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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宋朝-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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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再从赵普的言行看。他在罢相的奏章里说:“外人谓臣轻议皇弟开封尹,皇弟忠孝全德,岂有间然。”他想撇清曾在太祖面前议论过的事,是很正常的,因为罢相即意味着否定他的议论,意味着光义将正式确立准皇储的地位,为将来身家性命计,他也必须撇清。但据《曲洧旧闻》说,世传太祖做出这一决定时,只有赵普“密有所启”,明确表示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从太宗再用赵普诘问往事时他的答语也可推知:“先帝若听臣言,则今日不睹圣明(犹如今言“就见不到您光辉形象啦”)。然先帝已错,陛下不得再错。”凡此都透露出赵普与光义在继位人问题上有着解不开的过节。
光义虽说隐然被视为皇位继承人,但这时太祖的儿子德昭二十六岁,德芳也已十八岁,不闻失德,也完全可以做皇帝。而且,太祖晚年与光义也是颇有矛盾的,他一度考虑迁都洛阳,原因之一就是企图摆脱光义在开封府业已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范围。何况在历史上,皇帝临终易储,也不是没有先例。因而,对光义说来,能否继承皇位还存在着不小的变数。
太祖死于开宝九年(976年)十月二十日。十九日晚上,天气陡变,雪霰骤降。太祖命召光义入大内,酌酒对饮,宦官、宫嫔都退下了。远远的只见烛影下,光义时或离席,有所谦让退避的样子。饮罢,漏鼓三更,殿外积雪数寸。忽见太祖手持柱斧击地,大声对光义说:“好做,好做!”便解带就寝,鼻息如雷。
次辰四更,太祖暴死。宋皇后命内侍都知王继恩召赵德芳。王继恩自以为太祖素来打算传位给光义,竟敢不宣德芳,竟赴开封府赵晋王光义。只见长于医术的左押衙程德玄坐在府门口,便问其缘故。德玄说:“二更时分,有人叫门说晋王召,出门却不见人影。如此情况,先后三次。我恐怕晋王真有病,所以赶来。”
继恩感到怪异,便告以宫中大事,共同入见光义。光义大惊,犹豫不行,声称要与家人商议,继恩催促道:“时间一长,将为他人所有了。”三人便踏着大雪,步行入宫。继恩欲让光义在直庐等待,自己好去通报。德玄说:“直接进去,何待之有?”三人俱至寝殿。
宋皇后听到继恩的声音,便问:“德芳来了吗?”继恩说:“晋王到了。”宋皇后见到光义,不禁愕然失色,马上改口喊官家,说:“我们母子性命都交给官家了。”光义边落泪边回答:“共保富贵,别怕别怕。”第二天,光义就即了皇帝位,是为宋太宗。
烛影斧声下太祖的猝死和太宗的继位,其内幕究竟如何,这是千古难解之谜。以上叙述,出自《续湘山野录》和《涑水记闻》,后者出自北宋史家司马光之手,他可不是一个热衷小道的史家。南宋史家李焘订正了王继恩(原作王继隆)和程德玄(原作贾德玄)的姓名出入,把这两条记载编入他考证严谨的北宋编年史《续资治通鉴长编》。越是难解之谜,越是引起人们的兴趣。自元代以后直至上世纪末,史家对这一疑案始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派认为,太宗即位并不存在篡弑之事;另一派认为,太宗怀有阴谋,做过手脚,至于其阴谋程度又有各种不同意见。那么,事实究竟可能是怎样呢?
其一,太祖显然属于非正常死亡。太祖在席上对光义连说“好做”,可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一为“好好做”,一为反语“你做的好事”,李焘改成“好为之”,只有前者之义,并不妥当。倘是后者,光义当时做的是什么“好事”,却不得而知。倘据史料,为太祖开列一张开宝九年的活动日程表,就可发现他精力充沛,频繁出巡,甚至远至西京洛阳。而且迟至十月的十几天里,史书也从未有太祖生病、大臣问疾的记载。故太祖猝死,显然不是因病。有人推测他是饮酒过度而一夜猝死,但太祖一向以为“沉湎于酒,何以为人”,其饮酒是有节制的,故贪杯猝死的论据有所不足。倘说因酒致死,这次是与光义共饮,太祖死于酒而光义无恙,只可能光义上下其手。太祖是否发现这点,才大呼“好做”的呢?
