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襄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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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马越跑越急，眼看就要甩开他们了，“嗖”的一声，背部又是一下剧痛，一支羽箭已插在肩头。高裘大叫道：“不许放箭，抓活的，抓活的！丞相，我又抓到刘备啦！”
我快痛晕过去，昏迷之中，只管狠踢马肚……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匍匐在奔驰的马背上。往后一望，高裘正狰狞地冲着我笑。我大骇之下，重心没拿稳，“啪”地翻身滚下马鞍，跌倒在地。敌人马队立刻将我围住，绕着我兜圈子。高裘狂笑一阵：“备备，咱哥儿俩回去见丞相去。”立刻有两个小卒跃下马来想捕缚我，高裘大骂道：“不许虐待战俘！”接着跳下马来将我扶起，我无力反抗，只能任他牵着我的手。高裘亲切地说：“备备啊，备备！你回家，我就放心了。”我猜他是不是疯了。
我有气无力地被他扶上马，高裘也要上马，将我围在胸前。他见我肩头插着一支箭，疯疯癫癫地说道：“备备，痛不痛啊？我给你拔了吧。”我吓得大声求饶。这家伙却不依不饶，右手依旧握紧箭杆，作势将拔。我盛怒之下，力气暴涨，也顾不得疼痛，将身子猛地向后撞去，硬生生地将他撞下马。不想他右手未松，借落马之势将箭拔了出来。我惨叫一声，竟似发疯般跳下马去，抢得一把马刀，见人就砍……眼中顿时血肉模糊，隐隐觉得砍下无数人，又吃痛无数次。后来，似乎有人相助，也是挥刀乱砍。疯癫中，我只觉四周惨叫不断，鬼哭狼嚎。
待我有所清醒，周围已是鸦雀无声。我体力不支，丢下马刀，瘫坐下去，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个活人，是高裘。高裘也已浑身是伤，坐在那儿喘气。见我盯着他，高裘笑嘻嘻的说：“备备，他们想加害于你，我把他们都杀光了。明天我们就回家喔，丞相煮好了汤圆，等我们一块去吃。”
我哭笑不得，任凭背后流血不止。我无力杀了他，也不想现在杀了这个疯子，因为我快死了，到时有个伴共赴黄泉也是不错的，还可以听他说笑话。我仰头凝视远方，苍天无际，壮丽的斜阳播撒下最后的光辉，我以为，自己可以凝视、思考的时日已经不多。于是我全身心地沉醉在天工开物之美中，任由旁边一个疯子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
就这样，我与敌人共眠一夜。
翌日一大早，我就被高裘推醒了，他兴奋地喊叫道：“备备，该起床了！咱们快点走吧，不然丞相该打你屁股的。”我冷笑一声，捡起一把马刀就要往他顶门砍落。刚刚手起，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走，让我来收拾他。”我转身一看，果真是吕布，后面还跟着阿三。
第五章
只见吕布阴沉沉的走来，一把推开我，阿三连忙跟上将我扶住。吕布拔刀向高裘靠去。高裘哇哇大叫：“不许欺负他！不许欺负他！”吕布就着刀背朝他胸口敲落，高裘惨叫一声，身子自然地向后爬离几尺。吕布哈哈大笑：“曹阿瞒，你的狗真不争气！”笑罢又是一刀敲在腿上，直击得高裘惨叫不止。吕布啸道：“曹贼！你的狗正趴在这，你快过来啊！”那啸声惊天动地，直震得我双耳欲聋。又见他双目射出凶光，刀刃便已朝下。吕布吼叫一声，猛地朝高裘砍去。
却听见长剑破空之声，吕布摆着个一定要砍人的姿势停留半刻后，簌簌地倒下。他胸口多了一把剑。
高裘这家伙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关键时刻拎起身旁一把剑就往上顶。
然而高裘也终是残废了。本已满身是伤，又被吕布敲断了腿骨和胸口好几根肋骨。他卧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阿三扶着我离开。
高裘急了，他连连叫道：“等等我，等等我啊！”我们不理不睬。高裘趴着唱了起来：
“郭外有使君兮，丞相甚念之。
公每赞及君兮，两手作捏状。
同浇下邳城兮，独当徐州长
丞相盼君归兮，共计当年帐。
煮汤襄阳城兮，邀君来沐浴。
