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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冥卷(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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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幽梦横他一眼,倒也拿这惫懒家伙没办法。他端起碗,慢慢喝。
“味道好吧?”紫冥乐滋滋地问,一脸献宝地凑近,等着夸奖。
“……唔……”一碗鸡汤落肚,余幽梦眉心越皱越紧,抚着胸口,脸色也渐渐发白,突然跃下供桌,扶着桌子大声呕吐。
“不会真的这么难喝吧?“
紫冥眼都直了,看余幽梦吐得连黄胆水也出了来,终是惊醒,飞快去倒了杯热水给他漱口。
余幽梦喝了半杯水才止住呕,苍白着脸,往地上一坐,瞪着紫冥,却似乎虚弱得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个,我发誓,绝对没有在汤里下毒啊!”
紫冥边处理秽物边替自己辩护:“我的毒药都给你丢掉了。就算我又弄到点新的毒药,也不用下汤里那么明显啊,布在空气不是更加神不知鬼不觉?如果我真的在鸡汤里下毒,我为什么不下致命的毒药呢?即使我——”
“你究竟烦够了没有?我有说是你下毒么?”双耳不堪荼毒的人终于开了口:“我的肠胃受不得油腻,所以我之前都说了不要喝的。”
“那你后来怎么又肯喝了?”看到余幽梦并没有勃然大怒的意思,紫冥又活络起来,忽然很想逗逗他。
相处不过半天,他却感觉与这男人已经相识了多年。
或许是因为听阮烟罗讲了整晚余幽梦年轻时的往事。
纵使面前的人二十年前已名动天下,他却始终觉得,那只是个坐在蒙蒙细雨里盼着亲人归来的孩子……是在苍邈天地间孤独等待的失意少年……
沧海桑田,鹰击长空。变了一切,失了一切,那个寂寥的影子仍在随岁月浮沉。孤单得叫人止不住要去怜惜,抚摸……
“你……做……什……么?”
余幽梦冰冷刺骨的质问一字一句,宛如天外飞来的利刃,穿破迷梦。
比声音更冷十倍的目光直刺紫冥双手——
他的手,居然摸上了他的脸!
是何时?是为何?无人能给紫冥答案,只知道有意识的刹那,他已然摸上了余幽梦的脸!
一掌随即扫中他肩头。他没有避,也避不开。
身体重重撞上墙壁,屋瓦齐摇。他茫然看对面的男人缓缓站起,周身煞气凛冽。
“我不杀你,不代表你就能在我面前放肆!”余幽梦寒声警告一脸青白的青年:“留着你,只不过想让他主动回到我身边。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动手动脚,我绝不饶你。
杀了你,我一样可以抓他回来。”
“……晚辈记住了。”
他怎么忘了,自己只是阶下囚!紫冥捧起盛鸡的砂锅,涩然苦笑:“余前辈,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喝不得鸡汤。”
他的语气里完全找不到先前半分轻快,平板得几乎不带任何感情。没有等余幽梦回头,已径直走去后院。
紫冥将鸡连汤倒在了草丛中,看紧跟而至的黑鹰欢然啄食,喃喃道:“这个汤我真的很认真炖的,我还以为你多少会夸一句。”
拉开衣领,摸着肩头一片肿起,默然良久,终于吐出口闷气,重新烹起一锅水。
“如果是他煮的清汤面,你一定半条都不舍得剩下吧。”
他慢慢地往沸腾的水里落面条,瞧着白色的泡沫聚起又散开,猛地抓起锅,把快熟的面条尽数泼倒地上。
即使能做出碗味道一模一样的清汤面,他也永远不会变成阮烟罗。
一种熟悉的叫嫉妒的感觉开始爬上心头,他捂着面庞,低声笑了:“紫冥,你这笨蛋!为什么总要去喜欢心思不在你身上的人?傻瓜……”
那两人之间,数十载恩怨痴缠,哪有他立足之地?
“大笨蛋——”他仰天大吼,惊飞了黑鹰宿鸟。
提了桶井水,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冰凉彻骨的水中。
良久,良久,良久,湿淋淋的脑袋终于抬起,转向身后。
丈余外,余幽梦负手挺立。衣袂飘扬,姿容俊逸,月光下恍若谪仙。
“你刚才在干什么?”他盯着紫冥发稍还在不停滴落的水珠。这家伙,把头在水里浸那么长时间,想闷死自己么?
紫冥拿袖子擦了擦脸,耸耸肩:“洗脸。”又在水桶里洗净双手烟灰,才站起来,微笑道:“你今天只吃了个桃子,不够吧。我再去摘些给你。”
“我不——”
“我知道你不可能不饿的,呵呵,等我。”紫冥抢着截断余幽梦的拒绝,一晃已跃过了围墙。
“哎呀——”长长的惊叫,砰一声巨响,墙外烟尘半天飞。
“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没事在墙脚挖个大坑?居然还不做标记?”
