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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离(参商永离,伊怀永伤)-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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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紧不慢地续道:“……边难受边听得几个小婢女言说,合卺酒得掐着三刻那一刻喝,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可。”
我“噌”地转过身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换了个手支下巴,空出来的手修长有力,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神色霎时飞扬:“今日这蓝尾,酿得着实不错。”
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他脚边,仰头狗腿道:“大人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大人可知,那三刻,是几时的三刻,可是此时的三刻?”
他自顾自又倒一杯饮了,神情餍足,这才闲下嘴来回复我:“约莫是的。”
现下不就是三刻了么?
我连想都未想,嗖嗖与嗖嗖掉头窜进花瓶后头,刚藏齐整,才十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连谢也忘了道一声,更忘了拜一个礼数周全的别。无怪乎背后若有若无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罢了,是我无礼在先,也幸亏没有让哪个好事的魔君瞧见,他们的目光,早就被此刻共饮合卺酒的二位绝色吸引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过去当不忆(3)

高大的石台上,华服美人正与少主同饮一盅合卺三味春。
我这才晓得原来并不是什么事都同我所预想的一样,且往往我按自己顶顶贫瘠的常识所认知的,鲜少是对的。
比如先前我打心眼儿里认定,二人共饮一朵花中的合卺酒是个高难度动作,少主与他的王妃定无法将这个动作圆满地完成。但是我错了,他们并没有同我想象中一样各执一半花盏,下巴相对,因为不知如何下口而不知所措。
台上的二人比肩而立,少主体贴地凝出一个花托,淡金色的气流流云似雾地萦纡于花盅下,上等的摩诃曼珠沙华得了魔力使然,霎时绽出一倍大,金光熠熠,秾艳万方。少主一手扶住大半花朵,一手揽过美人盈盈一握的柳腰,与她共饮这一盅只有魔王魔妃成婚时才够格饮下的十味春。
因少主终有一日会顶替如今空闲着的二魔王之位,缺少的不过是时间,或是一个契机。故而此番行的用的排场,走的皆是魔王的级别,而非少主。魔界之人素来洒脱,从不计较这些有无之事。
少主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我望着他俊美的侧颜,忽然漫上了莫名的情绪。这同我先前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可能是因为这二位新人共饮合卺酒的方式与我想象中的反差太大,从而感到失落了吧。
一定只是这样。
他们二人那般和谐,那般耀眼,且那般遥远。
“好!”
我眯了眯眼睛,瞧见是甫才宣称自己不爱热闹的那位魔君带头叫的一声好,他的这一声高呼引来无数回应,一时间,叫好声连绵不断,场面空前繁盛。
北海的何因仙君特地为庆贺少主与王妃大喜之日而送来的夜明珠实属上品,华光夺目,我在一片明泽与红艳的花哨映照中,瞥见少主四处找寻无果,继而失落的脸。
想来少主是喝醉了罢?
与先前同我扯话的那位缁衣魔君一双狭长鹰眸相遇的一瞬,我不禁心肝一颤,情不自禁顿下了脚步。
他的脸上尽是玩味的表情,看起来却又似乎没什么表情。
我不晓得他究竟是哪一号人物,但一向不甚靠谱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深深地瞧了我一眼后,似乎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也许又没有,匆忙中我看得不大真切,但我宁愿他并没有这样笑过。这样深刻的一眼转而如同瞧了颗萝卜白菜,不留痕迹地撇过了头去。
我狠狠咽了口吐沫,不敢纠结,费力地向前蹦跶,口中不忘念一个化为人形的诀。盖是素日里鲜少同少主玩耍这等变来变去的游戏,这个诀子被我念得也忒不地道了。
好在这个诀子再破碎,终是起了效。我的双脚刚刚触上地面,哪有功夫顾及适才蹦跶了许久的双腿尚未适应如此转变,跌跌撞撞地向微露天光之处狂奔而去。
那是魔界的出口。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人形阴影从背后荫来,险些使我魂飞魄散,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双手双脚并用,艰难地爬了起来,连头都不敢回,脚下酸软,刚迈出一步又险些摔倒。我只得捂着几欲跳出的心脏,强撑着身子向前飞奔。
好在身后那人再无其他动作,只是以阴影遮住了暴露我身形的几许微光。我在一片沉下来的黑暗中不再管顾,拼了命地奔跑着。
原来他是来帮我的?他是谁?总之,那人定不会是少主。
