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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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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尴尬的回过头去:“呃……将军。”

百里霂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冷冷的:“你的马呢?”

苏漓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跑了。”

他低著头等著训斥,然而百里霂却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看著他。苏漓这才想起自己还衣冠不整的事,连忙抓起一边的靴子穿上了,又整了整衣襟。

“你的外衫呢?”百里霂将手上的弓挂好,偏头看他。

苏漓解释道:“天气太热,而且卑职不知道今天要骑马,穿得是广袖,刚才想脱了外袍也许会方便些,所以……”

“所以你就在马上解了外衣?”百里霂语气不佳的指著他,“你这件单袍颜色太鲜,怕是把马惊了。”

苏漓低头看著自己葱绿色的绸衫,又看了看百里霂的坐骑,向後退了两步。

他这副神情倒把百里霂逗笑了,他拍了拍爱马的脖子:“逐日不是那样惊乍的性子,”他向苏漓伸出一只手,“上来吧。”

苏漓狐疑的看了他那只手掌一眼,然後上前抓住,随即就被拉上了马,这匹马比之前的小马驹高出了许多,让他一瞬间有些眩晕。

他听见耳後那个声音说道:“你弄丢的那匹马是军中物资,要扣三个月的俸禄。”

苏漓尴尬的别过头去,岔开话:“将军,其他人呢?”

“又不是去猎猛兽,不必聚在一起。”百里霂说著,双臂绕过他,策动了缰绳。

苏漓一早就看见他马後那些份量不菲的猎物,照理该赞叹几句将军箭法无双之类,可他踌躇了半天,还是无法开口奉承。

最後倒是百里霂先开口道:“沙棘寨以西大多是狼群聚集,历来不曾在那里与北凉交战,你怎麽想起来去查那里的地图?”

“这个……”苏漓怔了怔,“卑职听说沙棘寨以西有个北凉部族叫做哈图佐,那里的人与猛兽为伴,拒绝服从北凉大汗的统治。”

“不错,”百里霂点头,“不过这个部族在几十年前就消弭在北凉原上,至今也没有音讯。”

“卑职知道,但是万一有朝一日,哈图佐再次出现,而且听命北凉大汗与我军交战,那麽沙棘寨就会变成我们的一个软肋。”苏漓微微向後转头,“不知卑职是否多虑了?”

百里霂沈默了一会:“不,你目光长远,倒不像是只会读书的书呆。那现在,我们就去沙棘寨。”

逐日跑起来的速度比那匹栗色的小马驹快了几倍,苏漓混身僵硬的坐在马鞍上,不由自主的越伏越低,几乎要趴到马脖子上。

百里霂忍耐著笑意,用膝盖在他腿弯上轻轻一击:“你再往後撅就要把我挤下去了。”

苏漓难堪的向前挪了挪,却不妨後领被人拽著,迫使他直起身。

“挺直腰,脚踩在马蹬里,抓著缰绳。”男人的声音平稳,不由分说的把缰绳塞到他手里。

苏漓战战兢兢的驾著这匹高大的骏马慢跑了一会,吓得口水都不敢咽。

很快百里霂就从他手中收回缰绳:“这样下去,恐怕到晚上都到不了沙棘寨。”

沙棘寨是北凉原上的一块突兀的戈壁,土质多为沙砾,四周绵延著几个不高的山丘。苏漓将一卷白色粗布铺在马鞍上,用炭笔将西面一带的地形一一的绘制了出来,细细的标了注。

百里霂背著手在一边看著,有些奇怪之色:“你从未参战,绘图的手法倒是熟练。”

苏漓看向远方显得昏黄的沙砾之地:“小时候父亲给我请了位老师,他曾经是封大将军的军师,只是因为那件事……”

百里霂了然的点头:“当年封凛跟随仁疏王造反,手下的人不是斩首就是被流放。我记得他的军师姓季,用的好兵法,原来你是他的学生。”

苏漓没有接话,低头将最後几笔描上,然後把粗布卷了起来又收回怀里。

百里霂看了看天色,微微眯起眼睛:“这草原上的鬼天气,要下雨了。”

第二十章

这场雨来的多少有些怪异,往常的春季甚至会几个月不见一滴雨,而这次在黑压压的云层堆积了不久之後,沈闷的雷声就响了起来。

苏漓抬起手想去捂耳朵,而後又反应过来当下的处境,忙放下手,略带尴尬的看了眼身後的百里霂。

百里霂似笑非笑的样子:“你怕打雷?”他不等答话,一握缰绳,在苏漓的腰上拍了拍,“坐稳了。”

苏漓“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长鞭击打在马臀上的一声响,逐日猛然跃了出去,几乎将毫无防备的苏漓扔下马去。

强劲的风迎面而来,吹得他眼睛发痛,四周的景物急剧後退,耳朵里也塞满了呼啸的风声,这匹马简直是在飞。

苏漓在惊慌中抓紧了横在面前的男人的小臂,抓著皮甲的手心汗涔涔的。

即使是这样的速度,还是没能躲过这场大雨,雨水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冰凉的顺著领口直灌进去,苏漓打著哆嗦勉强回头问了一句:“现在去哪?”