光听,也可以想像紫冥跌得灰头土脸,抱着摔疼的屁股,跳脚大骂的狼狈样。
围墙内,余幽梦面色依然冷峻,眼角却悄然漾起了一点纹路。冰冷的面具,也仿佛有了线裂缝。
笑容还没扩散到嘴角,紫冥又跃上墙头:“我忘记问了,那桃子是在哪里摘的?”
余幽梦冷冷板起脸:“村尾西去十里。”
紫冥笑一笑,刚跃上墙头的那瞬间,分明看到余幽梦面上有笑容。想不到这男人,也会像孩童般玩情绪,别扭得……可爱。
心情陡然间好得出奇,他笑嘻嘻再度跳下墙:“我很快就回来,你别到处乱跑啊!”
“真……罗嗦。”
直到紫冥笑声远去,余幽梦方抬头,凝望天边。院隅老树葱郁,翠叶繁密似盖。树顶,弯月如勾。
“三更已过,你也躲得累了,还不出来?”他冷笑着,挥袖拂向树冠。
漫天碎叶纷飞,一条白衣人影疾窜而出,单膝跪立余髫梦身前,俯首恭声道:“御天八荒,唯我独尊。属下恭迎尊主重返江湖。”
他扬头,脸上的檀香木面具在夜色里光彩陆离,奇艳而诡谲。
余幽梦双眸爆出一抹精光:“这么多年来一直和我飞书联络的人,原来是你?”
“是。”秦苏毫不迟疑地低下头,亲吻余幽梦足前泥土:“自从二十年前,那帮所谓的名门正派联手攻打御天道一役后,尊主下落不明,御天道亦被那些鼠辈夷为平地。唯有属下侥幸活命。虽然外界传言尊主已被围攻累死,属下半点也不相信。多年来始终在暗中寻访尊主下落,可喜十一年前在御天道旧地凭吊死难兄弟时终于见到尊主神鹰,才算找到了尊主。”
“你本事倒也不小,居然能驯服我的鹰儿!让它月月替你传书。”余幽梦语气冷冷,听不出褒贬,目光如电,打量秦苏身形,倏忽冷笑。
“听你声音,应该年纪不大,我二十年前的旧属中,可不曾记得有你这号人物。而且御天道的高手,无一没服过我的醉梦,供我驱策。当日就算他们未被那些鼠辈赶尽杀绝,没有我继续赐给醉梦,毒瘾发作,他们最终也逃不过一死。难道你竟能熬过二十年煎熬,活到今日?”
衣袖挥出一股劲风直袭秦苏面门:“你究竟是什么人?在我眼前装神弄鬼!”
秦苏跪立依旧,没有躲避。
面具“嘎啦”一声,从上自下裂成两半。左半边先掉了下来。
露出的半边脸庞,是余幽梦迄今见过最俊美的男子面容。剑眉飞扬,风目清瞳,肤色莹润生光,轮廓完美得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
依稀有点眼熟……余幽梦刚想问,啪的一响,另半边面具也跌落草地。
“啊?”他愕然。
那右脸,灰白苍老得仿佛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皱纹纵横,颧骨瘦凸,就像干枯萎缩的果皮。惟独眼睛清亮明澈,镶嵌在朽木般的脸上,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若非亲眼所见,余幽梦绝不相信,同一人脸上竟然会出现两种迥然不同的容貌。
“属下确实是因为面目丑陋,才不得已以面具示人,并非故意对尊主隐瞒。”
秦苏微微苦笑,散在风里的嗓音清朗动听,叫人扼腕叹息造化既然造就了如此钟灵毓秀的男子,为何偏偏要在他的脸上涂上败笔。
“你是……”余幽梦已从惊讶中回神,盯着秦苏右颔骨下一处淡色胎记,想了想,终是有了印象。“书儿?”
那是他以前的一个小书童,记得御天道被围攻时,书儿应当还只有十二三岁光景,记忆里那孩子白净伶俐,如今怎么会如此丑怪?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尊主,你终于认出我了?”秦苏激动万分地抬头,抓住了余幽梦的衣角:“这些年我一直苦练武功,就为了有朝一日等尊主回来,可以跟随尊主重振我御天道的声威。只是秦苏天资驽钝,只能去练些奇门异术来走捷径,可惜练不得法……”
余幽梦目光在他面上掠过:“原来你的脸是练功才变成这样的。”
虽未听秦苏抱怨一字,但二十年的艰辛不言而喻,他微叹一声:“辛苦你了,书儿。”手掌虚虚一托,一道无形柔和的气力将秦苏扶起。
秦苏恭恭敬敬道:“能为尊主效力,是属下天大福分。”
脸上忍不住泛起丝诧异——记忆深处,尊主年轻时脾性乖张,哪似现在的和颜悦色?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主,你不怪属下先前自作主张,救了宁儿回去‘客来顺’么?”
