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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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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去想,她到底在那件事中做了多少。许家与当年的崔家,是否有着和崔湜一样的故事?他对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包括许樱哥在内,他又知道多少?他想,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自己一样,外面只是蒙着一层光鲜的皮,内里不堪入目?
外面传来一声轻响,似是丫头们在支桌子摆饭。许樱哥轻轻推了推张仪正,低声道:“差不多了。不要误了正事。”张仪正不言语,只将她又抱得紧了又紧,几息之后才又轻轻放开。
“你自己擦擦,我给你取衣服。”许樱哥走出净房,听到身后隐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她顿住脚,轻轻侧头去看。净房内氤氲的水汽已经散了不少,张仪正仰靠在浴桶壁上,侧面如同一个灰白色的剪影,孤寂而冷清,许樱哥的心突如其来地“咯噔”了一下,默然立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张仪正闭上眼睛,慢慢往下沉,直到所有的水都湮没了他的口鼻,他觉得肺都憋得刺疼了才又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流泪。
许樱哥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及时把馨香雪白的帕子覆上他的脸,十根手指弯成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弧度,轻轻将他的眼泪和水渍擦干。
张仪正不习惯她这样的沉默与温柔,总觉得自己被血淋淋地剥开了一层皮,再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她的面前。他努力翘起唇角,抱歉地道:“真是的,不小心就睡着了,把你辛苦给我擦干的头发都又给弄湿了。”用力咳了两声后,很粗野地说:“呛死小爷了!”
许樱哥挑了挑眉,笑道:“我居然从三爷的口里听到这词,可真是新鲜。”
张仪正满脸的疑惑和警觉:“什么?”
许樱哥转过身去换另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丢出一句:“就是辛苦呀,你居然会知道我辛苦了。”
张仪正默了片刻,突地抓起水瓢舀了瓢水劈头盖脸地朝许樱哥淋去,许樱哥笑着避让开去,到底还是湿了半边衣裙。正待要骂,张仪正已然从浴桶中跨了出来,神色严肃地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敢调笑,让人听见了你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可是想被人说你不孝不贤?”
真是倒打一耙,许樱哥举双手投降:“成,都是我的错。”
张仪正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擦干身体将自己笼入衣服之中,然后大步走出去,坐在桌边埋头苦吃。许樱哥在净房里呆坐了片刻,苦笑着起身叫人进来收拾,自己也回房换衣。等她收拾妥当出来,张仪正已经走了,桌上只剩下空空的几个碗碟。
青玉忙着把空了的碗碟收下去,又重新摆上新鲜吃食,低声道:“三爷大抵是饿狠了,又急着出去办事。”所以才没有等许樱哥一起吃,所以才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走了。
“可不是么,适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睡死在了浴桶里。”许樱哥笑笑,拿起筷子认真吃饭。少倾饭毕,紫霭询问道:“奶奶歇一歇吧?左右也没人知道。”
许樱哥摇了摇头:“没道理一家老小都没歇。我独自跑去躺着的道理。我去前头看看都有些什么要做的。”言罢先去看了高、袁两位嬷嬷,但见这二人坐得稳稳当当的,一个抄经书,一个做针线。便笑道:“昨日乱糟糟的,也没能顾得上来看望两位嬷嬷,不知一应供给可都齐全周到?”
“都好。都好。三奶奶请这边坐。”高嬷嬷忙放了手里的笔墨给许樱哥让座,袁嬷嬷也放了手里的针线活,主动解释道:“这是给娘娘的寿礼。”
许樱哥凑过去瞧,但见黄色的丝缎上绣满了梵文,想来是专替皇后祈福用的,便真心赞叹了一番。高嬷嬷给伺候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青玉将门给看严实了,许樱哥这才道:“我有事要请教二位嬷嬷。”
高、袁二人早就等着的,见状都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三奶奶有话不妨直讲。”
许樱哥挑着能说的简要说了一遍,道:“两位嬷嬷长期都是在娘娘身边的,想来对宫中的规矩人情都要熟些。我是才进门的新妇。什么都不懂,便是想孝敬长辈,想给嫂嫂们帮把手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还要请两位嬷嬷指点一下。”
高嬷嬷与袁嬷嬷对视了一眼,微笑道:“其实三奶奶不必太过担忧,我们都相信皇后娘娘一定能平安的,说实话,这么多年了,娘娘什么样的风浪没遇到过?”
许樱哥不知她二人的底气来自哪里。但看她二人如此笃定,心中也安宁了不少,便起身告辞。才要出门,就听高嬷嬷在身后低声道:“不知府里可否要使人送东西入宫?”
