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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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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誉了!诸位各有千秋,又何必妄自菲薄呢!何况桑兄的书法岂是谢某可及呢!”
袁崇焕听见这句话,呷了口凉茶,暗自绽出一笑。
“凌焯这话便是谦虚过头了!过度的谦虚就是自负!诸位说是不是?”
“几位兄长如何这般调侃。常言道:满招损,谦受益。”少年笑道,“况且,讨论个人得失又有什么意义呢?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方是将才用在了刀刃上。否则,除了吟风弄月,又与国何益?”
袁崇焕一笑回头,把所有的目光投在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身上。
少年并未发觉他的目光,依旧谈笑风生:“说实话,想为国建功,我以为并不只有科举一条路。我无意功名,倒是深为现在的局面担忧。外有辽东的女真人为患,时时骚扰边关;内有佞臣当道,迫害忠良。依我愚见,即便能入金鸾殿为官,却要时时提防身后的祸起萧墙;即使能往边关为将,跃马之余,不得不时时反顾身后的冷箭。如今的世道,能创下千古功业的人必定要有超出一般人的决心和毅力,忍天下人所不能忍,为天下人所不能为。”
“谢贤弟果然有见识!所以,倘若我有幸能入朝为官,一定要肃清吏治,整顿朝纲,外抗夷人,内修中兴!”一个一拍桌子,挥斥方遒。
“王大哥能有此志向,小弟佩服!”少年一拱手,“但问大哥倘能入朝为官,是先推行政令,还是先肃清吏治?”
“不肃清吏治,政令如何推行?”
“如此王大哥则危在旦夕!”少年淡淡一笑。
“何以见得?”
“先整顿吏治,必然要得罪权贵。既然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怎会坐视不理。因此必将视大哥为眼中钉,不惜代价地除掉大哥。试想,大哥身处捉襟见肘之地,又如何推行政令?”少年分析的头头是道。
“倘若依阁下之言,”袁崇焕放下了茶碗,将眉微微一横,终于开口打断道,“难道还要向权贵低头不成?”
几个年轻人闻言转头,继而又将焦点放在了少年身上。
“不然!做‘强项令’容易,但是,政令不但无法推行,自身也难保,岂非两失?兵法云:‘避实而击虚’。在政令照行不误的情况下,以违抗政令的人为要,杀鸡儆猴,同样在不误政令,不授权贵以口实的情况下,借刀杀人地轻松除去强悍者,又可使其同党畏而不前,有所收敛。岂不是以迂回之策,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少年起身向袁崇焕一施礼,“晚辈这样回答,前辈是否满意?”
“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弘儿!”袁崇焕抚掌大笑。
“方才言语之间并未提及名姓,”少年大惊,“前辈如何知道晚辈的名讳?”
“那就要问令尊了!”袁崇焕笑着起身,“我此行正是来拜见令尊的。是否可去府上一叙啊?”
少年粲然一笑,翩翩起身一礼:“请!”
“爹!有位前辈要见您!”少年刚进门就叫道。
“弘儿,你又闯什么祸了?”屋里的人应声而出。
“弘儿没闯祸。是我……”袁崇焕迈进院子,“允仁!”
“元……元素……”那人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爹!”少年有些诧异。
“弘儿,这就是为父常跟你提起的袁伯伯!快叫袁伯伯!”谢尚政兴奋不已。
“袁伯伯,谢弘有礼了!”少年一揖。
“就是说,我看弘儿长得与你那么像,只是这眼睛像他娘。我走的时候,他还在海边跟村里的小子们抓海蟹呢!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转了年就该十五了吧!”
“袁伯伯,您请进屋歇息,弘儿去冲茶。”谢弘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谢尚政一路将袁崇焕让进屋,待袁崇焕坐定下来,他便开口道:“元素兄最近可好?”
“我们之间何必客套,我一向好得很,你怎么样?前年收到你的信,说弘儿的娘病逝了,我娘她们还伤心了好些天……”袁崇焕谈起这些,心里自然是沉痛的。
谢弘提了热水进来冲茶,动作麻利:“袁伯伯,爹,你们慢慢聊!”
袁崇焕看着他恭敬退下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在关外遇见的那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同样是看出了他的口渴,却不动声色地给予一个旅人的最大帮助和鼓励。“我走了!用完不用还了!”的短短一句话,却概括了所有的体己关心。眼前这个挚友的儿子,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与那个小姑娘有一曲同工之妙的言语。
“这次怎么有空回乡?”谢尚政的一句话引回了袁崇焕的思路。
“兵部升我为兵备佥事,命我出关助守山海关,让我先回乡招募新军……所以我回乡招募新军来了,”袁崇焕喝了口茶,“顺道来看看你,听听你的意见。你是否和我一起去辽东啊?”
