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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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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与小人们无关啊……”

黄知府是个戏迷,熟知梨园行的规矩,喝道:“你这厮该掌嘴!戏台有谚‘男不唱夜奔,女不唱思凡’。想这出戏,唱,念,坐,打,需要多少功夫!名角都未必演的好。你们狗胆包天,竟敢找个外行充数!”

戏班头答道:“启禀老爷,此人名叫‘秦五’,是云贵川三地有名的浪子。吹弹博戏,书画词曲无所不精,更弹的一手好琵琶,勾栏内的老师傅也不及他。《夜奔》本是他唱熟的,以前曾经客串演过,不想今日失手,搅了老爷的兴致。”

万学道看红袖托腮而坐,似乎听得饶有兴味,思量何不趁机显露自己爱才的雅量?于是命戏班头引“秦五”来见,若其人果有才艺,老爷们自然不咎其过。

片刻间秦五上楼,仍穿着戏服,笑嘻嘻的满脸酒气。黄知府道:“可见是混帐!哪有喝醉了唱戏的?“秦五笑道:“林冲委曲求全的性子,若不喝酒,哪有胆气造反?”

桃夭夭在里面听了这话,心头一震,暗觉语意深沉,隐隐有种愤世嫉俗的凄凉。戏班头怕他多说惹祸,忙道:“五哥,你快弹支曲子罢。老爷们金口恩许,你若弹的好,真有能耐,刚才的过失概不追究。”

秦五点头道:“行啊,我唱支小令凑趣。”接过随从递来的琵琶,坐到凳子上,旁若无人的拨弦弹响。“叮叮咚咚”,真乃玉珠落盘之音,引商刻羽之奏,跟着唱道:——

“巫山沧海倦怠,

酒醉游戏槛外,

头顶青天在,

怎见野狐作态?

难怪,

难怪,

一堂骚客错爱。”

未及唱完,红袖霍地站起,面露惊骇之色。黄知府听出曲辞刁钻,讥刺红袖是‘野狐’,当即勃然大怒,指着秦五吼道:“快拿下狂妄无礼的畜生!”左右随从群起围拢。那秦五扔了琵琶,嘻嘻笑着,恍如抹了油的泥鳅,只往人丛里面钻进钻出,满地寻找那只戏靴,嘴里还乱喊:“我的臭鞋呢?我的臭鞋呢?……”

桃夭夭听了琵琶曲,大感畅快,拍案道:“有意思!俗曲中寓意,这才是触景而发的妙作!”

对面陆宽喝得迷迷糊糊,嘟囔道:“贤,贤弟,你只顾发……发呆,枉费了满桌好酒好菜。”

桃夭夭笑道:“你没瞧见,假才女遇着真高士,正宗降伏妖邪,精彩的很哩!”

他讲的是诗词文理的“正邪”之分。岂料唐多多也喝醉了,听见“降伏妖邪”四字,晃晃荡荡的扶桌起立,扬起通红的小脸,叫道:“我最会对付妖怪!我的本事大着呢!不……不信你们听,听着……啰叉,婆伽梵,波啰点阇吉唎,跋阇啰迦那迦波啰婆!婆伽梵,萨怛多般怛啰,南无粹都帝!……”

嘹亮的童音响彻酒楼,唐多多念的正是《摩诃降魔咒》。大堂内众人愕然,一齐转头望向雅间。忽然间红袖厉声尖叫,捂住耳朵撒腿便跑。万学道只当她受了羞辱愤然离席,急忙伸手搀挽,手指抓住她的裙角,忽觉掌心毛茸茸的,定睛看去竟是条白色的大尾巴!红袖的身形急速缩小,衣服首饰倏然落地。转眼美女消失了,绫罗堆中趴着一只小动物,形似家猫,通体雪白,眼睛红红的宛如珊瑚珠子。

陆宽圆睁着醉眼,喃喃道:“怪哉!女人怎么变成四条腿啦?看来我真,真的喝多了。”

万学道猛然觉醒,惊跳着往后缩,放声惊叫:“哎呀!妖精!狐狸精!”

