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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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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隔着那么漫长的时光,这便使周一功迷惑了。
这张剧照竟变成一道百年老谜,无法破译。就像眼下自己这桩冤案,找不到个真凭实据,你周一功就只好认命——承认是你亲手杀死了老婆。
第二天,周一功主动把画像交给了裴毅。裴毅有些惊讶,画像上的女人与照片上的一模一样,他是照着什么画出来的呢?周一功跟照片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裴毅询问。
周一功摇摇脑袋,说老眼昏花,认错人了。
缓期执行 十(1)
丝路度假村位于肖尔巴格市城东一片向阳坡地。这里草木葱茏,河水淙淙,每年春天来临的时候,杏花、桃花、石榴花开得沸沸扬扬,一条河飘着红。站在楼顶还可以观赏市容和那座奇丽挺拔的大清真寺。
度假村是十多年前投建的,那时歌舞厅刚刚在南方城市流行,远在西域的郝如意立刻感到它潜在的魅力。肖尔巴格是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自古以来有歌舞之乡的美称,怎么能没有一个像样的娱乐场地呢?郝如意于是贷款建起了这座18层楼的度假村。依靠这座度假村,郝如意后来发了。现在楼的外表虽说有些旧了,但里面从硬件到软件都很到位。这是肖尔巴格上流社会的一个交际圈,不少头面人物都持有这里的金卡。
郝如意四十五六岁,身材瘦削,模样斯文,从他纹丝不乱的头发和笔直的裤缝,可以感到他的严谨。不说话时,苍白的嘴唇是紧抿着的,目光里含着谦恭。
这些年郝如意迷上了桑拿。洗完,久久地躺着不动;闭上眼,耳畔的古筝有一声,没一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让他感受着冰清玉洁,灵魂上升。久而久之,这个肖尔巴格商界的大人物便离不开桑拿了,这几乎是他轻松活下去的惟一理由。一年前他的纯净梦想不料被人打碎。司机尹长水慌慌张张进来,这个面相凄苦的中年人带给他一个坏消息:大红山煤矿发生矿难!郝如意很震惊,震惊极了!该死的吴黑子太贪,郝如意认定,万恶归于贪婪。一个人贪欲太大,早晚会翻船。大红山煤矿是郝如意早年开下的,后来转让给吴黑子也是被迫,这里面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故事。现在吴黑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郝如意不知是高兴还是忧郁,一股冰凉的东西顺着凌乱的思路漫上心头,他听到咕咚一声,好像自己沉没了似的。
吴黑子出事后,曾打电话向郝如意求救。吴黑子犯了国法,郝如意当然不可能救他;只是在吴黑子入狱不久,派尹长水去看过两回,送了些吃的而已。尹长水跟吴黑子是老乡,出面比较方便。谁知吴黑子给郝如意安排了个任务:让他关照儿子。说郝如意不肯帮我也罢,但我儿子他得管,要是儿子出了事,可不成!
郝如意与吴黑子的关系,这些年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是属于那种既排斥又不能翻脸的一种关系。郝如意始终抱着宁可吃亏,也不能得罪吴黑子的忍让态度。这点尹长水算是看出来了。尹长水连忙跟老家青山县联系,结果没找到吴黑子的儿子。
郝如意有点忧心了。
郝如意最近到监狱拜访了一次胡松林。一年前秦为民把吐肖工程批给了丝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夏米其监狱上上下下颇有些微辞,弄得郝如意不好意思。现在,郝如意总算想通了,这独食还是不吃的好,索性让给人家夏米其一口。
郝如意突然上门,请求劳务支援,这太令人意外了!这些年监狱经费严重不足,到处找米下锅。眼见拿走的肉又送回来了,而且郝如意是找的自己,胡松林心花怒放。如果他老胡能促成这件事,岂不为监狱立了功?眼下胡松林最最着急的是出政绩!
胡松林和郝如意算是老相识了。几年前丝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有名工人的母亲得了尿毒症,无钱治,这小子一时犯糊涂,倒卖了公司一批石材。入狱后逢年过节,郝如意总派人给他送吃送喝,自己还来看过一回。老工人跪倒在郝如意面前,羞愧难当。那情景胡松林至今难以忘怀,后来听说郝如意还为老工人的母亲养老送终,他更是觉得郝如意有人情味儿。
胡松林当即把郝如意拉到监狱外一家最好的饭馆,摆酒叙谈。结果郝如意稳稳坐着,他先喝了个烂醉。但心里一清二楚,牢牢咬住一条:价格!说,如今是法制社会,不能因为咱这边是劳改犯,干活就不值钱!
郝如意对老胡佩服极了,说,没问题!
合同当晚就签了下来。
老胡抱住郝如意,万分激动地叫了一声“兄弟”。二人的关系一下拉近了。
对于郝如意“请求劳务支援”这个决定,公司其他董事其实是有想法的,觉得郝如意有点不可思议。监狱是什么地方,我们有必要做这个奉献吗?郝董事长是不是过于考虑社会影响了?
