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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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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的心再也不能平静,只到进了宫门,申屠与一两个大太临惊慌失措地迎了上来: 
“陛下,方才在宫外的玉锦街前,有个撒了这个,被百姓押到了有司,可是……这个,陛下还是……过过目。” 
说时将一方帛卷递上,刘禅满脸狐疑地接过,真奴儿不明所以,望着刘禅,他发现,那脸上竟现出了一抹不寻常的喜色。以至于眉头都跳动了起来。 
真奴儿将眼角的余光扫向那素卷,断断续续地,几个字触目惊心: 
诸葛亮……拥兵……意在不轨。
  这几个字似一把尖刀扎进了真奴儿的眼睛,直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冰凉。他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主子。 
刘禅若有所思地抚弄着这张薄绢,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微笑,回过头来看看面如土色的小太监,轻轻摇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行了,瞧瞧你们的样子,真是,哪还像个宫中之人?” 
他说着,迈开了步子,向着御书房走去,一行人这才好似明白了什么,也都忽剌剌地尾随过去了。 
刘禅慢慢悠悠地撩衣坐下,命宦官们点起灯烛,先随手翻看了几份表章,又提起朱笔亲批了,用了玺,复将那帛书从袖中取出,展开在书案上,用那白皙的手抹平,又端起碧玉杯抿了一口,咂着嘴,似在回味着这芙蓉密水的清香。宦官们低头不语,屋中的空气有几分莫明其妙的紧张。 
“这东西,是什么人散出来的?”刘禅的视线并没有离开那些字。 
申屠忙走上前:“陛下,您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玉锦街上正热闹呢,就来了一个猎户样子的人,先是站在万里桥上大声说……说…” 
刘禅向他闭了下眼:“不用避讳,说出来。” 
申屠咬了咬牙:“他诽谤丞相拥兵自重,已经在祁山自立,眼看着就要取了长安,就要和陛下您分庭抗礼了呢……” 
话未完,只见刘禅扑哧一声笑了开去,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为滑稽的笑话,先是低下头,用拳头抵住嘴唇,后来绷不住,索性用手拍着案子笑起来,笑得这一帮宦官们不知所措,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好一幅尴尬的表情。 
刘禅忍住笑,用手擦着眼角的泪:“后来,你接着说。” 
“后来……后来,没等他说完,围观的百姓,就……就开打了。” 
“哦?开打了?”刘禅又止不住笑意了。 
“是,陛下,先是有个老妪,将一碗豆花儿就扣在他头上。”申屠观察着刘禅的表情。 
年轻的皇帝刚把蜜水饮了一口,听了他的话,扑的一声喷了出去,竟半仆在座席上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申屠:“说,快说……”小太监忙着过来收拾,刘禅挥手让他退下去。 
申屠面上也带了笑意: 
“那家伙被烫得够呛,可还是嘴硬,大叫愚民。玉锦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全都嚷着要打。他想跑的时候,正有将军向宠巡视,百姓就将他交给了向宠将军。” 
刘禅渐渐止住笑,轻轻点点头。喃喃着:“相父治国,实是有方,不料百姓竟如此同仇敌忾。” 
他沉吟着,忽地直视着申屠:“申屠,你说,相父,真的会图谋不轨吗?” 
申屠倒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恕罪,先帝在时有言,后宫宦官不得参与朝政。陛下以此相问,奴才实不敢答。”他深深地埋下了头,把所有的表情者藏匿在了宫帽后面。 
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忽然间就非常地疲惫,他挥挥手:“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呆会儿。” 
宦官们小心地退了出去。 
刘禅将那帛书叠好,又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地看着,一支朱笔在那字迹上空描着。目光在“诸葛亮”三个字上徘徊不去。无论如何,这三个字与“图谋不轨”似乎没有任何的联系。就算是勉强联系上了,也让人觉得是如此的可笑。 
“狂犬吠尧啊……” 
刘禅向后仰倒身子,闭起眼睛,口中自言自语着:“唉,忠臣难做呐。”他将帛卷蒙在了自己的脸上,伸展开四肢。荧荧的烛火霎时昏暗了许多,他觉得头脑渐渐地空白了。困倦一阵阵地袭上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军师……”是谁在叫?一个稚气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是自己么?怎么怎么?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小了?五六岁的样子。头发乱乱地像个小鸟窝,小手紧紧拉住诸葛亮的袍子。 
自己被抱起来,那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怒波:“主母又发脾气了不成?” 
侍女们低下头:“军师,郡主自皇叔入川后就经常发怒,昨天,碧月将郡主的珠钗掉在了地上,郡主就大发雷霆,让所有府中的女侍都跪在院子里,也就……无人照料小主人了。” 
当时,自己听见一声无奈地叹息,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头,又在自己的背上轻轻抚着:“公子听话。不哭了好不好?” 
