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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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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县长也一下舒展了自己的脸色。狄阿鸟掏出自己转呈朝廷的折子,递给王志,安县长有点忍不住了,开口就说:“小相公远不同传闻。”
狄阿鸟作态苦笑,看向他,故意说:“什么传闻?!无非是些恶名,希望堂尊不要因此恶我三分。”
安县长连忙笑道:“怎么会?!”
他朝王志看了看,放低身躯和声音,问:“小相公当真断定这个时候,那些鞑子人心纷乱,士气低落?!”
狄阿鸟也忍不住往王志脸上看去,发觉王志默许,点了点头,说:“没错。堂尊大人,您该不是……”
安县长打断说:“我也这么觉得。”
他咬一咬牙,把王志的地图往前一推,顺手提来灯火,说:“小相公请看地图,这西川大坝靠水,往西,沿着这条要道,两旁都是山,鞑子是很难过得来的,是不是?!”狄阿鸟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凑头过去,假装用心琢磨,却听他又说:“这楼关在渡后,是本县的唯一天险和屏障呀。而今朝廷发来这么的垦户,只能放在县北,冰天雪地的,楼关大敞,怎好过冬。他们中的许多人,本是被朝廷招安的流民,肯来落户,都不容易,落不下户,也是本县的大劫呀。我,是和小相公想到一块去了呀,呵呵。”
狄阿鸟大吃一惊,再次看看这位县长,只见他和农夫无二的面庞,被火光扑得通红,流露出几多激动,几多欣喜,心里只是想:这边远贫瘠的雕阴,幸亏有这样为民作想的县长,要不然,这些边民,还不知怎么活呢。
他带着敬重,缓缓地点头,想赞对方一句却又赞不出来,只好声音哑哑地说:“大人。”
安县长得到了鼓励,又说:“我正在和王志大人说呢,这些天,我都没让他们逐个落户,就在想,这移戍的百姓不少,要是突然打着旗帜,跟着咱的队伍出县往北,能不能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呢?!”
狄阿鸟朝王志看看,他想知道王志的意思,因为王志要是勉强的话,这安县长就是在逼迫,自己,可不好站错地方。然而他看王志,王志也在看他,王志说:“朝廷送来犒赏,又差京商,发到一批军械和战马,贤弟,你知道么?!两百匹的好马。自从马监被掠,军中就不是一般地缺马,朝廷一次送来两百匹,这是扎了血本,陛下是把一日三餐都挤出来,为咱凑的呀,咱这些在边关打仗的将士,要对得起犒赏,要对得起这二百匹好马,我豁出去了,明天借犒赏让将士感恩,夺回楼关。游牧人逃也好,不逃,老子也要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把它给打下来!”
狄阿鸟更是肃然起敬,点头应诺:“那是。”
王志豪气干云地说:“不打下楼关,我们一个个,就战死在楼关之下。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朝廷的兵,不是白养的,老子带出来的兵,个个都是带巴的。”
狄阿鸟不想多表态,免得自己不得不充当马前卒,转移说:“那几个人,王兄还是手下留情得好。”
王志鄙夷地说:“这群不可一世的大老爷们,我还真没有工夫理会的。”
他不但没工夫理会,恐怕这些人,不请示朝廷,他也没法理会。狄阿鸟听他这么说,拜托几声,告辞出来,这会再看衙门中众人动作,才醒悟到王志,已经是箭在弦上,在做该做的准备了。
他一路回杨小玲家,一路打算,准备第二天把手里的马卖一卖,降低家里因马出丁的风险,同时表现自己逃避战争的胆小和市侩。借宿杨家的自家人差不多都已搬去西城,也只有借跟杨小玲学这学那借口的李思晴还在。她近来跟邓家大小姐越见热乎,见了狄阿鸟就要钱,要钱讨好别人,狄阿鸟为她不听自己的话生气,却又不讲不出那些弯弯,回去见了她,商量说:“阿晴。我想好了,咱是得弄点钱活动、活动,这样吧,明天,我把咱家的马都赶到集市上,只要给钱就卖!”
李思晴顿时眼睛一亮,说:“买给田田小姐。她求购好马呢,咱家要是有她看得上,非发大财不可。”
狄阿鸟只不过是卖马,对价钱没太大的要求,漫不经心地说:“田田小姐?!哪家豪强的姑娘,这地方,穷山恶水,没见着什么像样的大户?!她爹给她钱么?!”