许樱哥忙道:“是有这个打算。”
高嬷嬷不赞成地轻轻摇了摇头:“宫中什么没有?至亲骨肉,难道圣上还会亏待了自己的骨肉?等到天晚人不回来,那便只送换洗衣物即可。越简单越好。”
若是什么都要从外面带,那不但预示着康王等人的防备之心,还会给人可趁之机。本是至亲骨肉,却到了这一步,若是康王将来壮志得酬,那这府中诸人是否也会落到这个地步?许樱哥默了默,苦笑道:“谢过嬷嬷指点。”
袁嬷嬷低声道:“这么多年,我们姐妹在皇后娘娘身边就只学到两个字,谨慎。”
世子妃正同王氏、曲嬷嬷精心检点要送入宫中的诸般东西,见许樱哥过来,便道:“三弟可是出去了?”
“是,吃过饭换了衣裳便出去了。”许樱哥听她三人说了一回闲话,把世子妃请到一旁转述了高、袁二人的话。世子妃默想片刻,叹道:“到底是宫中出来的老人,光想着孝敬了,就没想这么多。”于是把其他杂物尽数收了,只留几件款式简单的衣物,心里只盼着晚上人能回家不需再送进去就好了。
不一时,张仪正回来,世子妃忙道:“三弟,可有消息了?怎么说?”
张仪正道:“立嫡的照旧立嫡,告状的照旧告状,乱成一锅粥,宫门外头跪着一排人呢,还有人挨了廷杖。又有人状告二哥不听军令,贻误了军机。”
世子妃皱着眉头轻轻瞥了许樱哥一眼,暗道这许家果然不地道,独善其身了。王氏瞬间脸色雪白,死死攥住椅背才勉强站稳了。许樱哥也有些发呆,却见张仪正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但事态并不曾扩大,无论是要立嫡的还是告状的,基本都是那边的人,人数不多,搅和进去的人屈指可数。”
这中间虽有崔湜等人的及时应对,但绝不可忽视的是许衡那双巧妙拨弄琴弦的手。世子妃轻轻叹息了一声:“万幸,菩萨保佑。”
张仪正走到许樱哥身旁低声道:“散朝时,岳父被圣上单独留了下来。至今未出宫门。”
第157章君臣
暮色蔼蔼,烟柳如织,一轮血红的残阳固执地挂在天际,把整个皇宫涂成了一片血红,便是琉璃瓦折射出的光芒也似是带了几分血腥。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静寂,四处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儿,夕阳的光线穿过重重帘幕,落在大柱旁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上,把那人的表情照得格外狰狞。大太监黄四伏胆战心惊地跪在一旁,将额头触着冰凉的地砖,从眼角偷看还在暴怒中的皇帝和静默而立的许衡。
年老的皇帝手中的天子剑上还滴着血,虽怒目金刚造型,人却已经乏了,只不肯认输,还直直地立在那里瞪着许衡,仿佛想从许衡的身上硬生生地挖出点什么来。许衡半垂着眼,身子冷硬得如同一块石头,面上的表情却平静自若到犹如在逛自家后花园。
皇帝看着头发虽然花白,却仍然显得精神抖擞的许衡,不可遏制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嫉妒之意。他已经老了,如同窗外那轮残阳,无论怎么挣扎,始终也逃不过下坠的命运,而许衡,年少成名,位极人臣。他还在污泥里打滚时,许衡便立在这高高的殿堂上服饰鲜洁地看着他,再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上这把椅子。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许大先生依然名满天下,却还如此年轻,还有很多年可活。他却日薄西山。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在盼着他死,等也等不得。他们勾结起来,不顾西征的大军在外,不顾他殚精竭虑。不顾他那个大大的梦想,只为自己的私利在背里做着无数龌龊肮脏的事情。有谁会管他?有谁会替他着想?便是亲身骨肉又如何?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有这**臣,他还没死,他们就想着找下家。皇帝突然不可遏制地暴怒起来。紧紧握着天子剑的右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怒吼一声,手中的天子剑带着一股腥臭难闻的血腥味向着许衡飞了过去。
但他毕竟是老了。明显后力不足,天子剑没能飞出他所想要那个漂亮弧度,更不能起到当年他光是横刀立马往敌阵前一站便可吓得敌军望风而逃的威慑作用。
要糟糕!黄四伏耷拉着的眼皮子不可控制地抽搐起来,若是这剑飞不到该到的地方便坠落而下,皇帝的威严受到挑战,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跟着受这无妄之灾,只怕从来最是精明的许大学士也在劫难逃。
可是许衡却抢在天子剑坠地之前便已经跪倒在地。几乎是同时,天子剑擦着他的膝盖落下,发出“锵啷”一声脆响后,又在地上蹦了几下,上面残留的污血飞起一片小面积的血雾。染脏了他的袍子。许衡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袍子上的那几点血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惶恐:“圣上息怒。”
皇帝喘了一口粗气,厉声喝道:“你还不知罪么?”
许衡用极轻却极其坚定的声音道:“圣上恕罪,老臣不知罪。”
“好个不知罪!”皇帝怒极而笑,死死盯着许衡的脸冷笑道:“朕还没死,你就把朕当死人了!”
许衡的胡须轻轻抖了两下,平静地道:“圣上乃万乘之躯,正当鼎盛春秋。又有大业未竞,怎敢轻言生死?”
