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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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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视而不见地瞪着窗外的春色叹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在钱家是呆不长的,总要想个法子离了这里才好,只是再嫁终非我所愿……”
可儿并不想要再嫁人。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既没有倾城的容貌,也没有丰厚的妆奁。她身上唯一能让他人相中的,就只有那已经蜚声整个扬州城的理家能力。在她看来,再嫁人也不过是换一户人家做一个不拿工钱的管家而已。而如果将下半生再耗在侍候另一个象她的公公那样只知索取不知感激,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她的人身上,她宁愿留在钱家继续受婆婆的欺负。可是……她想起前几天遇险的经历。上一次是她好运逃开了,下一次呢?
春喜看了一眼柳婆婆,也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的心事我们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姑娘的主意不现实。姑娘且想想,这个店铺哪里是那么好维持的?且不说没有本钱,只凭着一个妇道人家开店,就要受尽街头地痞的欺负。姑娘背后又没有象白寡妇那样的娘家人撑腰,只怕没多久就会变成街头的饿殍。”
可儿低头暗叹。其实,实际如她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故而她才会认真考虑早晨太太对她所说的“那件事”。
春喜长叹一声,又道:“这世道就是这样,男人家再坏他也是当家的。女人家再好也只能依附于男人。女人想要在这世上独自谋生是不现实的,看看我妈就晓得了。我妈虽然能干,只因是个寡妇人家,就常常受一些宵小的欺负,直到我妈再嫁才好些。我这后爹虽然又喝又赌的,却可以保证不让我妈受人欺负。姑娘想要独自生活,这路必是走不通的。想要离开钱家,也只有嫁人这一途。只是,那个国公爷却不是可以考虑的人选。既然这一次老爷松了一次口,那必有第二次的。或许以后老爷也会同意其他人家的求婚……”
“或是同意借我本钱,让我独立门户。”可儿讽刺地打断她。“我倒是想着,那国公爷本是军人出身,且他既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要找一个会理家的寡妇,那必是一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直爽人。与其留在钱家等那看不清的未来,倒不如索性闯一闯,嫁给这样一个莽汉也未必是不好的事。”
“莽汉是最不讲道理的,你不怕惹恼了他,他会对你动粗?”
可儿微微一笑,“凭我这么多年的管家经验,会摆不平一个头脑简单的人?”
正说着,只听廊下有人声传来。春喜出去一看,是厨房里的人拿着今日的菜单来回话。
随着一阵家事忙碌下来,“那件事”很快便被搁置在了一边。
过了中午,侍候完老爷太太以及小叔子小姑子们的午饭,可儿看着仆人清扫完毕,打听得老爷太太都去午睡了,便遣走仆人们,让他们也得空休息一下。自己则在偏厅的长榻上歪着闭目养神。
直到这时,她才又有机会再次思索“那件事”。
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来,她想。作为管家娘子,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应对突发事件,此事对她并没有形成多大的困扰。只是……那心底隐隐的忐忑就象她的旧疾一样,一直在胃部抽搐着。
“姑娘在吗?”廊下,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
春喜从瞌睡中惊醒,站起身迎出去,却见是吉祥客栈的黄掌柜。
这黄掌柜在吉祥客栈还是蓝家的产业时,就已经是客栈的掌柜了。自可儿进了钱家之后,他便一直象可儿已经没有了的娘家人一样,在远处默默地守护着她。
可儿忙起身迎了上去。
“黄世伯。”她叫道。她猜,很可能是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黄掌柜年纪已近六旬,半秃的脑门衬着他满额的皱纹更显得苍老。
“姑娘,”黄掌柜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有人在近前,便凑近可儿低声道,“听说老爷已经同意让国公府的人来相看姑娘,可有此事?”
春喜正奉上茶,听闻立刻接上话应道:“就是叻。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见着。”
黄掌柜看着可儿,问道:“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可儿和春喜都沉默了。此时,柳婆婆也从里间走出来,静静地立在门边。
可儿叹了一口气:“目前还没有。”
多年的管家经验给了她一条教训,对于还不甚了解的情况,过早的作出计划不仅于事无补,甚至还会因思虑太多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此时,还不如以静制动,临场看情况再作决定的好些。
“姑娘可千万别答应!”黄掌柜低声道,“此刻那个国公爷就在我们客栈里呢。我见了一面,竟象是一个铁面判官一样的人,没有一丝的温和气。姑娘花儿一样的人,到得他的手中,天晓得要受什么样的罪呢。千万别答应!”黄掌柜又转头看了看门外,担心地问道:“老爷呢?”