“弘儿也大了,可终究是个孩子,我……”
“没事,让他跟咱们一起进京,留在京城读书,也能见得大世面。”袁崇焕笑道,“你可不知道,这小子刚才的一番慷慨陈词,把同龄的甚至比他年长的孩子都比下去了,了不起啊!有你当年的风范,我别提多喜欢了!你如果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你连我的后路都给断了,我还能说什么?”谢尚政淡然一笑,“弘儿,还不谢过你袁伯伯?”
“弘儿谢过袁伯伯!弘儿一定不负袁伯伯的厚望!”谢弘大喜过望……
等到一切的事务办完回到京城,田州、泗城州和龙英州的六千兵员已经到齐了,加上从广东刚刚招募的三千兵员,一共是九千兵员。袁崇焕十分高兴,他下令广东的三千水军先留驻京城,田州、泗城州和龙英州的合兵由林翔凤带领,自己则携众将前往山海关助守。
经过一段行军颠簸之后到达了山海关,见到了出迎的辽东经略王在晋。王在晋是万历二年进士,江苏太仓的文弱书生,平时也只敢缩在关内,至于出击金军更是不敢说的。再者,金军刚刚南下过一次,京城才解除戒严,王在晋尚且心有余悸,加上熊廷弼被凌迟处死,原兵部尚书张鹤鸣革职在押,这更使王在晋恐惧不已,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努尔哈赤心血来潮再南下一次。这一次听说兵部新任的兵备佥事要来山海关助守,多一个人承担,心里自然要安定一些。于是他大喜出迎,倒让袁崇焕有些受宠若惊。
“王大人太折杀袁某了,劳您出城迎接,袁某真是受宠若惊!”袁崇焕拜见过王在晋,并同时呈上兵部文书。
王在晋接过文书匆匆扫视了一下,随即合上文书,细眉细眼的漾开了寒暄的笑。那笑容僵硬在脸上,石刻一般透着寞落:“袁大人,请入城吧!以后共同为大明天子效力,都是一家人!”
袁崇焕微微一皱眉,勉强展开笑颜:“王大人说得是,大人先请!”
王在晋并没有发觉袁崇焕神情的细微变化,依旧笑容满面:“袁大人,这带来的部属……”
“传我将令……”袁崇焕看了王在晋一眼,旁若无人样的回头对身边的谢尚政吩咐道。
王在晋脸上的表情僵在了一边,眼睛盯着一脸严肃认真分拨部属人马的袁崇焕,眼神中闪过了一道犀利的光……
“大人,刚才袁崇焕根本没有把大人放在眼里,实在太过放肆。”一个偏将待袁崇焕退出内厅后对王在晋说道。
“何以见得啊?”王在晋似乎有些满不在乎,他瞥眼看了偏将一下,又兀自去弄手中的茶碗。
“大人是辽东经略,他袁崇焕不过是个小小的兵部的兵备佥事,大人怎么说也是他的上司。这山海关里里外外的军务调动,都是大人您说了算,他袁崇焕凭什么自说自话,不经大人点头就擅自动兵?太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了!”偏将看起来大为不满。
王在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接着冷笑道:“早在福建邵武当县令时,他袁崇焕的蛮劲就已是出了名的。虽说在邵武那种穷乡僻壤,他袁崇焕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功绩卓卓,骗得朝廷那班酒囊饭袋。不过,到了这里,也就由不得他了。你想那辫子军可比得那些个村野愚民这般好唬弄?”
“大人……”偏将有些不安地叫道。
“你呀,还是沉不住气,道行欠火候。在这辽东的地面儿上,本官焉能将他慢待了?”王在晋的眯着眼睛笑着,诡异中带着几缕轻蔑,合上茶碗的碗盖,随手置放在几上,“现在本官还是要倚重他的嘛!”
谢尚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入眠,结果反倒把身边的袁崇焕吵醒了。于是,袁崇焕坐起身,点亮了油灯,拍拍谢尚政的肩:“允仁,怎么……又睡不着了?”
谢尚政无奈地抱以苦笑:“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袁崇焕摇摇头:“我们已经到这里三个月了,你好象还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是不是不放心弘儿?”
谢尚政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盯着油灯兀自发呆。
袁崇焕注视着谢尚政的侧影良久,也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喊你来……”
“话怎么能这么讲?我是在叹成天呆在关内,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和金军交手?更何况,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是真打起来,只怕……”谢尚政解释道,语气中充满忧虑。
袁崇焕笑道:“原来是在担心我啊!你的四肢可以自如活动,那是依靠什么?”
“当然是靠头脑。”谢尚政有些不解,“这和现在的状况有什么相关?”
