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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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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摊开手掌,是一颗镶嵌篆字的佛珠。
柳欢宴拿过来,旋转着仔细看了一会,“这确实是闻晦大师的遗物。”他看着秋林,“闻晦的尸体也已发现了,我嘱人将他火化,他或许是不那么想回故国,我会把他葬在我娘的坟旁,在那棵花树底下,你有空就去看看他。”
与柳欢宴的心情沉重相异,秋林对此淡漠不已,只应了一字:“是。”
柳欢宴抬头看着天光,眯起眼睛,缓缓道:“我不会叫他白死。东祺伤我一位大将,我也以牙还牙报之,替你出气。”
秋林安安静静地抬了抬眉,道:“大人的安排,照你步骤便好,奴婢其实也非很难过的。”
柳欢宴注视他道:“你怪闻晦大师?”
秋林笑了一笑,道:“不是。奴婢只是认为,象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喜怒哀乐有何重要?”
柳欢宴静待他离去,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个年轻的太监,不过廿多岁年纪,背部却已略见佝偻,他对世事的了无意绪,究竟是出于身世之叹,还只不过是,为了另外一名太监的死亡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去吃晚饭,所以这一章是定时上传的
希望大家能喜欢
074 英物啼声惊四座
云妃病情于山重水复之际,忽有柳暗花明之喜。太医院中最年轻的一个陈暮陈太医,经过数日苦思冥想,提出动用险方,然而此方受到其他资深太医的全力反对,无法定夺,呈上给皇帝。
皇帝叫院使庚吉甫和陈暮当场陈述利害关系。两人意见也是针锋相对,庚太医道:“此乃虎狼药,非医家之正途。”陈暮反驳道:“若不用此方,娘娘险境难脱,长此以往生命有险!”
皇帝注意到庚吉甫所言是非“正途”,对药效未下评论,因问:“不用云妃难醒,用了以后又如何呢?”
庚吉甫眯起老花的眼睛,沉默一会,叹道:“回皇上,这药里用了有伤人和之成份,虽见奇效,手段却酷,云妃娘娘或可因此起死回生,但是治标不治本,娘娘病症难以除根,而且……”
“而且?”
“娘娘今后,于生育之道,只怕……很困难。”
皇帝起先以为是有巨大隐患,听得不过是不能生育,倒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若不服此药,云妃何时能醒?”
庚吉甫期期艾艾道:“这个,只因不清楚娘娘当时所服药物属性,还需、还需详加揣测。”
陈暮忍不住冷笑道:“慢慢揣摩深思熟虑固然无错,就只怕还没找到妥善的法子,娘娘便已难捱。”
陈暮地位甚低,长官说话时哪有他插嘴的份,更何况皇帝还在座。然而皇帝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些,连忙问道:“怎么讲?”
陈暮道:“皇上,娘娘体质虚弱,若无及时解决之道,只管这样耽搁下去,只恐娘娘捱不了那么多时辰了!”
皇帝吃了一惊,转首瞧庚吉甫,老头子搭眉低眼的,果然是如此,皇帝连日连夜未曾休息,肝火本旺,这回更是满腔怒火都被吊了起来,森然道:“庚院使,陈卿这话可有失实?”
庚吉甫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道:“皇上,娘娘受命于天,微臣等实是竭尽全力啊!”
“竭尽全力?”皇帝把那方子猛地拍在桌上,“这不是有张方子在这里,谎说什么受命于天,这方子为甚么不用?!”
“禀皇上,”庚吉甫愁眉苦脸道,“非是臣不肯用这方子,皆因此方用药过险,娘娘服下,虽可能获有奇效,但只怕也难免危险,更何况还有后患重重……不得皇上首肯,臣实是不敢草率用之呀!”
