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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终将远去-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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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够寒酸的耶,啊,我还是会吃玉子烧吧。」
「真是个小孩子呢。」
星野开朗地笑了,还加点清酒。我此时才放下心中大石头,幸好没被揭穿。
是的,死前想做的事。如果有的话,我也想做做看。但是不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尝试的事情,就不可能想要自杀了。
唯一能想到的,那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应该说是窝囊可笑的愿望。那就是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吃喜欢的寿司吃到饱。真想不到自己活了三十三年,临死前唯一想到的愿望就只有这件事而已。
但是,如果没有下定必死决心,虽然也不是说绝对,我可能没办法约星野出来吃饭。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让他心生「被一个欧巴桑约还真恶心」的念头,那还不如死一死比较痛快。咦?这样不是自相矛盾了吗?不对,应该没错吧,我就是因为觉得死了比较痛快,所以才要死啊。
「喔,肚子好涨,我吃不下了。」
吃完葱花鲔鱼手卷后,他整个人靠到椅背上很满足地说。
「酒还喝得下吧。」
「对啊。下一间店让我出吧,有家我之前打过工的烧烤鸡肉店,很便宜而且还蛮好吃的。」
「要不要到我家去喝?」
为了避免自己下不了决心,我迅速说道。星野正想点烟的手停了下来。
被他拒绝也无所谓,他就这样仓皇逃离这家店,然后打电话给朋友大笑说「刚刚被小桃胁迫了耶」也无所谓。
因为,死一死比较痛快嘛。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割腕的。
理由根本不值得一提,就只是单纯歇斯底里罢了。我在学校和同班同学吵架,回到家向母亲哭诉,母亲只说「吵架双方都有责任,你也有错」,就扔下我不管。
母亲有时候就是这么冷酷。以我的角度看来,就是希望她能无条件站在女儿这一边,所以沮丧得不得了。然后,我对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感情用事,总是淡然正直过生活的母亲,也萌生近似憎恨的情绪。
如果我死,再怎么样也会手忙脚乱吧,她大概会想说「早知道当时应该更温柔一点」吧。
就只是为了这样的情绪,我用美工刀割腕。不过是划过细小血管而已,根本就是死不了人的伤,但是眼见血流个没完,陷入恐慌的我开始大声哭泣,一下子就被父母发现了。
母亲由于过度震惊昏倒,我则被父亲狠狠甩了耳光。然后,父亲这么对我说:「你没权力这样伤害你妈!」
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个冷酷的母亲会遭受这么严重的打击,也没想到父亲会气成那样。我在事后因为父母总算有把我当作女儿一般疼爱,而感受到一股安心感,同时却也因为自己竟有能力让双亲痛不欲生而觉得恐惧。
在那之前的我,竟会在冲动之下做出割腕的举动,可见相较而言算是情绪起伏激烈的孩子。但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便将自己本身情绪封闭。结果,我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好孩子」,还真的没再让母亲伤心过。
父亲后来在我上高中时,罹患癌症去世。当时父亲对我留下遗言:「今后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所以,我这一路走来完全遵从母亲的期望。由于乡下没有一所像样的大学,我就进入一所搭火车要两小时车程远的国立大学就读,然后就一直留在大学中。接下来的日子,我每个月有两次会回老家和母亲过周末。这样的模式一直维持到前一阵子,始终不曾中断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的心愿。
而我,一直、一直都在想,虽然是隐隐约约的,但是总想一死了之。
不论我做什么都没用,自杀的心愿就是挥之不去。不论我读再多书、看再多电影都一样。就算听说那些不想死,最后却死掉的人的故事也一样。
我在清晨突然睁开双眼,星野就在身旁微微打鼾。
幽暗中,我望着他的睡容。没想到真的可以跟他上床,人只要一想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我异常地想着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微微发笑。
我感到有些口渴,钻出毯子想去穿睡衣。当我把床铺弄得吱吱作响时,星野突然睁开双眼。
「啊,老师,现在几点?」
「才六点而已,继续睡吧。」
「你如果要喝什么,也算我一份。」
我才刚要走去厨房,他就这么对我说。
「你要喝什么?」
「有的话,运饮好了。」
「运饮?」
运动饮料,他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我耸耸肩,拿出两罐宝矿力后回到房里。
他赤裸的坐起上半身,正在翻阅好像原本就放在那边的一本书。我看到那本书,手上的罐子差点掉到地上去。那是我的爱书《完全自杀手册》。
「这本书很有意思喔。」
他似乎还没清醒,睡眼惺忪地说。
「……是啊。」
「我们就简单多了,反正研究室就有一大堆吃了会死的药嘛。」
我闻言只是沉默地拉开拉环。当然,那些一口就能立刻上天堂的药物,我早已「借」到足够的致死量了。
他似乎很无聊地把书一扔,打开罐子随即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哈」地打个大呵欠。
我静静眺望他那副样子,因为我越来越期待自己的死期,我和他无法以语言沟通,他对于我现在的心情必定毫无头绪。
再过五分钟,他绝对会窸窸窣窣穿起脱下乱扔的衣服,焦虑不安地道谢后便离开这房间吧。
然后几天后,他就会知道我死了。到时候他会觉得骄傲得意吗?会觉得「都是我不好」,或觉得「都是因为我当时太无情了」吗?