我抛下了魔界,抛下了少主,抛下了院子里的秋千与一穹星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不得不抛下许多许多的东西,不管我舍不舍得。
眼前一片大亮,我从没见过天光,只得抬起手臂遮住刺眼的光芒。
砰砰的心跳声渐渐挣脱震耳欲聋的鼎沸人声,魆风骤雨般震动着我的胸腔。
适才的那一跌,使少主赠予我的发簪掉落在了不知哪段路上,一头墨发凌乱地倾泻下来,丝丝缕缕地黏在我被汗水浸透的脸上。
最后的几步,我踉踉跄跄地将它们实实地踩过,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突然笑出了声。
烟萝,你终于逃出来了。
自诞生起,我便被关在整个都夷宫中最偏的藏经阁。我从未思虑为何自己会被关禁在此,亦从未想过逃跑。彼时我每日除了看书便是看书,如此单调地度过了近三万年。可不知世事的我却从不曾觉得它单调。
三百年前始,我时不时于眼前看到些零星的景象。迷离惝恍,模糊不堪。
时而是大段大段不知名地段的片影,那里有微亮的光与喧嚣的街市;偶尔是一个玄衣男人,身长玉立,不言不语,偶尔与她一同出现,却依旧是不苟言笑的,但那模糊眉眼中的温柔却硬生生使我莫名感到悲不自胜。
多数时间我看到的便是她了,那个绿衣女子,她在我的眼前轻盈地一晃而过,矫若惊龙。藏经阁灭顶的黑暗无法熄灭我的好奇,我伸出手欲抓住她挑逗般的翠色裙角,却是徒劳,只能随她翩翩而退的舞步倾动身子,直至撞上坚硬的书柜,带落了几本居高的古籍与一席明灭的灰尘,不留情面地将我砸了个晕头转向。
她却笑将起来,洋洋盈耳,旋了一个圆,裙裾飘摇,轻轻地唤道:“烟萝,烟萝,我是你的阿娘……”
于是我就此知晓了我的名字。
然而沉浸于虚无幻想的我却从未料到,带给我第一缕光芒的人,有朝一日,亦会亲手将我拖入黑暗。
那日,我依稀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散淡似水,却缠绵着不肯离去。后来我才晓得,那是少主常用来安神的青木香的味道。
我于黑暗中察觉到一抹陌生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紊乱。
男子在微光中顿了许久,才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再一步一步迈得如临深谷,才缓缓地走向我。直至我的跟前时,他蹲下来与坐在地上的我平齐,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来,霎时照亮了整个藏经阁。
我被从未见过的亮光偷袭,如遇洪水猛兽,三魂出窍,连忙将脑袋往身子里埋去。陌生的男子却先我一步,将我下埋的身子捞进了怀中。
我感到非常怕。
“是你。”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紧紧地将我揉入怀里,并着却也将我的脑袋混沌了。
我不记得我曾在哪里见过他。实则,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他抚摸着我的脑袋,细细地揉着,轻声耳语:“别怕,阿萝。我是缙川,我来救你了。”
没工夫思虑他是如何晓得我叫阿萝的,我只感到莫名的无措。
他的怀抱暖得发烫,我的手不自觉地攀上他厚实的肩膀,途经他的脊背时,感到了一抹难以形容的微弱。
于藏经阁中度过不吃不喝的两万八千多年,少主十分惊讶我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他喜欢抚摸我的头发,他说:“你的头发那么美,只有天上的仙娥才拥有如此乌润可鉴的黑发,这样美的头发丝毫都不像是一个魔女该拥有的。”
执着木梳,一再让它由我的头顶滑落至我的发梢:“然而你的眸子——虽然平日里是黑色的,但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它们会泛出血红色的光,那是一个魔女才拥有的眸子。”
少主将我安置在燎沉殿的偏殿中。
那日我边坐着打瞌睡,边磨着墨,同时还能摆出一副愁云惨雾的表情,此等高超动作,本魔女若屈尊了第二,定要同第一那厮拼老命。
且说这研磨,乃是我前些日子刚学会的,然付诸了几日热情后便觉委实枯燥,无非是一圈一圈地重复地画圈圈。
不想少主却说我技艺不精便一心偷懒。
大喊无辜,我这样的粗人,实则体味不了这等大雅情趣。
少主喝了口茶,道:“明日我有些事情,需得上一趟九重天,无法陪伴你。既然如此,明早我便命人送九方砚台来,你好好呆在这里研磨,研不完不许吃饭。”
狠狠地将脑海中窜出来的问号戳破,我颤着声音问道:“这个‘九’,是多少的‘九’?”
少主淡淡一笑:“自然是‘看我心情,想是多少就是多少’的‘九’。”随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叮嘱道:“切记,不可乱跑。”
手下的力度早已与瞌睡一道泯入境界,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很是一个恰到好处。若少主见了,定要夸我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罢罢,少主若是瞧见我懒成这样一副样子,还不知要怎么骂我呢。
我的过人之处实不在此,而在一个一心二用。就好比我正一边磨墨,一边打瞌睡,另一边还能随着画圈圈的动作,天马行空地想到《楞严经》中的拗口经文:
“譬如方器,中见方空。吾复问汝:此方器中,所见方空,为复定方?为不定方?若定方者,别安圆器,空应不圆?若不定者,在方器中,应无方空?”