闹了半天,老狐狸是讨安全符来了,皇帝气极反笑,欲待怒斥,但是这老头提到用药以后还有一个危险难关要过,如一味重斥,生怕反而不能让他放胆去做,于是一点点放缓语气,道:“庚卿,此方虽险,至少还有一半希望,――一半以上,是么,陈卿?眼下别无良策,你们只管用它,娘娘受命于天,只要你们太医院有一点真本事,当可有惊无险。”
这话虽然还是透着威胁之意,比之前劫辄杀头的威胁可好得多了,况且庚吉甫之所以不敢决断用此方,主要还是由于这方子治标不治本,而且断了云妃生育之望,皇帝既然表现得毫不在意,那就可以大胆动用了。
云妃用过此药逐渐止血,病况也有起色,中途略微醒了一醒,但她连日来失血过多,不久便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皇帝得到消息急忙赶进内室,却见她仍然阖目而睡,也不怪宫人着急乱报,就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云罗怀孕期间虽然没重多少,可是下巴圆润,容色晶莹,这一场大病,她的脸迅速瘦削下去,肤色便如极品白脂玉,雪白皮肤之下,隐隐透出几缕青色血管,清脆而透明,似乎一碰即碎。皇帝久久凝视着她,眼前容色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犹记得十二岁时明眸皓齿的女孩,她生得那样美,家世又好,打小起便是众星拱月,即使作为公主伴读也向来引人瞩目,可是这样的娇生惯养,却没有使她的性子骄纵分毫,她的性子便象她身上着的鹅黄衫子一般娇软柔和,盈盈一笑,眼波如流,双颐晕潮。
她的性子和他的性子截然相反,他视天下万事万物如夜漆黑,她却觉得夜晚也有星月聚辉,他对每一个人都保持戒心,她却无由分说对每一个人都愿意友爱亲近,他对待下属的要求苛刻严酷,她却放纵自己的丫头随随便便地开玩笑。他看不惯她的作为,常加规肃,她总是很听他的话,背转身就忘的一干二净。他想穆泓天生严谨,怎么偏偏就如此喜欢一位哪方面都和他不相似的姑娘,可他真是喜欢她,每次只看她柔和的眼波,听见她温软的语声,哪怕有再多的烦恼、再多的愤世嫉俗,一下子便忘得无影无踪。从十六岁、在柳下把那个白鹤纸鹞还给她的时候,他心中便认定了,这是他一生的妻,他刻骨铭心爱她,爱到可以忘记这个世间对他的不公平,不计较父皇和其他的兄弟对他的冷酷,那个时候六皇子穆泓的最大愿望是快些成人,分府出宫,欢欢喜喜迎娶云罗,与她一起山水寄情逍遥一生。
然而他似乎忽略了云罗的身份,梁尚书世代簪缨,满朝中襟袍门下不计其数,他一介失势失意的皇子,婚配梁家那不叫良缘叫“高攀”,他更忘记了以云罗的绝世容光,能吸引的,不仅仅是一位皇子。――就这样他迎来生平第一次受父皇瞩目,亲自颁旨为他婚配。
他一直不敢去找她,但听说她大病了一场,好容易有所起色梁尚书便把女儿送到南方养病,半年后归来他长街驰出三十里前去相迎,却只远远躲在棚篷底下,阴郁而嫉恨地瞧着那个与云罗并肩亦不稍逊耀目光华的白衣少年――柳欢宴。柳欢宴声名鹊起,他嫉恨难耐,便拉牛车运百卷经史与之辩,三日三夜,终告叹服,那时候柳欢宴云淡风清地笑着说了一句:“殿下之才,终生屈为闲散亲王,宁不长叹?”一句话打动心坎。
半生前尘纷纷如潮,皇帝转头,捺下后面那段更不快乐的回忆,吩咐:“把小皇子抱过来。”
