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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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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在软绵绵的云层里。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身上正覆著一袭黑色的大氅,而将军的衣袍外只披著甲胄,正低头看他。
迷蒙的睡意顷刻间一扫而空,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将,将军,我……”
将军漆黑的眼里却渗出一丝笑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後慢慢俯下身,在曲舜的唇角上落下一个吻。
“将军……”他从唇齿间喃喃吐出这两个字,恍然的醒了过来。
原先的晚风早已停了,四周像是凝滞住了一般,腰间的剑柄上湿漉漉的,起了一层水汽。一开始清晰可见的火把光亮也模糊不清,不知什麽时候竟然起雾了。
曲舜站在角楼外的木台上,皱眉望著黑夜里这浓浓的雾气,虽然现在一片宁静,但是这些年行军的经验所给他的直觉,让他心头隐隐不安。他慢慢下了木阶,拿著火把,走上了城楼,值夜的校尉看见他,立刻行了个军礼:“曲将军。”
曲舜冲他点了点头:“今晚有什麽异常没有?”
“除了这场大雾来的古怪,倒没什麽其他动静。”校尉道。
“嗯,”曲舜道,“让兄弟们都警醒些。”
他说完,便向城头上走去,拍了拍了望的几名士卒的肩膀,与他们随意交谈两句,去去困意。正说了一会话,黑夜里忽然传来几声闷闷的声响,像是粗大的木料击在石头上的声音。有节奏的“嘎达嘎达”的响著,但这声响又不太真切。
“什麽声音!”
城头上的火把立刻一个接一个的点了起来,但是雾气太过厚重,茫茫的什麽也看不清,曲舜转身喝道:“调一队弓箭手来!”
弓弩营也有一队在城下值夜,很快的登上了城墙,一字排开,抽箭搭弦,一致的等著曲舜的号令。曲舜也有些犹豫,踌躇著要不要派人去禀报将军,一时那声响又从厚重雾气里传了出来,他当即举起手臂,喝令:“放箭!”
一百支箭同时射了出去,黑夜里没有任何响动,一切都像是沈寂了下去。
“曲将军……”校尉向他走近了两步,正要说话。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麽巨大的野兽猛地撞在了城墙上,将这段以坚固著称的城墙都撞得晃动了一下。
曲舜刷的白了脸色,看向大雾弥漫的城下,突然回身:“快去,禀报大将军。”一面说,一面抓过身旁的一支火把,远远的掷了下去。
火光破开了浓重的黑雾,却又很快的消弭,但是在火把落地的一瞬间,曲舜还是看见了城下的东西,这是不同於以往的敌人,没有骑兵和战马,只有一大片高耸的阴影,像是大车。
“那是……抛车?”
校尉难以置信般的,半天也没收回目光:“怎麽会有,这麽大的抛车。”
曲舜一时间拿不准这外面的敌人究竟是什麽人,与北凉交战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是骑兵最盛,就算偶尔学中原人造些连弩撞木,也绝做不出这麽大的机械来。
就在这时,又是接连的几声巨响,巨大的石块砸在城门最薄弱的梁上,顷刻就塌下了一大块墙头。
“曲将军!”校尉惨白著脸又叫了一声,“这样由他们砸下去,半边墙都要塌了。”
曲舜猛然回过神来:“取火,射箭。”
“不行,火箭威力太小,”苏漓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墙,连忙道,“现在雾大湿气又重,听说方才那一轮箭射下去连声惨叫也没有,他们必然是带了牛皮铁盾之内掩护。”
曲舜一时语塞,询问的看向他。
苏漓趴在墙头又向下看了一眼,皱眉道:“现在事情紧急,只能搬些石头上来,以牙还牙的砸下去,要是能把他们的抛车砸断就好了。”
曲舜连连点头:“依苏主簿说的,搬些石头来。”
校尉忙应著,领了一队人下去,不一会就运来了石块和几架中型的抛石机,尽数抛下城去,也听得下面传来击中的闷响,然而那巨石仍是不停地砸了过来。
“不成不成,这些石头太小,而且隔著雾难以瞄准那些抛车的位置,”苏漓喃喃道,“奇怪,敌军怎的就料到今晚有大雾。”
曲舜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径直系紧战甲,拿了剑就要下城楼:“点一千人,随我出城迎敌。”
“曲将军,如今不知道城外有多少敌人,贸然前去,岂不是送死?”
“既然有这大雾掩护,我们也只能冲到近前才能看清敌人,难道要在这里等他们把城墙砸塌吗!”曲舜说著,有些急躁的向城下看了一眼,抬脚向台阶走去,却听得城下有人嗓门极大的吼著。
“让开!都让开!”