李思晴有点崇拜地说:“什么呀,人家是从京城来的富商,别看只有十三、四岁,却是什么主都能做,有钱着呢。我听邓小姐说,这次她跟官府做兵器生意,把邓府的生意都抢了。”
狄阿鸟嗤之以鼻,漫不经心地说:“是呀。是呀。十三、四岁一个姑娘,还尿着床。”
杨小玲见李思晴生气,立刻来帮腔,说:“你十三、四,不也要折腾着做生意么?!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十三、四岁做生意的姑娘?!你媳妇说的一点不假,是有个小小姐跟邓府抢生意,我二哥亲口说的,他听说这小小姐和你岳父家还有点亲戚,好像比着你那媳妇,他家哪个叔伯家的干女儿。”
狄阿鸟豁然开朗,说:“那怪不得,她有背景,也许她干爹无儿无女,让她跟着她掌柜的学学做生意,她到这儿,挥霍开了。”
李思晴说:“她那哪是挥霍,她买马,还带着马博士呢,马博士带着水晶片,要看马的毛发,骨头,可较真了。她是要为大人物挑千里马的。咱家那些马,你也不是没匹都知道,谁说没有千里马。”
杨小玲也接话说:“你一说,他肯定又不服气了。”
狄阿鸟还真是不服气,听杨小玲提前预料到了,只好说:“那好,明天,咱就把马牵给她。”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四十二节
    雕阴的雪泛滥而且多变,忽然天女散花般,温柔不迫地落下来,伴随着晨曦中晦涩的光线,完全变成少女心中绮丽缤纷的春梦。李思晴早早起了床,出来一看,矫情把丫鬟棒槌给轰起来,当院铺开笔墨纸砚,在众人的惊讶中充斯文。狄阿鸟记得自己这媳妇经常坐下画山画水,却每张都是一山近,一山远,几棵松树栽沟边,在长月时,还曾给自己描幅肖像,揉了几百张上好的宣纸,才画了一个半人半鬼的刺猬头,天份和技巧还不如画画地图,建筑,偶尔描两笔的自己,心中哂然。
哪知不消片刻,杨蛋,阿狗俩小孩就沿她凑成高低一排,摊纸抢墨,一起画画。阿狗在许小虎的帮助下,画了自己的狗,三条腿一身雪白,两眼包子般大;杨蛋在杨宝的帮助下画了一头猪,猪尾巴又粗又大,上头全是毛,一起拿了让杨小玲看,杨小玲没工夫,喊了狄阿鸟,狄阿鸟连忙把俩人夸一遍。
阿狗不撒手,督促着狄阿鸟,把他拽出去,也让画,狄阿鸟也就应付着涂鸦。然而,爱马的神姿跃然心头,他却是一发不可收拾,挥手下笔,笔墨酣畅,寥寥数笔,一匹势不可挡的奔马四蹄腾空,跃在纸上。阿狗大喜,索要了去,撑开上边两角,跑来跑去,到处让人看。赵过把他抱起来,记得阿鸟要去买马,心中黯然,跟阿狗说:“你阿哥今天就会把咱们家的马全卖掉。”
阿狗出生到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告诉他马儿是人最好的伙伴,记得自己一次次站在面前,打量起这些伙伴,有年老的,有受伤的,有刚刚出生不久的,眼睛圆溜溜的,也打量自己,好像是自己养大的小狗,好像是自己的亲人,却要被别人拉走鞭打,幼小的心灵里只觉一阵被什么刺透的难过,一下子不见了笑容,喃喃地要求:“不卖马。”
赵过觉得阿狗好懂事,不由一个劲儿叹气。他从赵过怀里下来,几乎要哭出来,一口气跑回到狄阿鸟身边,抓住了狄阿鸟的裤腿,声嘶力竭地喊道:“阿哥,不卖马。”狄阿鸟仍然在画他远去的爱马,心头一颤,笔尖一顿,却是一动不动,一抖不抖地树笔在那儿。
身边的狗摇了尾巴,伸出舌头去舔阿狗。
阿狗被它惊到眼睛,就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到它脸上。
狄阿鸟只觉得自己有点儿没法给孩子交代,有点失神,有点愧疚,极无奈地说:“咱们家没有钱了呀。”
阿狗拽着他的裤腿,使劲抖,最后干脆一搂,趴到上头,在裤腿上磨牙。
狄阿鸟只好把他从腿下掏出来。这时,饭菜早好了,收了摊的李思晴迫不及待地喊:“阿鸟,赶紧吃饭,吃了饭别耽误卖马。”但凡中原人都知道,家里养猪,养羊,赶出去卖,换了钱回来,能买许多平时渴望得到,却不能买的东西,大人、孩子会因此感到高兴。然而那些塞外人却是不同,对他们来说,钱是什么?钱就是牲口,就是牛、羊、骆驼,而马和狗,却是伙伴和发家的资本。狄阿鸟朝她看去,发觉她有一种欢天喜地的督促,心中不禁感到悲哀:“我们两个人的成长大不一样,她觉得该欢喜的一件事,却不知我心中怎样的难过。”他胡思乱想着,草草吃完饭,和赵过一起要走。阿狗只觉得他出门卖马,死死扯住不放,扯不住,抱着他的一条腿,趴在雪地上不起来,两眼含泪,嚷着不让卖马。
李思晴却是迫不及待想跟着去,去见见那个一直想见,见不着的传奇少女,就哄他说:“你哥把马卖了,给你买好吃的,你想吃什么,给你阿哥说。”
阿狗“哇”地一声哭了,说:“我不吃。我什么都不吃。”杨小玲知道他皮得很,很少哭,有事哭也是光嚎嚎,今儿却见他眼泪喷泉一样下来,怎么抓也不能从雪地上抓他起来,心疼不已,连忙给狄阿鸟使眼色,说:“你哥不去买马,人家逗你才说的。”
狄阿鸟却不肯对他撒谎,说:“马不是你的,你再哭也没用。你拉我,拉着我也没用,我人在这儿,照样可以让人家去卖呀。”
大人们责备狄阿鸟不会变通,眼睁睁看着阿狗趴在地上哭。
