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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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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不是病?你看你这样子!”

“不是病。”云罗着重地重复,然后便住口不言。皇帝盘问多时,她忽然落下泪来,“不是病,是梦。”

“梦?”

云罗怯怯地瞧着他:“这也不是一晚两晚,我只要阖着眼,我就……”

她似是有所顾虑,皇帝安慰道:“你说,是做噩梦?”

云罗咬唇道:“一阖上眼,我便看到穆潇。他脸上身上都是血,很惨。”

皇帝倏然沉下脸来,云罗也不再说,恹恹返身又向内睡了。

皇帝看着她,想着,他这里刚刚安排下计谋,趁着程太后出宫之计让她暴毙于宫外,这边云罗也就流露出想要出宫的意愿,难道她此举是为保程太后?程太后待她甚苛,更是几乎置她于死地,云罗决计不可能对这位太后如此好法,唯一可解释的理由便是爱屋及乌,皆因心中存着对韶王的旧爱,这才不计前怨,想方设法来保她。

他慢慢握紧拳头,指节微响,眼里流出怒意,云罗在梦中转了个身,见她额上冷汗更多,脸色痛楚,不安地随即又转回去了,皇帝忍不住摸她心跳,又快又重,云罗遽然一醒,但见到他,便又闭上了眼睛。皇帝以手指揩去她眼角流下的泪水,想着她夜梦所扰并不是这一晚,其实这一向以来她都睡得不够好,而且明知韶王是个禁忌,假使她要出宫,可以找很多理由,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找一个两个都忌讳的人来做话题?

他缓缓发问:“按你的意思,是要怎么样呢?”

云罗负气不语。

皇帝免得她再寻机开口,便主动道:“你和寿春宫那位同时发梦,看来未必无因,那一位说高僧指点需得亲自还愿进香,已选定的日子就是二月初十,既然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那么你就同她在同一个日子过去做这场法事,如何?”

云罗停了好一会,方道:“你不生气了么?”

“无所谓生不生气。”皇帝揉着她的长发,低语,“有什么比得上你的身子,朕只要你无病无痛,那才是好的。”

他想道,程太后和她一起出宫,就万万不能出事,否则便是将她推向风尖浪口。可是退一万步,她此举真为保着那位太后一条性命,不要紧,保得住一次,可保不住第二次,她不能每次都找相同的借口。

于是便如春风化雨,云开日出。

084 白日欲顾红尘昏

二月初十,铅云沉沉如铁。既定日子未可改期,太后和皇贵妃的銮驾照常出发。云罗虽是贵妃,皇帝早吩咐了享皇后的全副銮驾,两副銮驾加三千禁军迤逦数里,浩浩荡荡出了清和门,打从西边出京。

风愈刮愈大,渐渐的看不清前路,砂尘漫天席地而来,盖住车辆马匹,连人身上都扑了满满的一头一脸。

大内副统领曹霸冒风沙请示皇贵妃:“娘娘,风沙太大,前面不远有户村落,是否暂且休息一时?”

车子里一个年轻女子声息回答:“娘娘问这是到了哪里?”

曹霸回答:“刚出城,十数里左右,过了前面这个村子,就是落凤坡了。”

里面停了一会,先前那年轻女子道:“娘娘不作主,曹副统领,你去请示太后娘娘。”

曹霸只得转过来,又到程太后那里,程太后也嫌风沙太大,怕有危险,吩咐暂时歇息,曹霸即命人抢先赶去前面的村落,好生安排,他这里刚刚忙了一阵,小元子又来说娘娘有请。

原是皇贵妃改了主意,不停前面村庄了,直接到落凤坡,那里也可歇足。

明明是她要和太后对着拿主意,却拿底下这些人作耍,曹霸好不有气,粗声粗气地答应了,却听里面说道:“原是本宫思虑不周,叫曹统领费心了,还请见谅。”

皇贵妃清柔的语音,在极大风沙之中听来只是若隐若现,曹霸听得呆了,那点怨气早就抛到云霄以外,大声答道:“不费心,不费心!谢娘娘垂顾!”

但是这样一来,路程比原先预计的更多出五六里路,于平常并不要紧,而今走一步都与风沙相搏,这五里路整整又走了一个时辰。程太后遣人问了两次,得知是皇贵妃的意思,不停村落而停落凤坡,十分不高兴。

不过皇贵妃要求停在落凤坡原也非全无道理,这里有一座不甚起眼的别邸,也是属于皇家所有,落凤坡向后便入玉泉山,山上建有皇家别苑,这里通常作为宫中人来往打尖之用,接待太后贵妃尚属首次,临时匆忙打扫收拾起来,等云罗銮驾驾到,那屋子里堪堪打扫完毕,连热水都未来得烧起来。两副銮驾,无论不可能全数驻入,一大半倒在外头,好在京中风沙常见,别邸备有必用的围幛等物,尽数拿了出来。