郝如意比较喜欢古人那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忧患意识,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个重要方式。
后来的事实证明,郝如意的忧虑不是多余的。
一监区成为“吐肖工程”的施工主力。
修路这个活儿苦不说,时间限得也紧,而且在外施工不比在监狱,安全责任重大,管理不可有一丝疏漏。胡松林点名要裴毅上。李小宝他们私下里说,老胡这是拿你放在火上烤呢。
缓期执行 十(2)
胡松林最近跟裴毅干了一仗。
缓期执行 十一(1)
上回裴毅和周虹串通一气,瞒着他让周一功和陈晨见面,胡松林知道后找孙明祥发了一通火,说裴毅太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这其中当然包括老孙了。孙明祥本来是个温和的人,也禁不住老胡烧火,最后让裴毅在会上作了检查,事情才算完。
事隔两天,胡松林得到消息,裴毅作为副监狱长的人选,和自己一同上报到局政治部。报裴毅,显然是尼加提的意思。胡松林那一刻清晰地意识到,他与裴毅真的成了对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要怪就怪尼加提,谁叫你人为地制造矛盾?
这天轮到胡松林负责监规监纪大检查,一监区成了重点检查对象。胡松林听说大墙美术班学员近来猛增,就连老托乎提也跑去凑热闹,要拜周一功为师。一般来说,画画是要有天分的;而且这一行,在社会上运用的似乎也并不那么广泛,倒是学缝纫、烹调、驾驶的,好找工作。那么是什么原因带来眼下的这种“盛况”?
胡松林认为与周一功的打扮有关,与“女鬼”更是密切相关。传得最凶的是,周一功画的女人不是女人,是鬼。说有天傍晚吴黑子进教室,撞见了一个血淋淋的鬼。吴黑子去报告警察,警察来了,鬼连忙藏到门后……警察冲上去,拉开那扇转来转去的门,说乱弹琴,哪里是鬼,是个活活的女人嘛。
那天晚上,胡松林一行来到静悄悄的大墙美术班时,一个女人立在门旁,一袭红裙,两眼含笑,把个胡松林吓了一跳!细一看,是幅真人大小的画。画上的女人屁股比磨盘大,腰一拃拃;狐媚眼,猩红嘴,穿得那么少,还露半个奶!据说这就是周一功被杀的妻子。教室里居然挂这种流氓画,不出问题才怪。
再看周一功,披着长发,蓄着胡子,活脱脱一个魔鬼形象。还在指导托乎提画花卉,说什么,画花好比画美人,要有激情和爱心;画女人要画她们的灵魂,能让人看到她的皮肤之下的东西……一派流氓哲学!
胡松林当场指示:把流氓画拿下!把魔鬼头铲平!
一监区在这次监规监纪大检查中,勿庸置疑,被评为全监狱倒数第一!其实,检查组在给一监区打分时,意见也是有分歧的。但胡松林态度蛮横,一定要把这个模范监区给打下去。
“裴毅支持周一功留长发,扰乱了监狱的改造秩序;裴毅照顾秦为民住单间,是帮着他搞特殊化。秦为民啥〖XC;JZ〗人,人民的罪人!周一功啥〖XC;JZ〗人,杀人犯!这类人值得同情吗?你裴毅身为监狱人民警察,屁股坐到了哪里?”
胡松林在大会上如是总结。
13年前,裴毅因为在文化考核中给胡松林判了个倒数第一,后来一直后悔,觉得自己误了人家前程。现在,他认为老胡确实不配当领导。回想这段时间他处处盯着自己,裴毅不能再忍受了,既然这个人要挑起战争,他也不怕!
他站起来,不愠不火地说:“老胡同志,你刚才例举的都是事实,但这些事实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证明我们一监区在司法改革中作出了一些探索和实践。我倒是认为你的管理理念有问题,已经不能适应形势的发展需要,与当前倡导的监狱工作的科学化管理,更是相差甚远!恕我直言,照你这样子,别说管理整个监狱了,就是做一名合格的监狱人民警察都成问题!你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学习吧。”
这句话真是要了胡松林的命。
老胡报的法律函授大专,都四年了还没考过关,这不是故意刺他吗?老胡跳起来,被孙明祥摁下去。老胡又跳起来,这回跳得很高,指着裴毅说:“你、你、你看不起人!这个副监狱长老子当不了,你当还不成吗?你凭啥说我连一名合格的监狱人民警察也当不了?侮辱人!”