“我为何要怪你?你白天那封羊皮信上写的明白,那女孩并非他亲生,不过是他十多年前来这村庄定居后收养的孤女,我还气什么?”
余幽梦淡然一笑,心情显得相当不错:“他至今未娶,也算对得起我在悬崖底下幽居二十载。就不必再去为难个毫无牵连的小女孩了。”
秦苏低头称是,却也才知道尊主二十年未现身江湖,竟是在崖底隐居。他之前曾数度传书要求前去拜望尊主,但余幽梦每每回信,都严禁外人前往。他也不敢贸然跟踪黑鹰。
莫非是山野多仙气,将尊主的锋芒暴戾都磨了去,以至乐不思蜀?但如何经得住那孤单一人的寂寞岁月?
想问,却见余幽梦眼帘微微合着,似乎在想什么往事。
他不敢打扰,候了片刻,眼看月色轻斜,他拾起那裂成两半的面具。
“时候不早,秦苏也要回去了。尊主是否去属下的云萝山庄小住,好过屈身在这破旧祠堂?”
余幽梦摇头:“不用,我惯了一个人清净。说实话,若不是你月前传信说他在这里,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离开那悬崖。”瞧了眼欲言又止的秦苏,他微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今的我,和你记忆中的尊主差了十万八千里罢。”
“是!”秦苏老老实实回答:“尊主确实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雷厉风行。属下其实很早就发现阮前辈在此居住,便在左近建起云萝山庄,一来监视,二来也是打算暗中培植势力,待时机成熟,才敢请出尊主。阮前辈和江湖重新成为尊主囊中之物,指日可待。”
“难为你想这么多,只可惜,这劳什子的江湖权势,要来又有何用?”余幽梦背转身,平心静气地道:“说什么称霸武林,不过是年少气盛,妄自骄狂罢了。到头来,任你如何惊天动地的大英雄、大豪杰,能占的,还不是一胚黄土?”
“可是,大丈夫在世,岂能浑噩度日,庸碌无为?”秦苏摸着自己的面孔,额角青筋暴起,一贯温醇的语调也不自觉强硬起来。
余幽梦没回头,也不生气。“年轻时,谁不是你这样的想法?书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一世人,可以平淡平淡地过日子,未尝不是件美事。”
他的声音渐缓渐柔,轻轻笑:“倘若能再给我选一次,我才不要做什么尊主。比他强,比他厉害又怎么样?我依然抓不住他的心。我宁愿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那他也不至于狠心不理我了……”
秦苏脸色阴沉,盯着他背影,眸底飞快闪过道血光,但转瞬收敛。因为余幽梦已转过了身。
“你回去罢。要是被那小子看到,又会烦我半天。”余幽梦望望夜色,以紫冥的脚程,也差不多该回祠堂了。
秦苏突然笑出声:“那紫冥罗嗦得很,尊主倒不嫌他在身边扰了清净?”见余幽梦脸色微沉,他清咳一声,正色道:“恕属下直言,尊主难道没看出,他对尊主别有所图,为何还容他放肆?”
“……你,太多话了。”冷冷的训斥吹过耳边,空气一下降温。
“属下知罪。”被心性大转的尊主弄昏了头,险些忘记面前人曾经杀人不眨眼。秦苏打个寒颤,不敢再多说,躬身一礼,疾纵奔离。
余幽梦回头,眼光所及,满院子都是食物锅碟,摊得像个垃圾岗。他头疼地叹气:“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小鬼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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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冥兜着堆水灵灵的桃子赶回祠堂,见余幽梦合衣侧卧供桌上,已经睡着了。双臂交错环抱,腿也弯曲着,宛如婴儿。
“呵,听说人睡觉时的姿势,最能看出那个人真实的性子……”
紫冥蹑手蹑脚走到桌边,放下桃子,打量起余幽梦月光下无邪得如同少年的面容。
第一次凑这么近,白天凌厉的压迫感反而消弭无形。
余幽梦的睫毛,是男人中少有的卷翘,在眼睑下投落两泓阴影,竟有种叫紫冥心脏猛地抽紧的脆弱。唇线明晰动人,弯起一抹温柔,仿佛飞入花间雾里的水露月华。丰润的嘴唇,淡色嫣红,是不是还残留着白天那一滴滴鲜甜的桃子汁……
喷出的呼吸,像他拂在他颈中的发丝,轻柔而撩人……
此时,此刻,此生,一切成空,他眼里,只有他。
睡梦中的人,蓦然睁眼——
清如水月,亮似雷电。一凝眸的刹那,斩断了光阴荏苒指间沙漏,也望断了紫冥魂与之授的美梦。
他的脸,竟与余幽梦近在方寸。他的唇,离他毫厘之间。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不折不扣是趁人不备梦中偷袭的登徒子,紫冥大叫一声,一个倒翻,飞落十尺外,双手遮住了火烤般的脸。
他几时,变得如此色迷心窍?
“三更半夜的,鬼叫什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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