“在午睡。”春喜答道。
“那我得赶快走。不然,被老爷看到又有话说了。”黄掌柜边说着边拱拱手,走了出去。春喜也跟在他的身后,将他送出去。
可儿站在门廊下,看着明媚的春光下那开得晃眼的迎春花默默地思索着。
柳婆婆走下台阶,一只手碰了碰可儿的衣袖。
可儿转过头来,立刻明白柳婆婆已经知道她打算怎么做,并且表示了自己的支持。她冲柳婆婆微微一笑,柳婆婆点点头,转身走回内厅。
此时,春喜走回来。
可儿对春喜道:“春喜,你看着些个家,我去去就来。”
“姑娘要去哪里?”
“巷头上。”可儿指了指吉祥客栈所在的方位。
春喜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便横身拦住可儿的去路。
“姑娘使不得。要说话,等人来了家里,自然可以说得的。此刻姑娘去了客栈见他们,人家会说闲话的。”
可儿笑道:“我又没说要跟他们讲话,我只是想先看看再说。你还记得那个死在客栈里的老相士吗?他总说相由心生,看一个人的相貌大概就能知道他的好坏。我自信跟他学得还算是好,怎么着也能从那个人的面相上看出他性格的五六分来。”
她低头沉思着,喃喃又道:“就算不能,至少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提示,总比什么也不知道,只靠猜测来得强些。”
春喜见她说得有理,便应道:“即这么着,我跟姑娘一起去。路上遇到人也好说些。”
“不用,有柳婆婆跟着呢。你只看着老爷太太醒了,就说我去店里拿他前儿个要的帐本了。”
此时,柳婆婆已经拿了斗蓬出来。她将一件藏青色的斗蓬披在可儿身上,自己则裹在深灰色的斗蓬里回望了春喜一眼。
春喜无奈地撅起嘴,默默地退后一步。
可儿理了理脑后绑得紧紧的发髻,又扯扯斗蓬下那件半旧的淡青色短袄,扶着柳婆婆向大门走去。
第四章 初次见面
东门外大街·;吉祥客栈
“我们不是应该去钱家吗,坐在这里干什么?”
凌雄健的副将“老鬼”姚志承扯了扯他那只铸着一只老鹰的铜制单眼罩,假装没有注意到客栈里的杂役们投来的小心翼翼的目光。
“你只管坐着就是,将军自有将军的分寸。”与老鬼一样,小林也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奚落对方的机会。
瞥了一眼又要斗起嘴来的两人,凌雄健沉声道:“时候还早。”
那两个人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心情不太好,便都安静下来,默默地接过胆战心惊的小伙计送上的新茶,转身听着座上那一男一女两个说书先生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地方戏文。
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凌雄健养成了随时注意周围动静的习惯。自他跨进客栈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他们一行所引起的震动——虽然他并没有带着卫队出行,但是,老鬼那已经成了他的“商标”的铜眼罩早就泄漏了他们的身份。
他冷眼看着那个掌柜吩咐手下人小心侍候着,自己却匆匆溜出客栈。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个掌柜十有八九是去通知他的东家了。相信不用多久,那位钱老爷就会挂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看腻了的讨好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在挑来选去近十天却仍然无果之后,凌雄健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了。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他当初所设想的那么简单,媒婆们介绍来的寡妇当中他竟然没有一个看中的。
虽然他曾经对众人以及自己说过,只要是一个会管家的人就行。可是,只要一想到将要与另一个陌生人分享他的生活空间,凌雄健的心头就会升起一种莫名的窒息感,以及微微的恐惧感。而每当他把那个人的脸想象成是他正在相看的寡妇时,那种感觉就更甚。
想到自幼便与外婆和表姐妹们相处不好的经历,以及这些年来他与女人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凌雄健自嘲地想,也许他终生都找不到一个能与之自在相处的女性。
老鬼浅尝了一口茶,不由皱起眉。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看了看凌雄健。
“将军,我们能不能换一些酒?这茶可以淡出鸟来了。”
凌雄健也在瞪着眼前那看上去还算精致的茶盏。自从伤愈,太医解了他的禁酒令后,他便再也不愿意喝茶。
他点了点头。
老鬼大喜,立刻喝道:“伙计,上酒。”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只听“咣当”一声,全场立刻陷入一片寂静。整个吉祥客栈里只有那只被小伙计吓得失手掉落在地的铜壶盖发出“嘀溜溜”的滚动声。
老鬼显然也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住了。他茫然地眨着眼,看着四周。只见四周的人都象看怪物一样的在看着他。
还是帐房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推小伙计的肩,应道:“来了。”整个大堂里的人这才又活动了起来。
“妈的,搞什么鬼嘛!”