我也一口饮尽剩下的「运饮」,然后悠悠叹气。我以前不曾觉得饮料会这么好喝。
这么一来总算可以结束了,始终没完没了持续反覆的相同事物。为了房租及生活费,投入那些不怎么有兴趣的研究,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别看我这样,即便不起眼也还是谈过恋爱。但是,学生时代同年级的情人却没带我一起走,独自到东京工作。和教授那段本以为能长久稳定维持下去的外遇恋情,有一天也没被告知任何理由就被对方划下句点。当我发现生活喜悦的瞬间,仿佛就会从悬崖上被推落,之前失恋总是像这样的感觉。
我对研究没有热情或野心,也没有能够认真投入的兴趣,老朋友全都已经步入家庭,早把我忘了。什么生存下去的动机或目的,对我而言丝毫不存在。等到会为我悲伤的人不在就去死,等到我尽完义务就去死,长久以来就是这些情绪支持我走到现在。
但是,这些也全都要结束了,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了。虽然是吃寿司、和喜欢的男生上床这种俗不可耐的心愿,不过该完成的心愿终究还是完成了。唯一遗憾的是无法亲眼看到自己的葬礼罢了。我很想看大家嘴里吐出「之前都不知道桃井小姐会烦恼到要自杀」这样的台词。
茫然凝望蕾丝窗帘那一边的星野这么呢喃:「喂,小桃。」
「咦?你说什么?」
「你回乡下后就不能见面啰?」
我凝视他的脸庞,不太了解他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起,我吓了一跳转向电话。我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一大清早打电话过来。一拿起话筒,星野似乎很泄气地叼起一根烟。
我是西田,对方在电话那头报上名字。我整整花了三秒钟,才想到那是我们研究室的助教。
「是这样的,刚刚学校打电话来通知说教授夫人去世了。你知道的,教授夫人之前情况就很不好,不是一直都在住院吗?所以,现在希望你能帮忙联络一下专题的学生,守灵仪式大概会在明天……」
话筒中还听得见声音,不过我已经把话筒放下望向星野。
「怎么了?」
他大概从我的样子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于是从床上起身。
「……听说教授夫人去世了。」
我的声音颤抖,他则轻轻吐了口气。
「是喔,之前就听说情况很危急了,最近好像也都一直在住院。」
「你早就知道了?」
「小桃你不知道吗?」
身体深处有某种情绪急速涌现,我紧抓住胸口,最后受不了终于发出声音。
星野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边紧抱住我,我痛苦地难以顺利呼吸。
我想让教授知道,让他知道从他嘴里听到的分手宣言,伤得我痛不欲生。但是我之所以没亲口对他说,就是打算对他复仇。我没对他说家人过世,也是希望他会懊恼当初怎么没有察觉。
「没有任何人了解我的心情」,我一直以来总是这么嘲笑别人。那么反过来说,我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吗?之前交往了好几年,我却完全不知道教授夫人生病。
妈妈、妈妈,我在不知不觉中像个孩子般抽泣,一边呼喊母亲。
如果说「不想说」的反面代表「希望被察觉」,那么「想死了算了」也正意味着「想活下去」吗?
