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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福会-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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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着身子拉小提琴,她老拉着一首听起来不甚愉快的曲子,以至许多年以后,我依
旧还能记得那旋律:尼——呵!啦,啦,啦,啦——尼——那!
这是一只十分奇妙的钟,只是在第一次听到它报时辰时,我觉得很新鲜,再多
听了,我就觉得那报时声十分讨厌,弄得我晚上都睡不好。渐渐地,这养成了我一
种能耐:凡对我毫无意义的一切叫唤,我都能听而不闻。
开初的几天,我真觉得快乐无比,当我与母亲一起躺在这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时,
我想起留在宁波的小弟弟,心里十分为他惋惜难过,不过,这房内每一件新鲜事物,
很快又分散了我的心思。
我惊异地看着水龙头一开,热水就哗哗地流出来。抽水马桶也使我觉得新奇,
只要水一冲就行了,不用佣人去清洗它们。这里每一间屋子,都像母亲房里一样精
致讲究。杨张氏向我一一介绍着:哪一间是大太太的,哪一间是二太太的,有些则
仅仅只是客房。
不过很快,我就觉得一切新鲜的东西已不再新鲜了,我很快就厌倦了。“呵,
这道菜我前天已吃过了。”“这甜点心我已吃腻了!”我不时向杨张氏抱怨着。
母亲重又变得快乐了。她穿着中国式旗袍,嵌着白镶边,那是为外婆戴的孝。
白天,她指点给我看一些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并教会我它们的名称:浴缸、白朗尼
照相机、色拉叉、茶巾等。晚上,我们便围炉闲谈,谈论着各个佣人:某人聪明、
某人勤快、某人忠心耿耿等等。我们在火炉上烤鸡蛋、烘山芋,空气中弥散着一股
甜香。
可以说直到那时,我再没过到比这更快乐更舒服的日子了:没有烦恼,没有恐
惧,也没有欲求,我的生活,就像那床玫瑰色的大床褥一样温暖舒适。但很快,我
就不快乐了。
就在两星期后的一天,我正在后花园踢皮球,只听到远远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
花园里两只狗顿时撇下我,快乐地叫着奔了出去。
一直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玩的母亲,脸色霎时变了,只见她霍一下站起身,匆匆
走进屋子。我奔出去,只见大门口停着两辆乌黑油亮的人力车,后面则是一辆黑色
的汽车。一个男佣人忙着在人力车上卸行李,另一辆人力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侍女。
佣人们全都出来簇拥在汽车四周,锃亮的车身映出他们一张张谦卑恭敬的脸面。
司机打开车门,先跳出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留着短发,后面烫着几道波浪。这女孩
子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全身是成年女人的装束,配着长统丝袜蹬着高跟鞋。我
看看自己沾着黄绿色草汁的白裙子,觉得很难为情。
随后,佣人们慢慢扶出一个大块头男人,他个头不高,但很肥胖,气喘吁吁的,
看着比我母亲要老多了。他的前额油光光的,鼻翼边一颗大黑痣。只见他身穿一件
西式外套,里面一件毛背心紧紧地绷着身子,裤子倒很肥大。只见他费劲地蹬下地
来,傲慢地往屋里走去,睬也不睬那些迎候着他的人。人们纷纷为他开门,也有帮
他提着包,夹着他的长大衣的,浩浩荡荡地尾随着他。那个年轻姑娘则脸露得意的
笑容挨着他,并不时频频回首打量着身后的随从,好像他们的那些殷勤和尊敬,都
是献给她的。她刚走进去,我就听见一个佣人在议论着她:“三姨太太年轻了,她
除了个奶妈外,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佣人。”
我偶尔一抬头,只见母亲正站在窗台上观望,一切她都看见了,吴青又娶了第
五房姨太太。妈倒一点也不妒忌这个女孩子,她没必要这样。母亲并不爱吴青,在
中国,一个姑娘往往不是为爱情,而是为地位而结婚的。但我母亲在吴家的地位,
我后来知道,是最低的。
自从吴青带着五姨太回来后,母亲终日足不出门,埋头刺绣。有时下午就带我
坐车出城,为的是寻觅某一种颜色的丝线,或者她根本讲不清它的颜色,有如她也
无法讲清她自己的一切烦恼和不快。
因此尽管一切看来平静如故,但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假象。你可能会奇怪,怎
么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孩子,也能感觉得出?现在想想,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但我