狄阿鸟却很顽固,心中发酸地想:“卖了就是卖了,骗了他一时可以,却没法儿长年累月地骗下去么。他要哭,让他哭一哭也好,将来也好知道,我们一家人,曾经被仇人逼得连一匹马都不能拥有。”
他甩开阿狗纠缠,和赵过一起走到外边,消失在街头,耳边还是响起阿狗的哭声。哭声督促他记起一句在草原上流传的,最为刻骨噬心的誓言:“若复报仇,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
对他来说,这句誓言因为仇怨的复杂而失去了神圣的意义。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仇恨转移到复兴家业上,于是一再用自己是雍族告诫自己,但复仇的习俗,恩仇必报的性格,是游牧民族做人的准则,但凡不遵从的人,都被会草原人撇弃,轻视,冠以胆小卑劣的头衔。这也是始终缠绕在他心头上的一根刺。
这天,他为了自保去卖马。一步一步地走着,他觉得幼弟的哭声是在羞辱他,让他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都知道,马不能卖,而他却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如。
他一声一声叹息,矛盾重重,几乎要想放弃自己的决定,然而,行市却已经到了。
不少人卖马的来得更早,十几人马堆在一处,簇拥着说话。虽然雪细如粉,那些人的袄上还是一片一片地露白。
自己家的人还没有牵马过来,狄阿鸟也不感到心急,往周围打量,发现另外一处,也站了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买马的商人,都盯着这边一堆人看,时而有人走过来,向卖马的打招呼,却没有一个人肯搭理。
狄阿鸟感到奇怪,碰了碰赵过。
赵过没有上前打招呼,小声地提醒说:“你看,那个是小姐。”狄阿鸟侧目看去,只见樊英花站在一个棚子里,注视着这边卖马的,竟没留意到狄阿鸟二人。狄阿鸟犹豫了一下,老远一喊“陆公子”,走了过去。
樊英花发觉是狄阿鸟,走到棚子的这边儿,等狄阿鸟到身边,迫不及待地问:“你在京城做生意,有没有听说过一家姓田的商人?!”
狄阿鸟觉得她是在问田小姐,想了一想,说:“京商有一家名声比较响亮的田姓商人,不过却是经营药草的。没进京之前,我就听说他们和反复无常的田文骏沾亲带故,在北方大量买进人参和麝香,很有实力,想不到世界一变,也跟着转行了。”
樊英花别有用心地说:“明目张胆地和咱们抢生意。”她怕狄阿鸟不能理解,低声说:“马市上的生意一向由邓相公控制,他们却不放在眼里,来头一定小不了。”狄阿鸟颌首一笑,说:“人家在这儿,不过是顺手捞捞而已,几天一过,就走了,对你们也没有大损失不是。”
樊英花点了点头,说:“没错,不然,谁也不会由着他们。”
狄阿鸟说:“听说这田小小姐才十三、四岁,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樊英花摇了摇头,说:“你别小看这位田小小姐,手段毒辣得很。本地马价一向平稳,他一来,就以选千里马为幌子,以略高于我们的价格,拼命地买马驹,这几天,足足成交三十匹马驹,二十五好马,本地禁了关防,五十匹马的数目,差不多是能买进马匹的上限!我听说她和你岳父家的黄姓有点关系,今天特意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狄阿鸟无来由记得自己在仓州买枣核的事,回头看看,那些一心等田田小姐的人来收马的卖马人,笑着说:“要怪,怪你们那位邓相公,死压马价,不然,不会让一个外地人冲击行情。”他伸过头去,在樊英花耳边小声说:“姓邓的是不是在走私马匹和军械,尽快帮我查一查,我要抓着他的证据,关键时保命用。”
樊英花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向四周看一看,指着一个方向说:“田小小姐的人来了。”
狄阿鸟扭头看去,只见几个人由远及近,当中一个身穿丝绸的,披着的袍子金辉碧光,近了再看,那衣袍以碧为心,以黄绸为边,黄虽不是明黄,却镀一层虚假的银丝,亮晶晶的,而那对襟的前后碧心上还分别绣着一半元宝。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穿着不啻于一次视觉上的震撼,奢侈而且财大气粗。
这人手中还举片绸布,狄阿鸟走到跟前,看见“奉旨采办”四个字,又是一阵震撼。
他不怀疑这“奉旨采办”的真实性,因为“奉旨”两字,假冒是要杀头的。可却不是完全没有问题,要是“奉旨”,那就不用来这样来市场采办,到地方衙门走一趟,被地方官员,豪强,掌柜的请着吃喝,而该置办的,也就置办了。这人,怎么退而求次,跑到市场上来吆喝呢?!
他奇怪着,猜测着,眼前突然一亮。原来那个举牌金装人的旁边走着自己认识的王小宝。王小宝也看到了他,大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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