老鬼自觉丢脸,便低声嘀咕道。
小林窃笑不已。
“你以为这是在大漠里,随便你鬼吼鬼叫的?”
“咱在京都的酒厮里也不象这里这样安静。将军,您说,是不是他们怕了咱们,才这么安静的?”老鬼转向凌雄健。
凌雄健转动眼珠打量四周,那些原本好奇地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立刻畏惧地弹开了。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这些人当中,有些是畏惧于他的权势;有些人,则单单是畏惧他那张比常人轮廓更深一些的面孔。
“可能。”
他表示同意。
酒过二巡时,掌柜的果真回来了。
令凌雄健意外的是,他的身后并没有跟着他所猜测的那个人。
他敢断定,如果这个掌柜的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去通知他的东家,那个东家是绝对不会不来“觐见”他的。那么,如果这位掌柜没有去找他的东家,他又是去了哪里呢?凌雄健不禁有些好奇。
忽然,客栈里的人又都奇怪地静默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凌雄健也不由顺着众人的目光转过头去。
只见客栈的大门处,春日午后那令人目炫的阳光下,一位身材纤瘦的青衣女子正站在那儿向门里张望着。明媚的阳光映衬在她的身后,将她的五官全都虚化为一团藏在迷雾下的阴影,只留下那单薄的青色剪影映衬得门外的光线更加明亮。
那掌柜的也察觉到客人们的异样,便转过头去。很明显,他所看到的让他大吃一惊,忙快步向那个女子走过去。
在凌雄健的耳边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他那过人的耳力让他捕捉到几个关键的字眼:“钱家的寡妇”、“蓝大奶奶”。
蓝可儿没有料到自己的出现竟然会引起客栈里客人们从来没有过的关注,不由地愣了一下。
她一边眨着眼,让眼睛适应室内的幽暗,一边将解下的斗篷挂在手臂上,寻找着坚持先她一步进入客栈的柳婆婆——她正静静地坐在离柜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后面。
黄掌柜急急地向她走来,低声抱怨道:“姑娘怎么来了?现在不是你来的时候,还是快些走吧。”
可儿安慰地笑道:“不碍事的。我只是来拿帐本。昨儿个老爷就叫送家去,结果到现在也没有拿到。所以我就跑一趟了。”说着,她拿眼扫了一下大堂。
虽然已过了午饭用餐的高峰,因为此时正是每日的说书时间,店堂里的客人并不见少。此刻,大堂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客人。这大半的客人正因她的突然出现,而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她的身上。
座中不论男女,全都望着她在悄悄地议论着。整个店堂里就象一个躁动的蚕房,一片窃窃私语声。
不用柳婆婆以眼神暗示,可儿也已察觉到她的目标坐在哪里。众人的目光正在她和大堂东侧一张桌子边的高大背影之间扫来扫去——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可儿,却只敢偷偷地窥视着那个背影,而且从来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在大堂的东侧,靠近说书人的位置上一共坐着三位客人。他们个个体形高大,一看便知是北方人。
这些年来,随着城市的发展,可儿早已经习惯了见到这些体型与南方男子有着明显区别的北方男子。只是,这三个人的身材似乎又比普通的北方男人更显得高大一些——可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的那位身材特别高大,才给了她这样的错觉——她想,他的身高与那些在西门外大街上开设商铺的胡人有得一比。
在满店的客人当中,这一桌客人就象是小鸡群中的三只大野鹅一样惹人注目。
“姑娘里面请。”
黄掌柜扯扯她的衣袖。
可儿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向兼做帐房的储物间走去。一边走着,她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视线快速地扫过那桌人。
在桌子右边的,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岁左右、书生模样的俊俏男子,那身月白色的长衫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他是三人当中个头最矮的一位,却仍然比在场的多数当地男人要高出一些。
在白衣男子对面,坐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黑衣男子。
似乎是故意要与那白衣男子文质彬彬的形象形成强烈对比,这位黑衣男子浑身上下充满了草莽之气。只见他一身劲装,一副牛皮腰甲牢牢地裹着他的腰身,一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剑则斜插在他的腰带之上。犹嫌不足似的,他的左眼上还戴着一个骇人的眼罩。这使得他看上去更象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
在两人中间,背对着大门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便是那个众人注目的焦点——焦点之一。看着众人那不依不饶的目光,可儿在心中暗暗更正。
这是一个对自己极端自信,且知道自己对他人的影响力的人——她偷偷打量着那男子挺直的脊背、平放在桌面上的双臂、以及四平八稳叉开双腿的坐姿,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位老相士所教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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