他的小手勾着军师的温暖的脖子,小嘴儿还嘟着,委屈地抽噎着,只是一双眼睛被白羽扇上镶着的雀翎所吸引,另一只小手指着:“我要……”军师笑了笑,用袖子给他擦擦眼泪:“好,玩儿吧。别弄坏了。”白羽扇攥在自己手里了,他先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挺香的。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他就那么坦然地坐在军师的臂弯里,听着他沉稳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去,传我的令,让所有的侍女都各回其位,先休息一下,做点吃的。郡主怪罪下来由我承担,你告诉郡主一声,我把公子先带回府去了,等她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再送回来。” 
军师又转过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连父亲也没有的慈爱在那目光中闪烁着。 
“公子,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婶婶给我做木狗!” 
“好!咱们去找她啊,做个会咬人的大木狗。” 
…… 
刘禅脸上漾起了笑意。他掀开了蒙在脸上的卷,又坐了起来。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水!” 
真奴儿应声轻轻地走了进来。将铜壶轻轻托着,为刘禅在铜盆里注上了热气腾腾的水。然后,将一方素巾轻巧地系上了皇帝的项上,开始为刘禅净面。这个刚为皇帝青眼的小太监,在尽量把一切都做得完美。 
刘禅闭着眼,真奴儿的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擦着,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你说,丞相会反吗?”突兀地问了一句,感觉到那手颤了一下,没有声音。 
刘禅睁开眼,真奴儿正愣着。对上皇帝的目光,他有些慌张:“陛下,申公公说过,不许内臣过问朝政。” 
“朕非让你说!你说,丞相会不会反?” 
小太监揣度着皇帝的眼神,那眼睛似是在问:怎么?你也想唱一套歌功颂德的大道理么? 
真奴儿平静一下心情,重又为刘禅擦着脸,一边轻轻地说:“奴才也不懂朝上的事,不过……” 
刘禅饶有兴味地回过头看着他:“不过?” 
真奴了笑了一下:“不过,奴才的小见识,丞相德高望重,四海归服……” 
刘禅不耐烦地别过头。 
“可是……”真奴儿咽了口口水:“王莽废汉前,也是天下闻名的大贤人。” 
“大胆!”刘禅神经志地嚷着。眼看着真奴儿抖索着跪在了地上。他烦燥的挥挥手:“滚!”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可是真奴儿的那一句话却滚雷似的游走着。就着这雷声,他眼前又现了街头儒士那敬佩的神情,百性们在相府前焦虑地面容,老妪愤怒地扣在生事者头上白花花的豆花儿…… 
“四海归服啊……” 
相父啊相父,你就是想做这个皇帝,也不用如此行事,回来,朕亲自禅位,看看你这位贤相又做何德事? 
“来人!”又一次向着外面高叫,手下展开了纸张,提起了朱笔。内侍进来,静候旨意。 
“传黄门侍郎进见。” 
不一会,侍郎进来叩首。刘禅将一纸旨意送到他手中:“朕命你速去祁山,将些圣旨交与相父。” 
侍郎不敢多问,施礼告退,刘禅突然叫住他:“记住。八百里加急!” 
渭水河汨汨地流着,水声湍急而沉闷,一如岸边伫立之人的心情。 
司马仲达征衣铁靴,冷峻的神色如同雕塑一般。鹰隼样犀利的目光投向远方灯火通明的汉营。他仿佛隐隐约约地听到那里的欢庆之声,更仿佛望见一个羽扇纶巾的身影,朝着他别有深意地微笑着:仲达意欲再战乎? 
他周身一凛,下意识地圈了下马,马蹄在青石上践踏着,发出“达达”地声音。 
“父亲。”司马师伸手拉住了他的缰绳,有些担忧地望着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司马懿自嘲地笑了笑,拍拍大青马的鬃毛,低声招呼着:“回营!” 
“父亲一定有了对付诸葛亮的办法!”司马昭急切地纵马追了上来。司马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司马师用马鞭触触弟弟的手肘,轻轻摇摇头。而年轻的司马昭仿佛并不领会兄长的用意,他两眼闪着兴奋的亮光,马头也越过了他父亲的一些: 
“父亲,诸葛亮不过侥幸凭着那个邪门儿的阵法略占了上风,父亲不必如此泄气,我军士卒骁勇,休整几日再与交锋,必能力克蜀军!” 