好像天生有一种能预测灾难的特异功能,十五年后,同样的功能,使我能听见日本
人扔在远方的炸弹,从而知道一场无可避免的战祸开始了。
吴青回来后没几天的一个深夜,我被母亲轻轻摇醒。
“安梅,乖孩子,”她疲惫地说,“去杨妈房里睡吧。”
我睡眼惺松地揉揉眼睛,看见房里晃进一个黑影,那是吴青,我哭了。
“别哭,没有什么,快去杨妈房里、”妈轻声说着,把我抱在冷冰冰的地上,
那座木头钟又开始唱了,吴青嘟嘟哝哝地抱怨着这寒冷的天气。我给带到杨妈房里。
次日早上,我看见五姨太绷着脸,就和我一样。早餐桌上,当着众人面,她的
怒气爆发了,只见她粗暴地大声训斥女佣动作太慢,吴青则像父亲般严厉地瞥了她
一眼,她便抽抽搭搭地哭了。不过后来到了中午时分,五姨太又咯咯笑了,穿了一
身新衣服和新鞋子,得意洋洋地走来走去。
当天下午,我和母亲又乘上人力车,去买绣花线,第一次,母亲向我倾吐了她
郁结的不快:“你看见了,我过得多窝囊!”她哭着说,“看我在家里多没地位,
他带回来的那个新姨太,是个下等女人,黑黑的,又不懂规矩!他只是花了几块钱
把她从乡下,一个砖瓦匠家里买来的。晚上当她还不能满足他时,他便到我这里来,
我从他身上闻到那个贱货的土气。
“现在你看见了,我这个四姨太就是不如五姨太,安梅,你得牢记住这一点。
我曾是个明媒正娶的太太,一个读书人的太太。你的母亲并不生来就是个四姨太的。”
那“四”字,恶狠狠地从她牙缝里进出来,那字听起来,就和“死”的发音一
样,我只觉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令我记起,外婆曾说过,“四”是一个很不吉
利的数字,因为如果你以一种怒冲冲的声调说出这个字,听起来就颇像那个晦气的
字。
寒露到了,天气更冷了,二姨太和三姨太,带着她们的孩子和佣人,回到天津
来了。吴青同意让他的新汽车去火车站接他们,当然,一辆汽车哪装得下这大队人
马?所以汽车后面走着一长串的人力车,就像一串蟋蟀跟着一只肥大的甲虫。
母亲站在我身后迎接着她们。一个穿着一身普通西服的女人,带着三个女孩子,
其中一个女孩年纪与我不相上下。
“这是三太太和她的三位女儿。”母亲介绍着。
那三个女孩子比我还要怕羞,只是低着头依偎着她们母亲。可我还是目不转睛
地打量着她们,她们跟自己母亲一样朴素,一律长着大牙齿,厚嘴唇,两道粗眉毛,
就像两条大毛虫。三太太热情地与我们寒暄着,还同意让我帮她提一只包裹。
“还有,这是二太太,”我明显地感到母亲搭在我肩头的双手变僵了。“可她
会要你称她大妈。”她轻声对我说。
我看见一个穿着件黑毛皮长大衣的女人,非常时髦,她怀里抱着一个胖胖的小
男孩,两岁左右。
“他就是小弟,你最小的弟弟。”母亲对我说。只见那小男孩子戴着一顶与他
母亲的皮大衣一样的小皮帽,一边用手指玩弄着她垂在胸前的珍珠串。我很奇怪她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尽管二姨太很漂亮,似乎也很健康,但她已有相当岁数了,
起码四十五岁开外了。
她笑盈盈地对我点点头,华贵的皮大衣随着她款款的步子闪烁着,她仔细打量
我一番后,只见她的纤纤细手优美地一扬,便摘下脖子上那串珍珠套在我颈上。
呵,这样的珍宝,我还是第一次触摸到。它完全是西式的,长长的一串,每粒
珠子的大小都一样,颗颗饱满晶莹,用一只银子搭扣把两端连在一起。
母亲立即推辞着:“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呢,这样的礼物太贵重,太贵重了!她
会把它们弄碎的,甚至会把它们弄丢的。”
二姨太只是淡然一笑,说:“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该要打扮打扮她啦!”
我立时发现,母亲的脸显得不大高兴。她不喜欢二姨太。我得注意点,不要让
母亲觉得二姨太已把我争取过去,可我内心深处,还是按捺不住对二姨太持一份特
别的好感。
“谢谢大妈妈!”我对二姨太说,脸上还是绽出快乐的笑容。
下午与母亲一起在房里吃茶点时,母亲对我说:“留点神,安梅,这个二姨太
景会一手遮云,翻手作雨了。她这是在收买你呢!”我知道她生气了。
我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任凭母亲的话由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把项链给我。”突然,她对我说。
我看着她,没有动弹。
“你不信我的话,就把项链给我,我不会让她以这么贱的价钱来收买你的。”
我还是一动不动,她便站起身劈手抢走那条项链。不及我阻拦,她便把项链扔
在地上用皮鞋脚猛踩,霎时,这串几乎已收买了我身心的珍珠项链中的一颗,给踩
得粉碎,变成一撮玻璃屑。
然后她仍让我把这串项链戴上,她要我连着戴一个礼拜,以不时提醒自己,怎
么几乎良莠不分,把假当真,差点把自己都出卖了。然后,她打开自己的首饰盒:
“现在,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珠宝吧!”