一时间堂内大乱。清客,士绅,酒徒惊恐万状,纷纷夺路而逃。黄知府吓得屁滚尿流,抱着万学道的腰直嚷“救命!”。两位官爷失足摔倒,贴着楼板滚来滚去。随从们七手八脚的搀扶老爷,七嘴八舌的呼喊楼底兵丁。群情恐慌,场面失控,谁还顾得上捉拿‘狂妄无礼’的秦五?那只白狐狸“吱吱”尖叫,闪电般的东窜西跳。

桃夭夭目睹红袖化身白狐,也被唬得悚然发愣,忽听楼板“噔噔噔”脚步响,十几名兵丁蜂拥上楼。他看势头不好,忙道:“陆兄,咱们快走。”刚站起身,腰中行囊震动,峨嵋法宝“子午锁魂匣”横空飞起,从里面射出一道白光,炫亮如烈日,照得堂内众人眼冒金星。

那狐狸恰巧跃起半空,身影被光晕包裹,旋即消隐无踪,白光依旧缩回子午锁魂匣中。整个过程快如掣电,众人都没看清楚。兵丁四下里搜索狐妖,然而除了那堆衣物,哪里找得到半根毫毛?桃夭夭拾起落地的锁魂匣,忽觉份量重了许多,暗自思忖“小雪说清风剑是‘灵随意动’,莫非我刚才略微动弹,神剑自行收了妖精?”

此刻唐多多已闭嘴,趴伏桌边酣睡。桃夭夭揽住他的身子,单臂扶起陆宽,连抱带拖下了酒楼。只见大街里人头攒动,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酒楼大门。桃夭夭死命往外挤,虽是秋凉天气,却也挤得满身大汗。费尽力气终于来到僻静处,找间小客栈住下,进了房间陆宽倒床便打鼾,唐多多嘴角流涎。桃夭夭替他擦了两把脸,脱掉衣衫盖好被子。

安顿好两人,桃夭夭歇息片刻,只觉满身油汗淋漓,粘乎乎的燥热难受,便向店家要了两桶热水洗澡。旧时川南民俗,茅厕兼作澡堂,桃夭夭受不了污浊臭气,提着水桶出了客栈后门,寻至偏僻草深的地方。看看左右无人,伸手解开腰带,摸着那“子午锁魂匣”,寻思“这玩意儿装没装妖怪?嗯,可别胡乱打开看,真的放出了怪物,我的小命难保。”

他小心的将盒子放于青石板上,脱掉衣服,拿起浴帕伸入水桶,忽然背后有人叹道:“天寒气冷的,怎可风地里沐浴?公子当心着凉啊。”

桃夭夭猛地转身,只见面前跪着个少女,浑身赤裸,正是酒楼献诗的红袖。

第八回褪尽铅华诉由衷

桃夭夭愣了愣,蓦地魂飞天外,嘴里“哇哇”大叫,两手捂住腿间要害部位,双膝软软的跪倒。

红袖低眉垂眸,摇头叹道:“年节未到,公子何须行大礼?小女子也没压岁钱给你。”

桃夭夭蜷缩着身子,眼睛鼓起,结巴道:“你,你,你……”

红袖道:“我被公子的法宝收了精魂,现今神通尽失,徒具躯体,与凡间女子并无差异。”

桃夭夭抬头望向石板,“子午锁魂匣”好端端的放着。再看红袖气色鲜妍,肌肤腴润,分明是个活脱脱的女孩子。他惧意稍减,惊魂略定,问道:“你,你的衣服呢?”

红袖道:“遗失在酒楼里了。我的魂魄困于那匣子中,从此陪伴公子身边,离不开三丈远,如何去找衣服穿呢?”

桃夭夭道:“哇,你,你陪伴我……”

红袖道:“与君相伴,私私所愿。既然老天安排了我俩的缘分,妾身自当依从。”

桃夭夭听她越说越热乎,居然自称“妾身”了,忙道:“喂,你别自作多情啊,谁跟你有缘?谁愿意让你陪伴?”