“在这个边防重地,猛将如云,忠勇的士卒多不胜数,他们就像人的四肢一样,关键还在于有一个好的头脑,一个真正的统帅。凭杀敌对阵的功夫,我们定然是比不得这些久经沙场的战士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努力去做一个真正能统帅将士们打胜仗的统帅。”袁崇焕说到这里,本来已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放射出信心十足的光芒,“所以,允仁,天生我才必有用,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们的能力。”
谢尚政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激动地点点头:“我信你,元素……”
“前次,努尔哈赤南下侵犯,如今退却之后尚有一些难民流离关外。他们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子民,战事既然已经平复,也该将他们收抚入关才是。”王在晋若有所思,于是抬头偷偷去看袁崇焕的神情,“先前,老夫已经让诸位将军和大人们去准备出关收抚难民的事宜了,大家都做得如何了?”
一众人都埋着头,并不说话。
袁崇焕知道王在晋正盯着自己的举动,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一脸的平静,而他身畔的谢尚政却掩饰不住的着急起来。
“袁大人!”王在晋见他没有动静,忍不住叫道,“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啊?不妨……说说看。”
“下官,全凭经略大人吩咐。”袁崇焕一拱手。
“你们看,先从什么地方做起啊?总得,有个人先走出第一步来,大家才好跟上嘛。”王在晋故作聆听状。
副将倾身而出,微一拱手:“大人,袁大人是宁前兵备佥事,本是关外的守将,如今关外的城池尚未收回,但是,关外流离的难民也还是袁大人的管辖户籍,出关收抚难民的事情,应该算是袁大人的份内公务吧。再者,前屯卫和宁远也是关外要塞,先收抚那里的难民,应该是重中之重了。依末将看,袁大人恐怕得先行一步方好。”
“不错!基于这点,所以,属下们不敢越权谋政。属下们以为,这件事情,还是袁大人先去做比较合适,旁人插手就未免不合时宜了。”
“属下附议。”
“下官附议。”
王在晋的嘴角噙着冷笑,却不动声色道:“唉——怎能这么讲?都是自家人,何分彼此呢?说这样的话,莫不是推卸责任。袁大人新到,关外的情况不甚了解,贸然出关,甚是不妥。再者,若是一定要去,也得有个帮手同往,老夫才好放心呐。”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半天没有响动。
“长鹄,这段时间,你不是没什么要紧的公务么?不如陪袁大人走一趟如何?”旁边一个偏将轻笑着去打量末座的一个年轻将军。
“我……谁说我没有要紧的公务……我……”那个年轻将军红了脸支吾着。
“你是怕死吧!哈哈哈……”
“就是!他是一听到红夷大炮响,就他妈直哆嗦的人哇!”
“哈哈哈……何止是哆嗦,上次调试红夷大炮,他一次就跑了八趟茅坑!回来还不让我说呢……”
“长鹄,原来你小子就这点出息啊……”
“我……”
大厅里立时爆出一阵哄笑。
这笑却着实让站在袁崇焕身后的谢尚政觉得分外刺耳,一双拳头攥了老紧的,也不敢吭气,只是埋着头不做声。
袁崇焕扫视了一下周围众将,也抚手一笑:“经略大人无须过虑,出关收抚难民之事,诚如众位将军所说的那样,本是袁某的份内之事。不及大人说起,袁某也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未及与大人商议。袁某先前已经对辽东的地形了若指掌了,无须陈将军相陪,也可以出关任事。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好!袁大人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爽快!”王在晋与众将会心一笑,心中甚是得意,“虽然袁大人这么痛快,但是,出关之事,还是不能大意,毕竟是跟瓦剌军和辫子军交手。这样吧,长鹄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情,老夫还是吩咐他跟袁大人走一遭吧。”
“啊……大人……”长鹄一阵“头晕目眩”,战战兢兢的讨饶,“大人,属下手上还有……”
“你手上的事情,就交给力生去做吧。”王在晋不容置喙道,一句话绝了长鹄的念想。
“那袁某便出关收抚难民回来复命!”袁崇焕冲已经呆若木鸡的李长鹄一笑,十分自信地站起身,“今夜就出关!”
“啊!……”李长鹄彻底要昏死过去,只在边缘飘荡一般,差点绝了气。
“袁大人不必着急,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王在晋窃喜着,却又不改声色,起身叫住袁崇焕。
袁崇焕转头一笑:“王大人,袁某生来就是急性子,我迟去一日,百姓们就要多受一天的苦。与其如此,不如早去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至于袁某的一条贱命,何足挂齿呢?再者,有李将军傍身,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王在晋被袁崇焕的话说得有些难堪,于是喏喏道:“这个……倒是不错……”
“允仁!”袁崇焕回头丢了个眼神给谢尚政,轻扬嘴角道,“我们先行准备去吧!”
“好。”谢尚政刚从云里雾里回过神来,迷迷瞪瞪的跟了上去。
“元素,夜里出关,荆棘虎豹,你不要命了么?”走出了大厅,谢尚政方才有些觉悟,紧赶了疾步,一把拽住了袁崇焕的衣袖。
袁崇焕反身爽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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