小小的蜡烛包捧在手里,软软的,暖暖的,皇帝不自禁流露出一丝淡而又淡的笑意,小家伙出生数日,原先又皱又红的情形不复再有,一张小脸舒展得多了,皮肤嫩滑无比,五官小巧玲珑似天工巧合的玩具。他正醒着,并不睁眼,仿佛感到温暖,软趴趴地在皇帝手里蠕动,不时向皇帝怀里靠近,发出一点点如猫叫的声音。皇帝那点罕有的笑意终成大笑,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一碰一个小凹洞的脸颊,静等回复正常之后又大笑。婴儿为他笑声所惊,没头没脑地往他怀里缩得更勤,小头上下摸索,一张小嘴也如鸟儿觅食一样尖尖。宫人们明知这婴儿是在找奶,皇上却懵然不懂,都忍不住暗暗好笑。
皇帝满怀欣喜,把小孩双手托着,送到云罗的上方,低声道:“云罗,云罗,你睁眼看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云罗,你看一看,他有多可爱,他可乖了,这些天都不哭不闹,一定是念着他的母亲为了生他而患病痛,他多么懂事,你怎忍心这么睡着,不理自己的孩儿。云罗,你睁开眼睛瞧一瞧,看我们的孩子,多鲜活的小生命,他需要你爱抚,需要娘亲亲自教导,云罗,他在等你,喏喏,他在等娘亲睁眼看他,抱他,吻他,他在等他的娘亲和爹爹一起携手来带他,许他一个美好人生。”
他又和言向那婴儿道:“来,乖宝宝,你叫一声,你爹爹先前有些事做得差了,你爹爹欺侮你娘亲,对她不好,对她凶,甚至事后还怀疑她,好孩子,你叫一声娘亲,代你爹爹对娘亲说,以前都是爹爹的错,娘亲别再生气啦,别再闭着眼睛,别再长睡不醒,你知道……我有多么难过么?”
最后那句,他却是纯系自己的语气,先前宫人们听了不过微笑,这孩子才生了几天,吃奶是本能,哪里懂得认识爹娘,可是听着听着,各自慢慢鼻酸。
皇帝痴痴地瞧着云罗,见她全然无知,不禁又是颓唐又是心焦,虽则陈太医说到了这时她最危险一关大抵是过了,可是她这样死气沉沉地睡着,又怎能轻信太医所言?
“云罗,云罗!”他低声反复唤着,便把襁褓放到云罗枕边,靠近她的脸颊,那小孩子被他双手托着,总有些不舒服,忽然躺到实处,更觉安心,索性嘟着小嘴睡着了,皇帝一见啼笑皆非,忍不住手指戳戳小蜡烛包的中间部分,“喂喂,你还没叫醒你娘呢!”婴儿虽小,感觉始终是灵敏的,而且初夏时节只包裹了一层,十分容易受力,腰里被他戳来戳去很不舒服,忽然裂嘴大哭起来。
所有人都傻了眼,小皇子自出生出奇的乖,除了饿了讨奶水喝,也不过哼哼,这么放开声来大哭,可还是头一次。皇帝真有人所不能之本事。
皇帝也自着急,手忙脚乱把他抱了起来,横拍竖拍,婴儿哭得更响了,急得满头大汗,不知为甚么觉得手上抱着有些沉甸甸的,而后手心至掌缘部分皆湿湿的,热热的,紧接着这股热流一串串到他袍袖之间,手肘部分。
乳娘看出端倪,忍笑上来跪道:“皇上,请把小皇子交给奴婢吧。”他再傻也知发生了什么状况,一脸不可思议的把小家伙丢还给乳娘,甩着袖子,浑身不舒服,无意间一回首,见云罗双眼睁着一线,含着一抹微茫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孩子是皇帝的,不用怀疑
075 百啭流莺满建章
皇帝亲自祭告太庙,为皇长子赐名为“璿”,大赦天下,免明年税粮田租三分之一,其母云氏进为皇贵妃。皇帝一下了朝便往莳慧宫而来。正午的日光炽而烈,如一簇簇白色火苗在赤色宫墙上跳跃闪耀,两名小太监站在浓荫郁翠下用裹着牛胶的粘竿粘蝉,夏日暖风里萍香轻送,阖宫寂静而无声。