云罗身子孱弱,那车驾一路迎风摇沙的,颠簸远异往常,早便累得支撑不住,香吟等赶着收拾一间上房出来让她安睡。

才刚躺下,便听得外厢闹起来,香吟出去看了一看,原来是程太后嫌给她的那间屋子样样都差,执意要和皇贵妃调换上房。

云罗懒洋洋道:“这样的天气,既不能赶到云林寺,到哪里不是将就,我这里不比她更好,不过是她心头有根刺,请她一起过来坐坐便是,甚么事值得这样吵闹呢。”

她与程太后一年多未曾相见,乍乍相见,不禁愕然,昔日美艳矜贵的豪奢妇人今已干瘦异常,浓浓色彩之下掩盖不住满脸憔悴,鬓发生斑,一年间衰老三十载。

她看得目不转睛,程太后苦笑道:“怎么,不认得哀家了?”

云罗缓缓起立欠身:“太后。”

“不必多礼了,”程太后道,“听说你对着那位,也是无需日夜请安,更不必对哀家客气了。”

“不敢。”云罗客气道,“太后是韶王母后,臣妾自当敬之。”

程太后眼锋一闪,从这句话里听出云罗无限怨恨,如今她在上风,程太后自也不肯一句句同她针锋相对,含混着便过去了。

两人虽然见了面,屋里屋外有不少人,依然讲不得话,程太后只道:“今日赶不到云林寺,唉,也就耽误了法事,如何是好!”

云罗道:“这也是天意。”

她语气平淡,并不见得有多少感慨,程太后看了看她道:“这是何意?他连一场法事也担当不起了?”

云罗淡淡道:“太后不必动怒,臣妾并无此意。”

她以为穆潇是平生最可值得信任之人,然而穆潇也曾骗她,使用令其兄早婚的方法成全他自己,或许那不是他主动做出来的,但穆澈在帮他之时他一定也知情,可是他瞒着她,一直瞒到他死去。她也以为父亲是最值得尊重景仰之人,母亡后拒不续弦,父女间慕孺情深远胜他人,她一遍遍想象日后所嫁丈夫,便如父亲般专情。

韶王是她丈夫,父亲还是她的父亲,这些关系并不曾改变,可是时至今日,让她悲恸十二万分,就象眼睁睁看着穆潇在她面前倒下而她除了晕倒以外一概不能做,【】重新生出这情绪太难、太难,不知是失望了,抑或时间冲淡了伤悲?

太后盯住她,半晌,道:“看起来,好了伤疤忘了痛,这话没错。”

云罗手轻轻抚上肩头,嘴角微现苦笑,不曾开口。

云罗越是沉得住气,太后便越是显得有些烦燥,欲待直说,又怕周围有人,挺不耐烦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终忍不住沉下脸来,道:“哀家此番出宫,是为了我那苦命皇儿,也是为了你,叫你心上能得个平安。哀家自己,可危险得紧。”

她话中有话,云罗自然一听分明。此次出宫,原是云罗首先暗中致意,所定的日子,要程太后那边先成功,料想皇帝为了下手,必不坚阻出宫,而待她出宫既定,云罗才施计也跟着要求同为一事出宫,地点定在玉泉山深蔍的云林寺,便不能是一日来回,出得深宫,太后和云罗方能找到机会一晤。此行有险,太后思量再三,终日为儿子报仇的心理占了上风,可是瞧着云罗不急不愠、更似对韶王淡然处之的情形,她不免着急起来,等不到机会,便含含混混地指出。

云罗微微一笑,简短地道:“母后放心。”

虽然答得模糊,但她肯叫“母后”二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太后方略开怀,一时宫人送了晚膳过来,乡野之间仓促未能备得丰盛,云罗只喝了两口汤,早早即睡下了。

夜晚风聚如啸,听得屋瓦掀动的响动久久未歇,这样天气,使她们停在落凤坡,离开她选定的地点更近,可是这一点路只怕比平时还要难走,是好事,也是坏事,云罗心内暗暗发愁。

二更天上,摸索着起来,香吟为她张罗衣裳,发愁道:“没料天气变得这样厉害,虽然带了几件,恐怕还是有些凉呢。”

云罗笑道:“这是我不好,虽然看着要变天,也没料到一冷如斯,早知道带件皮子就可以。”

香吟不禁笑道:“哪有这个天气还穿皮子的?”

云罗笑道:“那不就得了,你都把我裹成这个样子了,还嫌不足?”她一一翻给香吟看,单衫、夹衫,一重套一重,看得秋林在旁也噗哧笑了。

“秋林。”

“娘娘。”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娘娘请明示。”

云罗道:“你是柳相的人,为何肯帮我,且为我隐瞒?”

秋林笑道:“娘娘从哪里见得,奴婢是柳相的人?”

云罗笑道:“你到了这时倒想来考我?”

“奴婢是说,娘娘猜错了,奴婢不是柳相的人。”

“是皇上?”