星野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过还是抚摸我的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心想。我羞愧难当,真的像快要死去一般。







爱在钱包中

我是在下计程车的前一刻,才发现钱包不见了。
这个十字路口左转,然后麻烦在下一个红绿灯那边让我下车,我边说把手伸进提包,准备掏钱包。
奇怪?奇怪?就在我这么想时,计程车已经有些粗鲁地拐过十字路口。我在倾斜的车中失去平衡,同时在我爱用的普拉达(Prada )名牌包中翻找。没有钱包。我焦虑地把提包翻过来,把里头的东西整个倒在座位上查看。
没有钱包。我把手伸进全身上下的口袋,但是我的钱包很大,根本就放不进口袋。即便如此,我还是试着这边找那边翻。没有。我再次检查散落于座位上的提包内容物,果然没有。我试着仔细查看脚边,没有掉在那里。
「到了喔。」
计程车老早就停下来,发现我情况有异的计程车司机,狐疑地从照后镜望向我这边。
「那个……」
「怎么了?」
「不是啦,嗯……我……怎么办?我好像把钱包忘在家里了。」
司机缓缓转向坐在后座的我,那张脸实在说不上善于交际或和善亲切。剪得短短的头发与其说是整齐清洁,反倒有点恐怖,苍白消瘦的脸庞与其说是病厌厌,反倒让人感觉如果把他惹毛了,下场堪虑。那男人以大概零下十度的冰冷视线凝视这边。越过计程车司机的肩头,可以看见车资计费表正闪耀着红色光芒。三千两百圆。
「真的,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身无分文还来搭计程车。」
「你还不是搭了。」
「就跟你说,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想到会忘记带钱包……」
计程车司机「啐」地一声,发出有够响亮的咂舌声响。怒火油然而生,但是毕竟错的是我,我还是老老实实道歉。
「真的很抱歉,请问,应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样直接掉头开回你家怎么样?」
「可是,我跟人有约了。」
「那去跟那个人借钱呢?」
「这……那个,我约好的人没要好到可以借钱耶……」
我此时才终于察觉事态严重。我接下来是要去房屋仲介公司,签订新租赁的房子合约。然后今天应该付清的押金和仲介费全都放在钱包里。我和房屋仲介公司约早上十点,现在已经十点过三分。早上因为睡过头,才会匆匆忙忙地跳上计程车坐到这里。
我用那颗即将陷入混乱的脑袋死命思考着:我房间的钥匙也放在钱包里,早上出门时虽然匆匆忙忙的,可是我觉得自己还是有锁门,然后按照往日习惯把钥匙放进钱包。所以说,钱包并不是忘在房中,难道是在走出户外,坐上计程车的过程中掉的吗?如果就这么直接搭车回家,可是还是找不到钱包,说不定会让这个眼神感觉很危险的男人更火大。
「那个……我事后绝对会付钱的。看是要用银行汇款还是现金挂号,啊,或是今天之内送到你们车行也行。」
「我说大姊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根本就没几个人会真的把钱付掉。」
司机眯起双眼,轻声细语地说。那轻柔的语气实在很吓人、很恐怖。
「别……别人或许会那样,可是我一定会把钱付掉的。」
我挤出所剩无几的勇气说。然后,在原本放在提包中的KTV优惠券背面,写上自己的联络方式和姓名。
「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没骗你。唔……」
我将字条递给男人,同时想让他看看我的驾照,证明我没说谎。就在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连驾照也放在钱包里。司机迅速瞄了字条一眼,便塞进口袋,随即递出一张名片,上头写着车行的地址。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拜托你可要早点把钱付掉啊!」
「对……对不起。」
「快下车啦,你这不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
我无言以对,一边下了车。车门随即被粗鲁地关上,计程车飞也似地迅速驶离。被喷了一身汽车废气的我,有好一会儿就那么呆站于原地。
来来去去的上班族,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茫然驻足于人行道上的我。猛然一回神,我望向手表,和房屋仲介公司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分钟。那家店就位于通往后方的一条巷子里,可是我没有勇气直接过去说明原委。
姑且先打通电话到房屋仲介公司去说「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却发现自己身上没带电话卡也没带零钱。而且写有房屋仲介公司电话的通讯录也放在钱包里。当然,现金卡或信用卡也都一样。
耳朵深处传来一阵类似麻痹的感觉。在那一瞬间,有股冲动让我想就此放弃人生,直接倒在路边一睡不起,我慌乱地摇摇头。
总之,还是先回自己住处一趟吧。或许钱包就在那里,仔细想想,钱包中放着我的所有财产,不快点找到不行。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我身上连一枚十圆铜板都没有。像这种时候,这个嘛……去找间派出所,向警员借电车钱怎么样呢?
不对,就算那样回到了自己住处,也没钥匙啊。这个嘛……这个嘛……钥匙不见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去找房东就行了吧。可是,我也不知道房东住哪里呀?这么说来,好像有种服务会在钥匙遗失时来帮忙,可是我驾照也放在钱包里,现在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啊,连员工证都在钱包里。就算是有钱赚就好的生意人,也不可能帮一个无法证明自己打哪冒出来的人,随随便便开锁。
想到这,我全身无力地坐到路边护栏。
我觉得耳鸣越来越大,一边毫无意义地缓缓回过头去看看。啪嚓,我听到这样微弱的声响。那是名为「气力」的棒子折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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