没有声音,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父亲,张虎、乐琳一时失算,被蜀军羞辱,但胜败军家常事,父亲千万不可因此而生后撤之意啊。” 
马蹄声格外地清晰了。 
“父亲——” 
“好了。” 
司马懿的声音并不高,但却具有无比的威严。两个字便把司马昭意欲出唇的长篇大论压回了腔子里。 
“小儿之见。”司马懿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后撤就是败否?所谓‘引蛇出洞’‘欲擒故纵’耳。”他说完,竟低头呵呵地笑出了声,为了自己如此的解释和如此的胸襟。 
“可是父亲……诸葛亮如今利如剑刃,岂用‘引而出洞’?那个魏文长天天在营外骂战呢……况且,蜀军的弩机十分的利害,我们的鹿角寨快要抵不住了,父亲如果不思良策,真让蜀军过了渭水的话,长安危险了……” 
司马懿勒住了马,微微叹了口气,“子上,你虽年幼,思虑倒也周详,只是你不必如此,为今之计,只有静待佳音……” 
“父亲?”司马昭没有听懂,司马懿却不想再给他时机提问了,因为,他真的无法回答儿子的问题,司马昭的忧郁,正是他的忧郁,魏军新丧主帅曹真,斗阵又为蜀将羞辱,正面交锋却又失了前营。如此形式真是如同磊卵,但是他,一个全军的主帅,一个在儿子眼中至高无上的父亲,能告诉他们说:我也一筹莫展呀……能吗? 
而今之计,只有等了。 
他再一次带住马,目光深远地望向了西南,成都。 
季汉大营里,今夜却不似以往那般肃穆严整。军帐外到处是一丛丛的篝火,士卒们高声地说笑着,撕扯着架在火上的羊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川中米酒的香气。 
“丞相,你看,军士们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都高兴得不得了呢。”姜维端正的四方脸被篝火映得通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兴奋。虎头靴踩在松软的土地上,也显得那么的有力。腰下的“干将”有节奏地磕碰着战甲,仿佛轻吟着主人跳动的喜悦。 
他扭着头看着孔明,丞相是微笑着的,但是,平静依然是他面上不变的神色。系在肩上的披风轻轻扬起,一如微风吹过澄清的水面。白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又在这幽深的湖蓝中点上了一片白帆。 
姜维低头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不管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是兴奋喜悦还是压抑紧张,只要是望着丞相,他就可以很快地安静下来。 
“伯约笑什么?”孔明也扭着头问他。 
“丞相恕罪。我在笑……您。” 
“哦?”眼睛亮了一下,白羽扇划出的弧度也大了些,低下头来看看自己,复又向着姜维送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末将觉得丞相您很像……水。”姜维笑容依旧,而语气却很认真。 
“水?”孔明的眼睛有些迷惑,而脑海深处一个爽朗的声音遥远地响了起来: 
孤之有孔明,如鱼之有水…… 
水? 
姜维没有发觉孔明的神情,他自顾地往下说着:“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末将以为,智者不是乐水,而是似水,永远是那样清澄,照万物于有形,养万物于无声。这真的很像丞相您呀。” 
孔明轻轻吁了口气,眼神变得释然了。羽扇轻点姜维的肩头:“相处日久,我还是头一次从伯约口中听到让人如此沉醉的奉承之词呐。”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一旁的子安也不禁破颜出声。 
姜维笑过,才认真的说:“维自认不是谄媚之徒……” 
孔明笑着用羽扇止住他:“哦,本相玩笑而已,不过,伯约既说我是智者,那么我便问你,今日大胜,军卒如此狂欢,倘司马懿忽然偷袭而至,伯约将如之何?” 
姜维与孔明停下脚步,孔明面上荡漾着期待的神色。姜维自信满满。 
“丞相,一者,司马新败,势气低落,必不敢来。二者,其用兵严谨,从不贸进,遇丞相更是小心再三。其三,丞相请看。”他说着,从掩心镜里掏出一张小图展开送在孔明面前。 
“这是丞相传授给我的‘八阵扎营九字诀’,这营盘按八阵环环相扣,进出各有其门。维已传教于军卒,料敌军不能轻进。” 
孔明双眉微蹙,但面上略现欣慰。他将目光从图上移开, 
“虽说如此,也不可大意。” 
“是,丞相放心,维已命军士轮流值夜,并未全军狂欢。” 
孔明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一阵风过,孔明不由自主地将披风紧了紧。子安忙上前一步:“起风了,丞相还是早点回去吧。已经走了四个营盘了。” 
“不急,文长那边还是要去看看。”孔明说着已迈开了步子。 
“丞相。”姜维追上去,“子安说的对,不早了,丞相还是早点安歇了吧。” 
孔明看看两个人关切的表情,轻笑一声:“好好,回去。” 
回到中军,姜维与子安一起扶侍着孔明洗漱了,又一起看着他卧于榻上,这才放了心。姜维告辞出去,子安想起孔明的夜药还没有热,匆匆下去了。 
待他捧着药盏进了帐,孔明早又静立于案前,出神地看着那展开的地图策。 
“先生!”子安的语气里带着怨怒,几步走上来,重重地将药盏墩在案上。 
孔明被他一吓,回过头来,子安惊见孔明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先生?” 
孔明冲着他笑了,却也不避讳那目中的晶莹。 
“子安,你看!”他将羽扇指向了地图上的“长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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