皇帝问知云罗在绿波廊午歇,便一路寻过来。此地名之为“廊”,实际按规制算得一座偏殿,阁宇轩朗,临着金明池,中间折出一道回廊,通往悬架于金明池上的敞轩。
云罗午睡已醒,正斜倚榻上,手中轻轻挽着白色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轻摇,颊上犹染初醒的酡晕,带出一丝慵懒。
她发式梳成随云髻,单插金步摇,髻下一串鹅黄堆花,额上点着裁金花子,精心绘成小小一朵睡莲。上身着白色绣芙蓉烟罗短衫,微透一抹金黄抹胸,衣袖先是甚窄,于肘上部位于打了两个蝶结,其下呈扇形放宽,与蝶结垂下的两绺丝带一同飘飘摇摇,烟罗薄透,隐约看到里面藕般玉臂。腰下系着轻纱罗裙,裙上掐成数十道褶边,每一道褶各以一种淡雅之成晕染,风动而色如月华灼灼,下摆绣满水纹,又如潺潺清流于月下清莹流动,足下微露半截金线绣莲花鞋尖。阁外是清澈碧湖,千重白莲叠绿叶,丝丝流云投洒波心,水光潋滟晴方好,直映得她整个人宛如淡淡地焕着天光。
她无意间一回头,见着皇帝,也并不站起,把纨扇倒转过来,以垂着流苏的素柄指着他道:“来多久了,怎么只站着?”
皇帝这才微微笑了,缓缓踱过来,道:“水边还是凉,需得小心些,今日可大好了?”
云罗只微微地哼了声,照样儿慢慢摇着扇,两人虽然算是和好了,可中间总是添了一重说不明道不清的隔阂,最明显的变化是,云罗不爱笑了,皇帝记不清有几时未在她唇角捕捉到些许笑意,但若说对皇帝不殷勤,却也有意无意地笼络着,皇帝有时不免悲哀地想到其实她不是爱他,而是不想失了现今地位,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在她身旁坐下,道:“皇贵妃按制赐含光殿居住,比莳慧宫大一倍有余,朕已交代这二日迁宫。”
“不必了,“云罗客气而疏淡,“臣妾住在这里很好,也惯了,不想动了。”
“云儿,”皇帝微感歉意,“朕欲立你为后,可云氏、云氏……仓促间难以成事,不过你放心,朕的皇后总是你,你且容朕徐徐图之。”
东祺后族向来若无势力,必也是清贵望族,云罗原先的家世就很合适,如今不过托名为柳相表妹,一无来历二无身世,只是含含糊糊收进宫中也就罢了,若要册立为后她这捏造的身世不值一晒,云罗淡淡道:“臣妾若然姓云,便做皇后亦无意趣。”
皇帝默然,片刻重又打起精神来笑道:“你诞下皇儿,宫中本应庆贺热闹一番,可为着爱妃重病,一直未能进行,三朝洗儿错过了,连弥月之日也未及庆贺,朕算着再过十余日便是璿儿百日庆生,朕意欲好生热闹一番,你看如何?”
云罗道:“全凭皇上的主意。”
皇帝有此一句话,大大地兴奋起来,一连宣了好几名女官,当面世无巨细地吩咐,他这意思竟是要大贺,非但皇宫热闹,连朝中文武当日都将入宫朝贺。又把小皇子抱来,亲自调弄为乐,云罗不管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只在一旁微微含笑看着。皇帝对儿子的喜爱是由内心所发,几不忍释,反而云罗只是淡淡,最多就是就着怀中看看,碰碰他的小手小脚,甚至很少亲自抱着。皇帝先前以为她身子虚弱,但她一日好于一日,对那孩子仍然有点淡淡疏离的态度,倒叫皇帝莫名忧虑起来。
“云儿不喜欢吗?”
云罗微微一笑,手指碰着婴儿的小手指:“怎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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