她拿出一只沉甸甸的蓝宝戒指放在我掌心,宝石中央,闪烁着一道星状的寒光。
不久,大太太也从北京回来了,在北京她与两个未婚女儿一起住在吴青的另一
幢公馆里。大太太一到,二太太就没声气了。大太太是这里的领头、准则和法律。
但大太太实在对二姨太没什么太大的威胁。她又老又衰,缠着小脚,穿着过时
的衣饰,布满皱纹的脸面倒是十分朴素实在。现在想起来,她其实也并不太老,不
过就吴青这点年岁,约五十来岁吧。
刚刚遇见大太太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瞎子。她似根本没看见我,也看不见吴
青,看不见我母亲。她眼中只有她的两个女儿,两个尚未出阁的老姑娘,她们至少
有甘五岁了。此外,她就只看见两条狗。
“大太太的眼睛怎么搞的?怎么有时视力很好,有时却像瞎子似的。”一天我
问妈妈。
“大太太说,她只看得见佛光,看得见菩萨的显灵,她对多数人世的罪孽,则
是视而不见。”杨妈说。杨妈还告诉我,大太太之所以对人世持如此眼开眼闭之态,
是因为她的不幸的婚姻。她与吴青拜过天地,因此,他们属明媒正娶、父母之命而
结合的。但婚后一年,她生了个女儿两腿有长短。这个不幸使大太太热衷烧香拜佛,
布施捐赠,祈求菩萨开恩,让女儿的双脚恢复正常。菩萨动了恻隐之心,又赐给她
一个千金,这个千金的两腿完全正常,但是呀,在脸庞上却有个巴掌大般的胎记。
这一来,大太太更是热衷吃素念佛。吴青为她特地在千佛岭和泡泉竹林附近买了一
幢房子,因此一年两次,只寒暑两季,她才回天津丈夫处,忍受种种世俗的罪孽来
折磨她的视力。即使回到家里,她也是只呆在自己卧室内,像一尊菩萨般盘坐着,
抽鸦片,自言自语,连吃饭也不下楼。她常常戒斋,或者只吃些素斋。吴青每周只
去她房里一次,通常在午饭前去,然后在那儿喝杯茶,与她闲聊寒暄几句。晚上,
他从来不去打搅她。
这个白日幽灵般的老女人,按理不至会令我母亲不安的,事实上,她只是把一
切深埋在自己心里。但我母亲则认为她在这个家里已受尽煎熬,除非她有一幢属于
自己的房子,这幢房子或许不该设在天津,而应该在天津的偏东一点,在北戴河!
那是个迷人的海滨地,处处是漂亮的别墅,住着有钱人的遗孀。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银白的雪花寂然无声地飘散着,稠密地飘积在我们房
子四周。母亲穿着件翠绿的毛皮镶边的绸袍,高兴地对我说:“我们将搬到自己的
房子里去了。它没有这里大,小小的,却很精致,但那将是我们自己的世界,只有
杨妈和几个熟悉的佣人,吴青已经答应我了。”
我们都厌烦了严寒冰雪,冷风飕飕的冬日,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敢轻易去
屋外。杨妈警告我,那样冷的大风,会把我身上割出千百道口子的。常常听到佣人
们谈论着:某商店的后门口,又被一个冻死的乞丐堵住了。这样的冬天,常有乞丐
倒毙在街头。他们肮脏的身子,覆上一片晶莹的白雪,每颗晶霜都在熠熠闪光。
因此我们天天呆在屋里,想出各种办法来打发这漫长的严冬。母亲终日翻阅外
国时装杂志,将看中的样式剪下来,然后下楼去与裁缝合计。
我不喜欢和三姨太的女儿玩,她们大规范大拘谨就像她们的母亲。她们饱食终
日,无所事事,只知道呆呆地站在窗前望着太阳升起又落下,仅此而已。杨妈则陪
着我在火炉上烤栗子,谈天说笑。她有时还会以一种做作的腔调,学着二姨太吊嗓
子。二姨太喜欢唱京戏,每次家里请客,她总少不了要伊伊呀呀唱上几句,也不管
别人爱听不爱听。
“二十年前,她曾是山东一个红歌女,一个很受宠的女人,尤其对那些常去泡
茶馆的已婚男人。尽管她并不漂亮,却很聪明妖艳,她的小曲唱得很动人,还配上
各种撩拨人心的动作,把那些男听客听得痴醉酥软。吴青娶她,并不是出于爱情,
只是出于一种夺魁的虚荣。而她跟从他,也是因为他的财富和那不中用的大太太。
“从一开始起,二姨太就知道如何操纵他的钱财。她知道他怕鬼,而且也知道
以自杀要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段。因此有一次当他拒绝给她钱时,她便假装吞生
鸦片自杀,吴青没办法,只好给她一大笔钱。
“她就这样自杀了好多次,便占有了这幢房子最好的一间卧室,也有了自己独
用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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