因为在跑马,百里霂身子压得很低,胸甲贴著他的後背,下巴抵在他後颈上:“前面有个小屋,是我们打猎休息的地方,先去那避避雨。”

跑过了一座矮丘,苏漓就看见了他说的那间小屋,不过只是个木板和茅草临时搭起的棚子,但在这样的大雨里,这个棚子总比露天好太多了。

他本就只剩一件单袍,此时又被雨水淋得透湿,冷得瑟瑟发抖,几乎忘了尊卑礼仪,跳下马後也不管百里霂,飞快的跑进了那个四面透风的小棚子里。

百里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翻身下马,将逐日拴在了门口的木桩上。

棚子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干草柴火,草原天气干冷,几乎没有受潮,加上备用的火石,很快就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百里霂解下皮甲,抖去雨水,扔到了一边地上,他身上倒没有淋湿太多,只是一转头就看见苏漓小动物一样缩在火边发著抖。

他笑了笑:“苏主簿,这样捂著一身湿衣服,恐怕会受凉。”

苏漓像是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的把身上的单袍脱了下来,他里面只有一件白色的里衣,被雨水沾湿了粘在身上,隐约的透出了肌肤的颜色。

百里霂起先还有些嘲笑的意思,但渐渐的就敛了笑,将头转向外面去看淅淅沥沥的雨。

雨势渐渐的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屋内本来只有木头燃烧的劈啪之声,突然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破了。

百里霂的背影一顿,然後慢慢的转过了头,看向苏漓,脸上的表情像是想笑,但却没有笑出来。

苏漓的脸或许是因为火光的映照,格外的红:“我……我从早上就没吃东西……”

百里霂终於忍不住,大笑出声:“苏漓,你可真是个活宝贝。”

苏漓羞愤交加:“将军猎了那麽多猎物,却要让卑职在这里挨饿。”

百里霂犹带笑意:“这里无水洗剥,你是要茹毛饮血?”他走到门外,从逐日鞍边的皮囊里取出一个布包和水囊,丢给了苏漓。

那里面是两块粗面饼,军中常备的干粮。苏漓拿起一块放在火边烤了烤,顾不得烫,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面饼又干又硬,把他噎得直翻白眼,想拧开水囊喝口水缓一缓,却不料那里装的根本是烈酒,酒气直冲入鼻腔,当下抖心抖肺的咳嗽了起来。

百里霂一直饶有兴致的看著他这一番动作,到这时才啧了一声:“不会骑马,怕打雷,又不会喝酒,难不成是个女人。”

苏漓听得清楚,又加上酒劲上头,当下跳了起来:“百里霂你说谁是女人!”

百里霂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让苏漓有些发毛,但他最後却只是说了句:“先把衣服穿上。”

苏漓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不整,早已在气势上失了一大截,而百里霂在说完这句话後就走了出去。

这夜或许是因为下过雨的关系,四周微微带著泥土的潮湿气味,远方隐约传来草原狼的嚎叫。

百里霂仰躺在马背上,看著屋内跳动的火光映照出的人影,微微有些失神,黯淡如墨的天际不见星辰,没有一丝光,笼罩得整个草原有了些孤单的意味。

苏漓整好衣襟走出来时,已从淡薄的酒劲中清醒过来,懊悔於方才的失礼,小步踱到马边:“那个……将军,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百里霂偏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抽出长弓,从箭壶中拈出一支圆簇的箭。苏漓怔怔的看著他将箭搭上弓,随即破弦而去,带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们若是也在附近避雨,听见鸣箭的声音就会赶来。”百里霂收了弓,淡淡说道。

苏漓点了点头,看他神色比刚才生疏了许多,略有些心虚的说道:“将军,卑职方才造次了。”

百里霂在马背上翻了个身,声音懒懒的:“不妨,你就是再造次些也不妨。”

苏漓愣愣的看著他。

“反正你也经不得打,不过是多扣几个月俸禄罢了。”

“你……”苏漓一急,犯上的话几乎又要脱口而出,却还是生生的憋了回去。

百里霂坐起身,看著他气鼓鼓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他头顶上意义不明的摸了摸,没有说话。

很快远处就出现了几点光亮,十几个举著火把的人策马而来,领头的白凡看清小屋旁的人影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是将军。”

身後的人听见这句话,也纷纷露出喜色,加紧了鞭子。

“等等,旁边的好像是……苏主簿?”白凡的脸色有些怪异。

同行的一名亲兵侧马上前,小声道:“白副将,你可看清楚了,咱们现在是过去好,还是不过去的好……”

白凡横了他一眼:“将军要不是找咱们,还放信号做什麽。”

他挥了挥手:“还不快跟我过去。”

将至近前时,已听到百里霂远远的呵斥声:“白凡,你们几个在那边磨蹭什麽!”