明明自己已经年老体虚,儿子们都在等着自己死,他却说自己正当鼎盛春秋,怎么都似是讽刺,皇帝怒极。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咆哮着要冲将出来,头昏脑涨之际不假思索地劈手抓了案上的玉如意便要往许衡头上砸去,却听许衡猛地提高声音大声道:“衡之心,可昭日月!圣上是要逼死忠臣么?圣上若不能定许衡之罪,许衡不服死!”
其声洪亮,绕梁未绝,跪在地上的黄四伏猛地抽搐了一下,汗湿衣衫,却又隐隐生出些敬佩之意来,这整个大华,也只有许衡才敢如此与皇帝说话了!
皇帝到底是皇帝,玉如意终究没有扔出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由不得你不服!”皇帝脸部松弛的皮肉神经质地抽搐着,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将手指定了许衡冷笑道:“忠臣?笑话!你上下串联,只手遮天,在这朝中呼风唤雨,尽只瞒着朕一人,居然还敢说自己是忠臣?你当朕是瞎子聋子?”
“臣只是做了该做之事!臣想让朝中安稳,臣想让同僚的血少流一点,臣想要圣上不受奸佞蒙蔽,骨肉生分,臣想要伐晋之战顺利进行,臣想要助我主成就一代霸业,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难道错了么?”许衡仰着头不管不顾地大声道:“臣若非忠臣,谁敢自称忠臣?”
他挺胸抬头,目光清明,满脸正气,灰白的胡须随着他的慷慨陈词而飞舞着,甚至于唾沫横飞,但跪在地上的整个身躯却似大山一般稳重厚实,令人不可轻视。
“臣若非忠臣,谁敢自称忠臣?”这话虽说得太过狂傲了些,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乱说,许衡狂而不放,有真才实学,狡猾而不阴险,不结党不营私,臭脾气够多功劳也足够大,真正堪用。但皇帝就是不想让许衡得意,他就是想把许衡打压下去,他像个孩子似地赌着气大声喊道:“你听着,朕的忠臣多的是!难道武戴不是?难道冯立章不是?难道……”他一口气说出很多个人名,之后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就是那么一回事,他什么都还攥在手心里,乱臣贼子不过就是那么几个,烦的不过是儿子们的小九九太多,怨恨的不过是大业未竞,壮志未酬,自己却已经老了……他用力挥了挥手,瞪着眼睛讥讽道:“你别以为你不得了!你忠不忠,不是你说了算。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黄四伏与许衡都轻轻松了口气,黄四伏蹑手蹑脚地起身给皇帝奉茶润嗓,许衡则又是一拜:“全由圣上说了算。臣自天福一年从龙。迄今已有十二年余,这些年里,臣……”
皇帝瞪着眼睛坐上龙椅:“你好意思说,这些年你的臭毛病真是不少。若非是朕,你早就被杀了几十遍!你全家都被屠了三遍!”
终于比较正常了,黄四伏轻轻松了口气。小心地示意一直守在门外的小侍进来将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抬出去,又迅速将地上擦洗干净,然后借着去安排晚膳的机会,暗暗把消息传递出去。
许衡垂着眼睛,淡淡地道:“衡若有私心,圣上大可把臣杀了,再把臣全家屠上三遍!”
皇帝生气地瞪着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护犊子?以为我不知你女儿昨日跑回娘家去哭喊求救?你不把今日的事情说清楚,就不要回去了。”
许衡轻声道:“臣女是圣上赐的婚,嫁的是圣上最疼爱的嫡孙,圣上圣明,赐婚之时便晓得两府联姻会带来什么;圣上圣明。这宫里宫外的事情并不能瞒过圣上半分;臣心疼女儿不假,圣上难道又不心疼儿女?所以臣不过是在依旨行事。”
皇帝怒极反笑:“你还敢巧言令色!”
许衡站起身来,将身上的服饰整理了又整理,又正过冠帽,对着皇帝郑重一拜:“圣上圣明。大风过境,固然是痛快,但也会什么都剩不下。臣惭愧,臣无能,虽绞尽脑汁。舍了这条老命尽力奔波,却也不能让被郭仁所蒙蔽的同僚再少一点,不能替圣上分忧。”
皇帝沉默下来,许久,方恨恨道:“便宜了郭仁这个狗贼!他挑拨我家父子骨肉,妖言惑众。狼狈行径,不屠尽他满门怎能令朕意平!”
许衡很艰难地道:“圣上……”
“就是这样!”皇帝却已经猛地一挥手,眼睛里迸发出野兽见了柔嫩可口的猎物时的兴奋光芒,他甚至有些激动地道:“康王被害得最惨,就让他去吧!屠尽郭氏满门,郭氏的妇女财物便统统都归他了!”又狰狞喊道:“把郭仁拖到菜市口,鞭尸三日,再枭首示众!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余下的统统杀了,看谁以后还敢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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