其二,太宗及其亲信是预知太祖死日的。据《宋史·马韶传》,马韶私习星相天文之学,与光义的亲信程德玄友善,十九日晚上来见德玄,声称“明日乃晋王利见之辰”,德玄连忙报告太宗。太宗命令将他看管起立,即位以后才将其放出。马韶的消息肯定是太宗亲信走漏的(也许就是这个程德玄),为防止他在事成之前泄露天机,只能把他关起来。这也说明程德玄完全预知即将到来的政变。除光义本身,德玄应是这幕闹剧里最知情的人,他在开封府门口彻夜长坐,是代光义静候宫中好消息。否则,既然担心光义有急病,却不入府视疾,在风雪之夜傻坐在府门口,无论如何难圆其慌。而王继恩居然敢冒死违抗宋皇后的旨令,不召赵德芳,当光义故作姿态时又心照不宣的提醒他“时间一长将为他人所有”,两人也显然有事先的默契。光义对宋皇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共保富贵”,也表明他早知此事,有备而来。
其三,从宋皇后的言行可推见太宗即位出自逆取。宋皇后得知太祖暴卒,不宣光义,而宣德芳,一方面太祖没有关于传位的遗诏,至死也没有确定光义就是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者;另一方面也透漏出太祖之死是非正常死亡,可能与昨夜的饮酒有关,故而不召光义。只有这样,当召来的是光义时,她才可能大惊失色,竟顾虑自家母子性命不保了。否则,太祖正常死亡,光义正常继位,他就没有必要多此一虑了。
总之,这一疑案稍加追究,就发现太宗问题多多,它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当然,其中细节也许永远是谜。据《烬余录》,后蜀花蕊夫人在亡国以后被召入太祖后宫,光义垂涎其美色已久。这晚酒酣,光义见太祖已睡去,呼之不应,就乘机挑逗调戏花蕊夫人,太祖寐觉,即以玉斧斫地。倘真如此,太祖连呼“好做”,倒有了落实。但此说也只是可能有,而未必一定有。
有人误解史书所说的“柱斧”,猜测光义是用斧头劈死太祖的。这是不可置信的。柱斧一为武士所用,一为文房用具。文房用具的柱斧也称玉斧,以水晶或铜铁为材料,烛影斧声中的柱斧显然只能是文具,绝不可能成为杀人凶器。况且光义也不至于做得如此露骨。最有可能的还是酒里做手脚,且有史料说明太宗是精于此道的:《烬余录》说后蜀降王孟昶因其而暴卒。《默记》说南唐后主李煜被他在酒里下牵机药而毒死。

细说宋朝12:金匮之盟
宋太宗是十月二十一日即位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宣布改元太平兴国元年。一般说来,以子继父,以弟承兄,出于对前任皇帝的尊重和承认,当年是不改元的。两宋除高宗因在非常事态中即位而当年改元外,其他君主都是沿用旧号次年改元的。太宗此举主要出于逆取皇位的心虚理亏和迫不及待,倒并不是向世人表示割断与太祖的承统关系。他还是要打太祖旗号的。在即位大赦诏书里,他自称是“小子”、“冲人”(都是年幼继承者的意思),表示要“恭禀遗训”、“恭尊先旨”,以证明自己是太祖忠实的继承者。
即位以后,太宗下令太祖和皇弟廷美的子女,与自己的子女一样,都称皇子皇女;让弟廷美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后改封秦王,表明自己沿用太祖时皇弟尹京的旧制;太祖之子德昭为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与廷美都位在宰相之上。然而这不过是稳定人心、巩固地位的权宜之举。等皇位稳固以后,他就很难与太祖之子“共保富贵”了。
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在攻灭北汉以后,太宗乘胜北征契丹,不料受到辽军重创,他也中箭溃逃。宋军夜惊,不知太宗所在,便有人准备拥戴随征的德昭。旋即知道了太宗的下落,这才作罢。太宗由此感受到怀念太祖的潜势力之可怕。回师以后,太宗因北征失利,对剪除北汉的功臣也久不行赏。德昭提醒他,他冲着德昭大怒道:“等你做了皇帝,赏也不晚!”这显然是扭住军中拥立之事不放,德昭回去就自刎而死。史载:太宗闻讯,抱着尸体大哭道:“痴儿,何至此邪!”既掩饰自己的威逼,又推卸自己的责任。两年以后,年仅二十三岁的赵德芳又不明不白而死,只有《宋史》说他是“寝疾薨”,与太祖一样在睡梦中去世的。
太祖的儿子德昭和德芳一死,秦王廷美的准皇储地位就成为太宗的一大心病。太平兴国六年九月,太宗的早年幕僚柴禹锡告发廷美“将有阴谋”。“将有”云云,即“莫须有”,也表明太宗将对廷美下手。但时距德芳之死仅隔半年,倘再兴大狱,太宗唯恐压不住阵脚。于是,他断然召见了赵普,借助于这位有举足轻重影响的开国元勋。