“将军。”白凡呵呵的笑了两声,正要偏腿下马,就被百里霂出声制止。

“你们几个不必下马行礼了,我们这就回城。”

“是,”白凡应了後,偏头看一边站著的苏漓,“苏主簿原来在这,可让我们好找。”

苏漓对他作了一揖:“白副将。”

白凡也对他点头笑了笑,他身後的小亲兵牵出了一匹栗色的小马驹:“这是我们下午打猎时碰上的,当时还以为苏主簿遭遇了什麽不测,可吓了一跳。”

苏漓看见那匹马,先是一惊,然後乐颠颠的跑了过去:“我这三个月的俸禄算是保住了。”

他说完回头去看百里霂,百里霂却只是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向白凡道:“苏主簿不会骑马,你载他一程。”

白凡点了点头,下马将苏漓扶上马,交代道:“这匹马跑起来有些颠,不比小马,苏主簿不必害怕,抓紧缰绳就好,够不著马蹬也不必惊慌……”

等他罗里罗嗦的说完,其他人早已都跑得没影了。

百里霂回府时已近子时,厅上却还点著灯,曲舜似乎已等待多时,一见他回来就立刻上前说道:“将军,今天下午冀州传来消息。”

“冀州?”百里霂挑起眉,“什麽消息。”

曲舜向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说是御驾已到达冀州辅郡,离灵州还有十日的路程。”

“御驾……”百里霂瞪大眼睛,险些问道谁的御驾。

曲舜看他脸色变了又变,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的样子,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军?”

百里霂收回手臂:“一声不吭的就离京跑到这来,也太胡闹了。”

这话实在过於放肆,曲舜也不好说什麽,只是又低声叫了句:“将军。”

百里霂像是没听见,低声沈吟道:“皇上怎麽突然就到了冀州,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放出。”

“说是……说是收到将军私通北凉王的消息,所以亲自来查证。”

“这样拙劣的借口,亏他也想得出,”百里霂终於忍不住露出笑意,“看来京中那件事他也收到风声了。”

曲舜点了点头:“将军,既然皇上过几天就到,要不要做些准备?”

“准备什麽,杜升的房子大,一定是住在他的州牧府上,我不贪这份光。”百里霂摇头。

“那……将军要不要收拾收拾?”曲舜看著他的脸。

“怎麽?”百里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又没十天半个月不刮胡子。”

“不不不,”曲舜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给将军准备几件新衣面圣穿?”

“不必了,”百里霂摇头,语气有些自嘲,“反正我穿什麽长什麽样他从来都不在意。”

他顿了顿,又半开玩笑的说道:“莫非是我长得难看?”

曲舜看了他一眼,脸红红的低下头去:“不……将军长得挺好看的。”

第二十一章(上)

昭元十三年的春天,北凉原。

晴空下的草原格外的绿,远处起伏的山丘像羔羊柔软的脊背,连著远处的天际,一色的蓝。

两匹马先後驰过一片平原,前面的是一匹青灰色的大马,马上坐著的年轻人穿著北凉服饰,即使在这样暖和的天气里,左肩还搭著一块毛皮。他松松的拉著缰绳,满脸惬意的骑在马上,仰头迎著和煦的阳光,丝毫不在意胯下仍在奔跑的坐骑。

後面那个骑马的人轻轻点头:“我时常见北凉的牧民们像你这样跑马,赶著自己的羊群,这样的自在是大多中原人学不来的。”

年轻人转过头来笑了笑:“听说中原的小孩出生後是睡在木制的摇床上,而北凉的孩子则是在马背上长大,没事的时候骑马放牧,一旦战乱就要提弓上马,一生都颠簸漂泊,难得安逸。但是生在北凉的人,往往没有感伤,只有感激。”

他低声说完,收住坐骑的步子,然後缓缓的唱起一支北凉的歌谣来,这全然不同於中原清亮的小调,嘶哑而苍凉,顺著风传得很远。後面的人听著,轻轻用手打著拍子,嘴角有丝笑意。

年轻人直到唱完,才想起身後还有听者,他尴尬的摸了摸脖子:“让将军见笑了。”

百里霂摇头:“这歌很好,以前常听城下的牧人唱,我粗略懂些北凉语,听大意似乎是说远方有个美丽的姑娘,在帐篷里等我归去,是麽?”

阿穆尔局促的笑了:“是,这其实是首情歌,从小就听我阿爸唱的。”

“唔,”百里霂点了点头,“这不只是情歌,还是首战歌啊。你们的武士从战场上带走同伴尸首,那时候唱起这首歌来,只听得出无限的悲凉和愤恨。”

阿穆尔原本还明朗的神情慢慢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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