胡松林有个习惯,一伤心就爱怀旧。现在他又开始回顾光荣历史了——从自己18岁当警察说起,说到这些年如何忍辱负重;从周虹的丈夫鲁长海押解犯人途中被打死说起,说到当教导员的妻子杜鹃为救犯人托乎提而牺牲……字字血,声声泪,最后老胡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会场一时静得可怕,大家都知道老胡心头的这块疤,都知道老胡几乎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了夏米其,忍不住红了眼圈,一片唏嘘……
周虹也参加了会议。这位胡松林一直梦想的女神扭过脸去。她不愿看到她的两个朋友为了争这个副监狱长,闹成一对仇敌。
一监区很快被拉到野狼沟。
虽说还是早春,但天空亮白,日头小如针尖,干热难耐。茫茫荒原,武警战士背着枪,一段一岗。推土机犹如庞然大物向沙包逼近。顷刻间,一座座土坡被削去,一片片灌木连根拔起。
秦为民还是不能摆脱与吴黑子为伍的命运,李小宝似乎有意把这两个人分到一个组,并且让吴黑子负责。吴黑子开心得不得了,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拖着一捆树枝在前面跑。秦为民拉车跟在后面,一脚踩上烂泥滩,连人带车,翻了进去。如果不是有人甩过去一根绳子,将他拖出,秦为民怕是连老命也没了。
缓期执行 十一(2)
秦为民一身乌黑,躺在地上,哼哼着,活像只大黑熊,好狼狈。脚上的鞋陷进泥里,找不着了。
裴毅狠狠骂了李小宝一通,说你小子干啥吃的,你要是给我惹出啥事,我活剥了你!
裴毅看了看秦为民的脚,脱下皮鞋,撂给他,说,快到渠边洗洗,换上吧。在这种地方干活,没鞋怎么行。
裴毅的鞋穿着有些紧,给秦为民带来强烈不适。他想,自己怎么会到这个鬼地方当泥腿子,自己怎么还厚着脸皮活在这世上?命啊,命!既然这条命这么贱,还顾惜什么?秦为民心一横,脱下鞋摔到一边,赤脚淌到刺棵子密布的灌木中去了……
晚上,双脚刺辣辣地痛,秦为民睡不着。值班的常晓来向裴毅报告。裴毅想,给他鞋不穿,不知好歹,让他受着去吧。但查房时还是忍不住找来一根缝衣针。常晓打手电筒,李小宝拿镊子,裴毅操针,三个人整整忙了一个小时,总算把暗藏在秦为民脚底的刺儿给除净了。
秦为民这回真的有点感动了。那个夜晚他被吴黑子和白平子揭丑后,在胡松林把他押往办公大楼的路上,秦为民又生出过一次死的念头。男人长着那个东西,本来是为了追求幸福的,现如今排不上用场,活活地让它蔫巴了,已是悲剧。自力更生吧,又让人当成丑事揭批,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尊严?还有什么活头?后来裴毅送他回监区,只字不提这事儿,秦为民深感诧异。裴毅一路像扯家常那样,向他请教了一些计算机方面的问题,末了,还说要让他给大家讲计算机课。提到计算机,秦为民的兴致来了,他不无自豪地说,不瞒你说,小裴同志,过去在大学里我可是这方面的高手!
这天早上,一监区的服刑人员又像往常一样,乘车去野狼沟。之前郝如意打来电话,说准备视察工地,慰问服刑人员,还带了两名电视台的记者。所以胡松林一早就赶到一监区,亲自督阵。趁这个机会自己怎么都该露个脸。吐肖工程,说起来就是你胡松林的政绩工程。
临出发前,裴毅突然接到兰干村的电话,说玉山老爹家有事。老胡便让他去忙,大家都知道玉山是裴家兄妹的恩人。这个时候,工地上有自己就够了,裴毅呆着,反而碍眼。
裴毅有些不好意思,说,怎么好意思让您老人家亲自上工地呢。胡松林说,领导视察工地是惯例,少废话,快走吧!
众犯排成四个纵队,整装待发。每个队前都有旗手,高举着“筑路突击队”的旗帜。晨风拂动,彩旗飘扬。众犯昂首挺胸,口令喊得格外响亮。胡松林环视队伍,暗想,裴毅这小子把个施工队都弄得这么有样子。
站在初春的阳光下,胡松林的心情一片晴朗。监狱领导亲自带队,他觉得有必要鼓鼓劲:
“服刑人员们,吐肖公路的沼泽段我们已经顺利完成,大家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值得表扬。近期我们的任务是,攻克野狼沟!这是他娘的一块难啃的骨头,但我相信,只要大家有信心,我们就一定能够完成任务。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下面发出山洪般有力的声音。
胡松林没有发现,队伍中有一个人低着脑袋,心事重重。
后来的情况是,胡松林到了工地后,带着郝如意上上下下跑了一圈,对着摄像机说了不少豪言壮语。记者们频频点头,弄得老胡挺激动。郝如意对前期的施工质量也表示满意,老胡算是放心了。
接近下午时,日头渐渐地失去热力,雪花飘舞,天气骤然变冷。野狼沟本来就是风口,呼啸的西北风卷着石砾,打得脸生疼。众犯有的烧荒平地,有的挖树疙瘩,有的背石头,大家伴着滚滚浓烟和冲天的火光度过了一天。
傍晚,哨声一响,该收工了。犯人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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