领头爬上来的是尹翟,火光映在他脸上,清楚的看见他出了一头的汗:“曲将军,往旁边让一让。”
曲舜愣了愣,却也没多问,立刻向一旁让了开去。
他身後浩浩荡荡跟了几十个魁梧的士卒,合力抬著一个巨大黑沈的柱子,慢慢的向城头走来。
“这是什麽东西?”守城校尉被这个大家夥吓了一跳。
尹翟一面喘气一面答道:“铁撞木。”
紧接在他们身後,百里霂也上了城楼,他看了看不远处被砸的狼籍一片的城头,不悦的皱了皱眉,向曲舜问道:“看清楚下面是什麽了吗?”
曲舜忙答道:“方才掷了一支火把,借著光看下面好像是一架抛车。”
“一架抛车?”百里霂重复了一遍,转向身後,“拿十支火把来。”
巡城的队伍里多的是火把,很快的,几名亲兵执著燃著的火把送了过来,百里霂并不接,指了指几个方向:“向那里,一个一个的扔下去。”
明亮的火光如同流星一般一颗颗滑落,照出下面一片漆黑的草原的雏形,那大得骇人的抛车再一次显现了出来,竟然不止一架,而是四架,半月形环绕著,目标无疑都是城门。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再投下几枚巨石,恐怕连城门的框架也要塌了。
“没有人……”百里霂低声道。
苏漓立刻接道:“那车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像是个棚子,也许是人躲在下面操纵,他们与弓弩手不同,城门不会跑,所以不需要再瞄准。”他回头看了看百里霂,“那棚子上蒙的多半是生牛皮,所以方才连箭也穿不透,四面固定,以绳索为脊,这样即使石块落上去,也会被弹开,不能伤到下面的士卒。”
尹翟一听,忙道:“弓箭穿不透,可以用投矛,以我们营里步卒的臂力,一记可以穿透五层牛皮!”
百里霂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还不快调他们来。”
“是,是。”他摸了摸後颈,连声答应著向城下奔去。
百里霂这才转过身,低声道:“城门上这个机括可有好多年没用过了,希望它的木梁不要腐朽了才好,把它放下来。”
曲舜在灵州城戍守七年来从来不知道城门上还有个机括,眼见那巨大的吊索吱呀呀的放了下来,不由得问道:“将军,这是什麽?”
他这询问中带著小心和懵懂,与当年初入伍时一样,经常对著各式军械阵法茫然失措,只能小心翼翼的问:“将军,这是什麽?”
而百里霂也一如当初一般温和的答道:“这个机括是当年封大将军命人修筑的,我原以为只是个空架子,北凉骑兵机动性如此之强,等到这样大一个东西扔过去,他们早就跑的不知踪影了,如何用的著。”他低低叹了口气,“如今看来,是我肤浅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说话间,那巨大的铁撞木已经装进了吊索,几十名士卒一起拉动绳索,楠木支梁咯吱咯吱的响动了起来,铁柱的一头慢慢滑出了城墙外。
随著撞木的重力与众人的拉力逐渐加大,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白凡低声道:“太重了,这绳索恐怕吃不住。”
百里霂面色漠然,低声道:“继续。”
老旧的机括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慢悠悠的划动著每个人的鼓膜,然而城下轰隆一声又砸来一块大石,正击在门梁上,一时间晃得拉绳的士卒都有些不稳,手中一滑,那沈重的巨物猛然悠出城去。就在此时,百里霂突然抽出佩剑,斩断了绳索,巨大的铁撞木划破重重大雾,带起一片风声,远远的抛了下去,沈闷的夜色里传来铿然的木料断裂的响动。
“他们的车杆断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句。
不需要再掷出火把,光凭方才铁撞木飞出的方向就能大约推断出,断了的是正对著城门的最大的那辆抛车。尹翟带了一支百人队聚集在城墙上,在断裂声後,立刻询问般的看向百里霂:“将军?”
百里霂点了点下颌,重新看向雾气笼罩的城下。
尹翟会意,举起胳臂,随著他的令下,烽火营的步卒们奋力向著他所指的方向投下长矛,城下传来了隐约的痛呼声。接连的巨石攻势终於停了下来,黑暗中沈寂了片刻,又响起了那有节奏的木!辘滚过地面的声响。
“将军,他们在撤退,要不要带一队人马追上去!”白凡立刻问道。
百里霂摇头:“他们既是有备而来,必然设有埋伏,”他转过身,“况且这次他们所来的目的,大约不是真的攻城,只是示以威慑。”
其他人都怔怔的等著他说下去,他却挥了挥手:“下去再说。”
城东,议事厅。
等到各营校尉都汇集到此时,大雾才渐渐淡去了些,天色微微透出一些白。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宋安急躁的说道:“这几日敌人两次突袭都是出人意表,一击即退,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曲舜几乎一夜未睡,眼睛下面有一片薄薄的阴影,此时却仍是强打著精神:“他们这是动荡我们的军心,消耗我军士气。”
“将军!”宋安拍了拍胸甲,“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尽早出兵还击为好。”
“还击?你真的知道这次的敌人是什麽人麽?”