红袖嫣然微笑,柔声道:“公子何必推诿,常言道‘日久生情’,往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鸳鸯双宿双栖,个中妙味谁不愿品尝?现在,就让贱妾以身为绢,替擦掉公子满身的尘埃……”话音愈渐温柔,站起身款款走来。

眼前少女娇躯裸呈,玉峰微颤而纤腰柔软,令人不禁想搂之扶之。面对此景,老成君子也难免动情,何况风华正茂的少年?桃夭夭丹田内热气翻滚,情欲难以抑制,傻呵呵的缓慢站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凉风吹过,桃夭夭打个寒战,脑海内闪过小雪的笑容,立时周身冒汗,暗自骂道“桃夭夭!你个三心二意的家伙,见不得女人脱衣服吗?见了就要干那事,跟野狗有何区别?还自诩对小雪一片真情呢,简直恬不知耻!”又想到对方并非人类,乃是狐狸所变,满腔欲念瞬间化为乌有。他退后几步,怒目如电,厉声断喝道:“狐狸精!给我站住!”

红袖吓了一跳,道:“怎……怎么啦?”

桃夭夭冷笑道:“你当我是万学道,黄知府那样的淫棍么?哼,妖女狐媚,引诱了多少男人!我姓桃的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红袖嘟起小嘴,怯生生的退回原位,嘀咕道:“人家真心相待,你却恶言相加。你瞧我和那些当官的调笑,其实那是戏耍他们呢!红袖自修成人形以来,结交了无数名士与大官,平常嬉闹高堂,游戏红尘,但是从未让人碰过身子,至今仍是冰清玉洁的处狐。世间烈女众多,试问谁能象我这样情场守节?”

桃夭夭听她言辞清正,隐然有种“出污泥而不染”的傲气,厌憎消了大半。待听到“处狐”一词,忍不住“噗哧”失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处狐?从来只有‘处女’的讲法。照你这么胡诌,我就是‘处男’了?”

红袖也微笑道:“后世文运昌盛,未必不会造出这个词来。”说着又往前跨了半步。桃夭夭连忙摇手,道:“慢着!你,你就站那儿,咱俩保持距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对了,你蹲下,双手抱住臂膀,对啦,遮住前胸,千万别乱动弹……”

红袖顺从的照做,忸忸怩怩十分别扭,道:“这样光光的蹲着,好象‘方便’的姿势,真是难看呀!”桃夭夭不理她,捡起衣服往身上套。红袖又道:“公子,也给我两件避寒啊!”桃夭夭刚要应允,猛想起璇玑峰竹林里的经历,怎能第二次吃那种哑巴亏?当下大摇其头,加快手脚动作。

须臾穿好衣裤,桃夭夭舒口长气,转身面对红袖,问道:“你虽是妖类,我瞧倒有几分灵性,为何作那种狗屁不通的东西?”

红袖道:“什么狗屁不通?”

桃夭夭大拇指按住鼻子,作了个“好臭”的手势,道:“你那个‘素兰诗派’啊!意藻两空,韵律全无,难道不是狗屁?”

红袖毫不生气,笑道:“公子批评的中肯,‘素兰诗’确实百无可取,纯属低俗无聊的废话。”

桃夭夭大奇,问道:“既知无聊,如何还要卖弄?哗众取宠么?”

红袖叹口气,娓娓讲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是北邙山中一只小白狐。因羡慕人世的礼化文明,立志修炼成人。经过千辛万苦的修行,终于脱胎换骨炼就了这副血肉躯壳。可是魂魄仍带妖气,遇到镇邪的咒语或法宝便会原形毕露。唉,我游历天涯,苦求修成真人的方法,也曾请教深山老怪,也曾拜访域外魔头,奔波多年却毫无结果。某天路过一个乡村,听见私塾里的孩童们念书,句句都是为人处世的至理名言。瞧他们认真朗读的样子,我忽有所悟——原来做人必先明理,而明理就得读书!”