又备驷马车兮，装君赴许昌。
许昌已专修兮，竖有天字狱。
君可不必出兮，日日奉食粮。
菜肴美且丰兮，蟑螂伴豆浆。
君若嫌孤寂兮，我把老鼠放。
养到大吉日兮，使君白且胖。
置君祭天台兮，破肚来开肠。
恐君体质弱兮，不能久相扛。
君若有万一兮，汝妻归我养。
高裘情至深兮，君可作思量。
今君弃我去兮，念之断人肠。”我们继续向北走，任凭歌声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路上，阿三告诉我，吕布执意要去襄阳找曹操寻仇，他却放心不下我，于是也跟着来了。没想到再见我时，我已浑身是伤。我却不料吕布一生披靡，最后竟败在把劣质兵器的手里。
我们终是进了襄阳，我们特意绕到东门进城。我穿上阿三的外袍，以遮住伤势。城内人真多，秩序井然，门面旺火，百姓们个个英姿勃发、全无悲色，丝毫不像在一个刚陷之都。襄阳果真是大都市，朝气蓬勃，跟新野这种灰头土脸的小地方简直没得比。偶尔有曹军马队奔过，高举丞相手谕，吆喝着要路人谨记训诫，遵纪守法，兢兢业业，共创和谐新襄阳。
我掏出地图，阿三顺着上面的指指点点，从一个小池子边的某一点出发，花费半天力气找到旁边的那座小土丘上的那棵业已枯死的老槐树左边的那条几不现形的渠沟，然后顺着渠沟走下去。结果回到了出发点。我们再按照指示，刨地三尺。终于挖出了一件湿漉漉的匣子。我们十分激动，庆贺半天的劳动有了收获。值得指出的是，这半天的劳动都是阿三付出的，因为此时我失血过多，连走路都十分困难。我能明显感觉出背后脓血的流出，我的生命正在被吞噬。
基于这种认识，我对发掘眼前的匣子变得更加迫不及待起来。我焦急地打开它。里面陈列着一份帛纸和一把剑。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帛纸，上面的字迹竟依旧清晰可见——字是一个个绣上去的。可见先祖，更可能是先祖母，为了保留一份财产给后人，付出了多么艰辛的体力劳动。我注意到剑鞘上“青云”二字竟然还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那是一层金。这果然是把宝剑。
我强抑住内心的兴奋与悲伤。企图榨尽初等教育中所学到的知识来解读帛纸上的文字：
“青云志
吾亡难将走新野，遗宝剑青云于此。青云之见没，非吾人愿也，乃穷途唯求自保，未敢携其出故。
夫青云，长五尺，皆用陨铁出。剑尝鲁钝，吾兄解修炼之，短其尺寸，锐其锋刃，是以终成宝剑。出则饮血，落必绝声，杀人解物如削泥，冥冥间未逢畴也。解既得青云，系其出没，或诛豪暴，或斩骄奴，以致声名，震于海内。解出入，人皆规避，或以睚眦杀人；门客辐凑，夜半过门常十馀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兄既见长，性趋谦益。以德报怨，厚施薄望。苟执恭敬于绅贵而全礼节于宾客。人多赞之。
然数有变，解自以卑躬曲谦、尽释前嫌可久存于世，而朝廷不许。御史大夫公孙宏以为解少时任侠行权、大逆无道、多有罪行。解以狂逆系狱，帝遽族之。
吾家道有变，独吾以游贾故，得不死。满门皆没，唯吾人残喘流离于世，举目无亲；路途漫漫，不知所适，曷其哀哉！
夫伍员文种自戮，商鞅嫪毐车裂，其皆困于财货富贵也。凡纵横骄逸、得志昂扬之辈，而子孙被戮，更不可胜举。是故诸侯将相之道，治乱之世，恒不相宜。冒死致青云，择中锯断，唯求传之子孙，述先辈祸。令不意奢求财货珍奇，不敢多问声名富贵。谨其道，慎其言而后行之，当无恙邪？
吾既为此志，痛哭流涕，盖悲灾祸遽也。后世子孙，有得谒此剑者，慎无忘。”
颇不幸的是，我为以前的懒散和游手好闲付出了代价。这么珍贵的一段文字，我不大得其意。我无奈地搁下帛纸，请阿三帮忙取出宝剑。虽然宝剑业已于我无用，但我至少要确认，我这几十天的努力——更重要的是——这条命，没有白丢。我强直起身子，拭目以待。
阿三拔剑出鞘，半截断剑展现在我面前。
它依旧是熠熠生辉，刃处吞吐着锋芒。只是那半截的衰样，已足以对我人生进行最后一次打击。我实在无法想象，苟若有幸实践人生三步曲，我得拎着这把衰剑，去未来的岳父岳母家抢新娘；我得耐心地向追随者解释说：“天帝派我来人间举事起义兵，我下凡经过一片乌云时，宝剑不慎让雷劈断了。”……我恼怒地转过身去，唉声叹气。沉闷了好一阵子后，终于嘴里头喃喃地说：
“妈了个逼，弄了半天，还不如把杀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