宋安怔怔的看著他。
苏漓在一旁插嘴道:“你们瞧见那抛车没有,他们从头至尾无人出来安放巨石,这就说明放置巨石的机括也置在下面,这样的东西就连我们的军械司也不一定能造得出,更何况是北凉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百里霂,“除非是西域诸国这次也插进了一脚。”
百里霂没有接话,倒是白凡说道:“若说是上次讫诃罗耶的苏哈那行人,上次斥候不是已经来报,他们的谈判不欢而散,早早的便离了海青王那里,回西域去了吗?”
苏漓咕哝道:“那可不一定。”
“那抛车确实像是讫诃罗耶工匠的技艺,”百里霂开口道,“但我想不出他们背弃与大炎长久的友盟,转而投靠北凉的动机。”
他环视了屋内众人一圈:“还有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麽?这样突然的大雾,敌人为何像是事先知道一般,早早的布置了抛车。”
他重新垂了眼睑,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道:“这个北凉已经在他们那位新大汗手中变得让我琢磨不透了。”
“将军──”一名亲兵忽然入营,手里捧著一只斥候常用来传信的灰羽信鸽,“这是方才飞来的,但是……”
百里霂皱眉看向这个眉宇间还有些稚气的小卒,不耐的道:“但是什麽,传信时不要吞吞吐吐的。”
士卒吓得慌忙低下头去,双手递上一个小卷:“这只鸽子足上缚的不是我们惯常用的粗布或者羊皮,好像是……丝绸之类的。”
百里霂搓开了那个小卷,果然是一乍宽的一条冰锦,他对著上面的两行字怔了怔:“这的确不是斥候的东西。”
“将军,”曲舜疑惑的看著他的脸色,“是什麽人做的?是不是我们的斥候被擒住了。”
百里霂将那小片轻薄的冰锦拍到案上:“讫诃罗耶的苏哈,他果然还没走。”说著便起身披了大氅,向外走去。
散去雾的清晨,像是水洗一般,没有了平日的干燥,连风也湿润起来。逐日载著百里霂一路沿著兵道出行,还没出西侧城门,便听得缥缈的乐声随著风缓缓送来。那是笛声,却不似寻常竹笛那般轻快悠扬,隐隐带著异域风情,尾音妖娆,像蛇一般在耳畔萦绕不去。
蹄铁敲打在青石路面上的脆响搅散了这缠绵的乐音,那笛声缓了缓,便也停了。
城外是四只骆驼,领头的白骆驼毛色华贵,坐在上面的人一袭雪貂大氅,脖颈间缠著雪狐的皮毛,愈加衬得肤色莹白如玉,他抿著唇,手中执著一支银色的长笛:“大将军竟然独自前来。”
百里霂冷冷的回以一笑:“苏哈大人。”
“苏哈?”他勾起唇角笑了,“我原以为你还是会叫我伊尔。”不知怎的,那话音里却没有笑意,说完便转头向身後点了点。
骆驼後的一名仆从走了出来,对著百里霂行了一礼,随即推出一个反绑著双手的人来,那人跌跌撞撞的奔到百里霂马前,狼狈的叫了一声:“将军。”
百里霂认得这是派出的一名斥候,也没有多说什麽,微一点头,向那边道:“这是什麽意思。”
伊尔还是漫不经心的笑著,曲起指抵著下颌:“这是我从北凉大营里带出来送还给将军的,怎麽将军倒是不太高兴?”
“哦?送还给我,你为何要这麽做?”
“为了向将军表示我的善意,”伊尔墨蓝的眼眸直看向他,“将军似乎对我们有些误会。”
百里霂趋马向前了几步,朗声道:“本是没有误会,否则那夜我也不必放你,可你终究……”
“我没有。”伊尔收了笑,正色说道。
“那几架抛车不是出自你们讫诃罗耶?”
那握著长笛的修长手指忽然攥紧了,他脸上却又露出懒散的笑容:“图纸确实是我给的,就连昨夜那场大雾,也是出自我手。”伊尔见百里霂皱了眉,脸上笑意更深,“与炎国相比,北凉士卒勇猛,马匹健壮,只是有一点……”
他抬起下巴,有些恼火似的说道:“对待客人太过无礼,原本王上是有意要与他们结盟,可惜我在来此之前遇见了将军。”
百里霂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见到将军时便知道,这次北凉胜算不大,而我讫诃罗耶绝不做亏本的生意,海青王那边又迟迟不肯答复我王上的条件,”伊尔低头反复摩挲著笛上繁复的花纹,“王帐的人关押了我的随从,借此要挟,我才绘了幅抛车的图纸给他们,这是逼不得已,并非想要背弃我们两国的友盟。”
“昨夜那样一场奇袭,你现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带过,以为我会相信?”
“将军不信?”伊尔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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