方方圆圆,圆圆方方,终于彻底将自己绕晕在佛祖方不方圆不圆的陷阱中,一头扎进了砚台,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被骂声吵醒过来,颇为不爽,一张黑脸又黑了黑。
脸上湿漉漉的,极不舒服,我扯出帕子一抹,差点再次将脑袋扔进砚台中。
不甚清醒地洗了脸,途间还听见门外头被侍卫拦下的婢女抬高了声调的露骨讽刺:“有些东西真是不自量力,殿下也委实心软,在外边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愿意往回捡,也不管那东西是贵是贱。哎……真委屈了快要嫁过来的连痕公主,放眼魔妖二界,有哪个不自量力的女子敢与她比美呢?”
以铜镜仔细地照了照,这才好整以暇地拭干了脸。没心思亦没工夫搭理她,若不尽快将案发现场清理了,少主保不定会不会将被他捡回来的我扔出去。
诚然,我亦并非世故之人,近三万年都是我自己度过的,故而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更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有一次,却让少主听见了。我不晓得他是如何听见的。
那日他大发了雷霆,拂落了庭院石桌上的各式精致吃食,我在房中被远远的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吓了一跳,继而便是一众婢女跪地求饶的声音。少主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我不知发生了何事,方欲出门瞧上一瞧,却被推门而入的姑姑止了步子。
“姑娘,殿下命老身前来服侍姑娘歇息。”
她面上的不凉不酸给了我兜头一棒。
而后我才得知,少主命人砍了那个口出狂言的婢女的脑袋,且肢解了身子,尽数喂给了依轱山上的苍狗。又派姑姑将西殿的婢女全部换了新的,皆需寡言且貌平,且不得多看我一眼。
“你们若将屋里头这位姑娘的半点消息透露出去,或是让她听到了什么不好听的,下场必定比那喂了苍狗的小贱蹄子芳谷还惨。我想,你们当中没有人愿意白白送死,或是死得比她还惨吧?若是哪位愿意一试,尽早站出来,省得你不快慰,我更不快慰。殿下素来是个平和的人,与我们和善,可他发起狠来,会让全天下都不平和。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一众婢女皆不敢抬头,翼翼小心道:“是,姑姑。”
那是我第一次,下定了逃走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当来无求念(1)

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乃是参商城城外的郊林。
古木参天。纵是初春时节,这片林子也绿意甚少,杂乱难看得紧。我抚摸着笔直少枝的树干,认真地忆了忆从前看过的那些书本,也未曾认出这是哪一种树。它们挨得那么近,我仰起头往上看,透过横七竖八的枝子,阳光耀眼,天空晴朗高远。
那么远。
魔界没有阳光。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阳光。
我从未曾想到,人间居然可以看见太阳。正如我今天才醒悟过来的那样,我自己所认知的那些东西,太半是错的。曩时我十分愚昧地认定,只有在高高在上的天界才能看到太阳,而那时的我尚不晓得阳光于我的意义。
是自由,亦是救赎。
“日宫太丹炎光郁明太阳帝君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以鞋子仔细地碾开脚下的杂草,冲着朝日的方向郑重跪下,缓缓地磕了三个头。
直起身后,眼眶再也包不住将溢的热泪。
我晓得我的使命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随手在空中一扯,变幻出一条素白面纱来。我虽然对美貌没什么概念,但也晓得我生得美。殿下就曾说过很多次我很美。他说我的这一种美,是一种十分与众不同的美,是与魔界妖姬判若云泥的一种美。彼时我追问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
他答,仙气儿。
我没有再说话。
以面纱将脸遮了个严实,伸手将裙子上沾的杂草纷纷揩掉,左瞧右瞧,却觉着这条裙子似乎不太妥当。
海棠红的上等锦缎,绣着的是淡雅的文殊兰。昨日一宴,这才方知,我乃是整个魔界唯一如此穿着的女子。那些个魔姬们貌似是缺了条感到冷的神经,皆披罗着纱,却依旧是一副奇热无比的形容,一个个恨不得将那最后的掩饰也一并扯了去,委实豪放,直看得我目瞪口呆。
伸手抹过裙子上繁琐的花纹,转眼已是一袭粗布白裙,与早先我在故事书上看来的凡人小户家的女子没什么两样。只是这一大清早,实在没能寻见哪个女子身影。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瞧见他们或背着小小的包裹,或推着货车从城门而来,便随手捡了块石头变作包裹。
往肩上一挎,没挎上,掉了;又一挎,还是没挎上,不免有些恼;再一挎,包裹十足给面子地掉到了地上,险些砸到了我的脚。
我愤怒地扔了包裹。
又往城门处走了几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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