秋林低头一笑,道:“皇上待奴婢向来是不错。”

“那你……”

“我不是任何人的人。”秋林心里补充了一句,我只是临止的人,“也许我只是低三下四之人,但并不代表我因此而无主见。”

云罗道:“我真不太明白你。”

秋林道:“娘娘只管放心,奴婢既然应承了帮你,而且透个消息给丞相,我就决不食言,而且不会出卖你。”

“何以对我如此?”

“奴婢喜欢你。”秋林看着云罗微愕,便笑了,“奴婢喜欢娘娘的容颜衣饰,娘娘的性情脾气,娘娘的音笑言行,无处不叫奴婢喜欢,眼里喜欢,耳里喜欢,心里也很喜欢,――或者不是喜欢,是愉悦,愉悦,娘娘明白了吗?”

“那么,柳相呢?”云罗歪着脑袋问,“也是愉悦?”

秋林眸子微微闪烁,道:“那不是。……那是命中注定。”

云罗看他不象是想再说下去的样子,便也不问,说话间云罗已然换好了装束,秋林伸出手,替她戴上风帽,帽沿下垂着长长的幕缡,只是出宫时万万未曾想到变天如此厉害,这重幕缡是春日所用,秋林想了一想,另外把披风剪碎了,给她严严实实地罩上,低声道:“风大,奴婢带着你走吧,别害怕,一路上可也别说话。”

085 命若不来知奈何(上)

夜里风沙而外,又加了雨,云罗抖落一身尘砂和泥水,好容易自天旋地转中,回转过来,见程太后居然比她更早在那里。

这是一座山谷中依山而建的石屋,建造甚是坚韧,外面沙尘雨雾扑天盖地,然而丝毫不曾影响里面。但这也是一座久已无人至的石屋,里面到处积着寸许来厚的灰尘,窗口悬了一盏昏暗油灯,程太后正皱着眉面团团转着圈子,在地上踩出一圈圈潮湿足印,一见云罗即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认识这种地方?”

云罗道:“这个地方,我和穆潇进山玩耍,是遇上了疾雨,迷路到了这里,后来穆潇见这里寥无人迹,便造了这所石屋,有时我们两个人过来玩,与世隔绝。”

听说与儿子有关,程太后先前的不满便自摒除,只问:“宫中说不了话,哀家也知你大费周章,必有所谓,现在可以明言了?”

云罗并不诲言,开门见山道:“把你手里还有的力量给我。”

程太后一怔:“什么?”

“太后在深宫,也能从容传递消息给我,三千禁军铁桶般围护,也可轻易脱身,太后手中仍有力量,我说得不对吗?”

话是在理,可是这也是太后最后的护身符,就算她和云罗的目标一致,也不可能将底牌轻易亮出,犹豫时节,云罗冷笑道:“太后还在指望什么?指望穆潇起死还生,夺回帝位,尊你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太后?或是指望你那生死下落不明的远亲程景养为你程家重新掌权,还你一个程姓江山?抑或是有朝一日扬眉吐气登临绝顶,哪怕无子无孙,无亲无情,做一位如前朝武皇的女皇帝?”

太后倒退一步,喃喃道:“不,都不是。”

“为报仇,你只为报仇,”云罗接着说,“你不甘心原本享有的一切为人所夺,你不甘心亲生儿子死于非命,所以你只是要报仇雪恨,只要你出尽一口污浊气,可是你自身安危在在难保,所指望者,唯云罗一人。当初你刻意将我送还到皇帝身边,为的不就是这个目的,如今我如你所愿,一步步走上你所期望的那条路,却对我有所保留。”

她语音不高不低,语气也不激烈,然而舒缓依旧的同时渗透着侵骨寒意,她说的这些,既无忿恨,又无激动,便如存在千年的高原坚冰,不再为任何外物所动,报仇是她今生认定的一个方向一条路,但已失去了除此而外所有的热忱。

“你要我除了报仇,”程太后讷讷道,“其他甚么都别指望了……有生我能满足的愿望只此一个,除此而外一概皆是空的,空空便如雪洞一般……”

她不寒而栗,即便报了仇,那样的活着还有何趣味?然而不报仇,怎能眼睁睁看着那对母子高高在上,享万世荣华?不不,便是自己死了,也要他们一起死了这才甘心!

短短的思量瞬间,背心陡然涌出一层热汗来,终于咬着牙道:“好,怎样给你?”

云罗早就有所准备,取出一大幅白缎子,用来写字的却是一颗螺子黛,程太后边想边写,不一时满满地写了一面多,云罗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问道:“赵婕妤不算吗?”

太后答道:“赵大将军由我父亲一手带出来,可如今位高权重,并不是哀家可以左右,赵婕妤之所以热心于此,据哀家来看她更想借机而作皇后。”

这和云罗设想的原也相差不远,云罗点了点头,牢牢记在心内,便打起火石把它烧了。

程太后冷冷道:“你要的哀家均已给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你今后想做些什么,趁着这个机会,也不妨告诉我。”

云罗没有答话,却转首看向石门方向,与此同时,恰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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