桃夭夭点点头,暗想“连妖怪都千方百计想作人。而周家父子,黄知府那样的‘大人物’,却宁可作衣冠禽兽。唉,两厢对照人不如妖,惭愧,惭愧。”

红袖道:“我自以为领悟了‘成人’的正道,于是遍阅经史子集,诸子百家。那些圣贤经典读起来枯燥,兵法战策我用不上,我也不作八股文求功名,因此渐渐爱上清俊婉约的唐诗宋词。读多了学着写,自觉略有小成,随后拜访名人恳请指点,却常被讥笑为‘陈腐过时’。诗卷每每被扔出门来,名士都不屑见我的面!三番两次如此遭遇,我着恼啦!干脆胡乱写些废话送去,原指望气气那些名家们,岂料竟被视作‘独辟蹊径,诗坛新风’,得邀参加江南诗会。哎呀呀,诗会上那些士子名宿,见了我的面骨头都酥了。无论我写什么,他们总说‘好好好,妙妙妙’。其实我也明白啊,他们想假借诗文讨我欢心罢了。嘻嘻,我索性来个‘每况愈下’,所作诗词越来越浅薄无聊,赢得的赞誉反而越来越多。未及半年,我竟名动诗坛,‘素兰诗派’俨然成了门高深的学问。”

桃夭夭点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你跟人会面时,总拿出诗作请求评价。久而久之,素兰诗竟变成衡量人品的尺子!”

红袖笑道:“对呀!假如万学道直斥‘素兰诗’是狗屁,我倒真会当他是知己。可惜瞧他那副馋相,料也是虚言好色的蠢货。唉,遇到公子以前,我常自个儿犯疑——莫非为人之道就该虚伪,必须厚着脸皮撒大谎,方可成为人上之人么?”

桃夭夭无言以对,低头思索半晌,走过去拿起“子午锁魂匣”,翻来覆去的摸索,喃喃道:“这东西怎么用?如何开启呢?小雪只让我收妖,忘了告诉我怎么放妖。”

红袖微微变色,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桃夭夭道:“我说,怎生才能放掉匣里装的妖魂,你有法子吗?”

红袖神情迷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答道:“匣子底部铭刻镇压妖魂的真言。若不会念咒语,可用污物遮盖铭文,法宝灵光消隐,拘禁的魂魄自能获释。”

桃夭夭闻言左右顾盼,眼见草丛中烂泥乌黑,伸手抓起一把,就往盒底抹。

红袖叫道:“慢着!”

桃夭夭左手托盒,右手捏着污泥,扭头道:“咦,怎么了,莫非你愿意关在里面?”

红袖道:“公子身穿峨嵋派服色,携带峨嵋派法宝,必是峨嵋派的弟子。峨嵋玄门视妖邪为死敌,倘若门徒私自放走妖怪,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桃夭夭笑问:“什么后果,难不成把我五马分尸?”

红袖道:“峨嵋派乃正道领袖,绝不容许弟子放纵妖类。倘若查明某人与妖魔有私交,即以叛徒论处。这条门规天下皆知,是以妖怪被峨嵋弟子擒住,都绝不再讨饶。公子是新近入门的么?不知其中利害。切莫一时冲动,为小狐狸招致滔天大祸。”

桃夭夭略微迟疑,沉吟道:“你能这么说,足见本性纯良。其实你并不坏,只因世风熏染而误入歧途。以后别讲假话,也别听假话了,老老实实做个知书识理的好姑娘,必有诚挚君子喜欢你的才华。至于峨嵋派门规么……嘿嘿,我记得自然宫外面挂着‘道法自然’的牌匾。想来天地间浩气长存,万物清浊自辨。修道的人怎能执泥偏见,把物种强分为‘正邪’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我定要放了你。那些悖天理的破规矩,我才懒得理会!”

红袖听完这番话,眼里噙着泪水,伏地叩拜,口称:“公子大恩,红袖粉身难报!”

桃夭夭端详匣子,发现底边确有篆文,当即用污泥涂抹,把盒底全被涂黑,一股白烟从盖缝里透出,转眼消逝。只听“呀”的一声轻呼,再看红袖没影了,地面趴着只白色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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