赵普自从在太祖晚年罢相出朝,以同平章事任河阳三城节度使,给他一个使相的名义。太宗即位,对他宿恨未消,派与他有隙的高保寅出任其所属支郡怀州的知州,保寅一上任就说赵普抑制他,要求罢节镇领其支郡。赵普见自己提出的“削夺其权”的方针被用来对付自己,便在太平兴国二年请求入京参加太祖入陵葬仪,太宗顺势罢其使相之职。其后,赵普虽以太子少保的荣衔留在了京师奉朝请,但形同高级寓公,备受太宗的冷落和宰相卢多逊的逼压,不仅尝够了失去权势以后的世态炎凉,再如此下去,恐怕连身家性命都岌岌可危。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赵普受到了太宗的召见,他当即表示“愿备枢轴,以察奸变”。退朝以后,赵普立即上了份密奏,说明自己早年曾有奏札论及皇位继承事,还受太祖、太宗之母杜太后的顾命,书写过一份金匮之盟,两者现都在宫中,希望太宗寻访。太宗果然都找到了,立即再召见赵普,当面致歉道:“人谁无过,朕不到五十,已尽知四十九年非!”他还就今后皇位继承试探赵普,赵普就回答了一句:“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太宗连连颔首。于是,赵普次日就重登相位,且位兼侍中,这是宋初德高望重的宰相的加衔。至此,太宗与赵普这对昔日的冤家捐弃前嫌,为了各自不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金匮之盟与陈桥兵变、烛影斧声并称宋初三大疑案,不妨先根据后来的追述来说说当年金匮之盟的立约情况和誓约内容。建隆二年(961年),杜太后病危之际,赵普曾向他上奏论皇位继承事,便召赵普入宫,当时太祖在侧。太后问太祖何以得天下,答以祖宗和太后积德,太后说:“不对!正因为周世宗让幼儿主天下。倘若后周有长君,天下岂你所有?你百年后应传位给你的兄弟。能立长君,社稷之福啊!”见太祖叩头应允,太后对赵普说:“你记下我的话,不可违背。”于是赵普在榻前亲写约誓,一式两份,在两份纸尾崎缝处签上了自己的名衔。事后,一份随葬入杜太后的墓棺,一份由太祖手封收藏。
由于誓约的原文从未见诸史书记录,而转述的记载却颇有出入。大体说来,盟约关于皇位传承的办法有“独传约”和“三传约”的区别。所谓独传约,即太祖传位给太宗,这是杜太后的遗命。而所谓三传约,即太祖传之太宗,再由太宗传之廷美,廷美再传太祖之子德昭,这是杜太后和太祖的本意。
金匮之盟这一历史之谜的症结有三:一、究竟有无此事?二、为何此时出笼?三、誓约内容如何?
先说究竟有无此事。金匮之盟的立足点是立长君。指其伪造者认为,杜太后死时,太祖三十五岁,德昭十一岁,他岂能预料太祖死时,德昭仍是幼主?倘经光义、廷美三传至德昭,一般在四十年左右,其实德昭已年过五十,生死尚且难卜,长君从何谈起?但有学者从五代诸帝在位时间最长者不过十年,平均在位时间不到四年,认为杜太后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因而太后临死立长君的遗言,当时完全可能有。即便如此,却未必书为誓约。这可从两方面得以印证。
其一,从太祖的作为看。正因为只是口头遗言,而不是书面誓约,太祖始终没有举行定储之举。但到开宝六年,德昭已二十三岁,也到完全可以继位的年龄,一向秉承母意的太祖才断然拒绝赵普的建议,按前朝惯例将光义晋封为晋王,确定其准皇储的地位。由于不是正式定储,皇位传承仍可能存在着变数。太祖的举动正说明他在皇位继承问题上是受母意约束的,但又不必像履行书面誓约那么循规蹈矩。
其二,从赵普的作为看。他作为誓约的监督署名者,如果说太祖时期不敢泄漏事尚在理,但到太宗即位六年间,自己分明失势,为何不上书言明以邀主欢呢?这也反映当时并没有成文的誓约。
此说为何此时出笼。金匮之盟是太平兴国六年炮制出笼的,其誓约见诸史乘最早是神宗咸平二年(999年)重修的《太祖实录》(即《新录》)。《新录》还说约誓时太宗也在场,这是连编谎都编不圆。倘真如此,太宗对赵普的衔恨和致歉都无从解释。何况太宗即位时不宣布,太平兴国五年九月修成的《旧录》也不载其事,既表明《新录》所谓太宗在场纯系妄说,也反证金匮之盟的出笼却在《旧录》修成以后。
金匮之盟是密约,藏之宫中,密无人知,三个当事者中只有赵普还健在,而他给太宗捅破此事的方式仍是密奏。也就是说,只有赵普与太宗两人知道此事,他们联手做手脚,别人谁都难以否证。对太宗说来,迫害廷美,传位子嗣,都需要赵普这样元老级的开国元勋的支持和谋划;而以赵普的政治经验,当然知道太宗肚里淌的是什么坏水,也知道这是改变自己“日夕忧不测”处境的唯一机会。于是,他孤注一掷,伪造了金匮之盟,作为输心效忠的入场券,为太宗不正常的继位找一个合法的根据,以借机东山再起,恢复失去的权势。正是在这一节骨眼上,两人一拍即合,金匮之盟应运而生。
再说誓约内容如何。若杜太后真有口头遗嘱,三传约的可能性最大。但太平兴国六年,金匮之盟刚由赵普炮制出笼时,肯定不是三传约,而只可能是独传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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