刚从家里赶来,没穿警服,穿着一条浅蓝色碎花裙子,头发是随意披在肩上的,更添一种妩媚。周虹站在黑戈壁上,像个寻找恋人的小姑娘那样,手拢在嘴边,大声喊:“裴毅,你在哪儿?快出来吧!”
裴毅忙从沙里探出头,举着手喊:“别、别过来!”
不一会儿,穿戴好的裴毅一脸潮红,站在周虹面前。
周虹说:“舒服了?下次我也试试……”说完,她就想起李小宝说过的那些与沙浴相关的玩笑,马上感到脸上发热。
二人顺风返回。傍晚的黑戈壁风很大,新生林像一排排的浪,推近了,远去;又推近,又远去,发出深深的叹息。阅读这片绿色,你会感到生命的艰险和神圣。与风共舞,与黄沙相伴,塔克拉玛干的每一棵树,都是靠信念和毅力而生。
在河畔找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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