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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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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开长发,甘柠真倾侧着身子,任一袭青瀑垂荡入波。“小时候,母亲常陪我坐在湖边,一边低哼着歌,一边替我洗梳。”幽深的河水里,她浓密的发丝犹如清美闪亮的水藻,在白玉的手指间拂动。
“那是我觉得最安宁,最幸福的时刻。”她柔声道。
“这一次,让我来替小真真梳洗吧。”我展颜一笑,伸手撩动水波,指尖缓缓擦过光滑似缎的乌发,轻轻揉搓。细密的发丝,仿佛将我的心也缠住。时而两人双手相触,温暖而又冰凉。
天终于黑了。
她湿淋淋的长发也被晚风吹干了,最后一滴水珠,闪着光,慢悠悠从发尖滑入我的掌心。
漫天明灿的星光坠落河面。
“我要走了。”我艰难地站起身,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如果那一晚,没有大雨和洪水,尾生能等到心爱的女子吗?”甘柠真忽然幽幽问道。
我默立半晌,道:“可哪有如果呢?柠真,世间本多风雨,碧落赋才是你最好的安居之所。”唤来绞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甘柠真忧伤的歌吟:“
维水涟涟,
我心思倦。
之子泛舟,
亦泛洄流。
维滨泱泱,
我心思忡。
之子泛舟,
亦泛韶容。
维江悠悠,
我心思伤。
之子泛舟,
亦泛殷怀。
维海茫茫,
我心思惘。
之子泛舟,
亦泛流年。”
我听得心如刀绞,和被迫漂泊流离的海姬、鸠丹媚不同,甘柠真有更好的选择。与其跟着我吃苦,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一段时光,终将如落叶随波逐流,慢慢远逝。正如之子泛舟,亦泛流年。
河面忽明忽暗,水波浮浮沉沉,歌声渐渐渺茫,雪白的道袍被苍茫夜色淹没。
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悠悠从夜空飘落。
半个月后,我踏上了鲲鹏山脉。
鲲鹏山脉,是魔刹天妖怪心目中的神山。主脉走向如同一尾高高跃起,甩头向天冲刺的巨鱼,鱼尾雄朴厚壮,生满苍莽丛林,绵延数万里形成坚实的山基。峥嵘的鱼身倾斜向上,高达十万丈,长约百万丈,山势陡峭险峻,怪石嵯峨嶙峋,崖角峰头犹如锋锐枪林刀山,直插云宵。湖瀑溪涧错落分布,奇兽异禽不计其数。鱼侧两面展开隆起的山翼,向南北延伸,好像一对振动欲飞的庞然大翅。鱼头线条流畅而玄妙,隐隐透出古拙深冥,幽不可测的气息,翘起的鱼唇赫然便是鲲鹏山的最高处——沙罗峰。
沿着险峻的山势,一条蜿蜒向上的阶梯犹如长虹,攀向峰顶,似欲与天宵比高。每一级阶梯都以整块的岩石铺成,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锵——锵——锵——锵!”眼前掠起千万重森寒的刀光剑影,无数妖兵妖将把守山道,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林飞前来拜山,还不赶快通报楚度?”我瞧也不瞧他们一眼,负手仰望山巅。四周瑟瑟有声,天空白茫茫一片,正飘着鹅毛大雪。群山银妆素裹,粉妆玉砌,自有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巍峨气势。
也不知站在峰巅,俯视天下,究竟是何滋味。隐隐中,我感觉到沙罗峰顶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大胆毛贼,魔主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妖怪们龇牙咧嘴,咆哮呼吼,枪尖矛头绕着我吞吐不定,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淡淡一哂,气息流转,仰天长啸。啸声瞬间压过了妖怪的叫嚷,宛如一条奔腾的怒龙,直冲沙罗峰顶,在天际雄浑回荡。
“放行。”高处倏然传来楚度淡漠的语声,声音并不响亮,却环绕山梁,飘忽不定。“行”字的余音袅袅不绝,在每一处细僻的角落都清晰可闻。
我毅然举步,啸声不停,以恶龙扑羊的猛烈势头压向“行”字的余音。此举等于是在削楚度的颜面,立即引来妖怪们不满的怒吼。然而决定了前来赴约,我自当放开手脚,一逞快意。何况,引啸挑衅还包藏了我的一点深意。
对我来说,较量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毫无疑问,楚度已先吃了一个暗亏。我是有备而发,酝酿充足,啸声自然滔滔不绝。而楚度的“行”字已到了尾音,要与啸声抗争,只能强行拖长。如果换气再发,中间难免出现空隙,便输了我一筹。
众目睽睽之下,以楚度自傲的性子,怎肯一上来就栽个跟头?既然他丢不起这个人,就只能和我硬拼下去。
一切如我所料。“行”字的余音猛然铿锵,犹如宝剑出鞘,金裂石崩,直击啸音。
我微微一笑,啸声当即转为守势,锋芒毕露的气势化作坚韧抵挡。这便是我和楚度最大的不同。自小孤弱的我会进,但更懂得退。易身相处,我就决不会强争这一口闲气。
楚度的确强悍无比,即使仓促应战,余音仍如惊涛怒波拍岸,连绵不绝。到后来,居然一浪高过一浪,声势完全压制住了啸音。
不慌不忙,我徐徐拾阶而上。不住收缩退防的啸声采取游斗战略,避实就虚,尽量绕开楚度怒潮般的冲击。体内精气加速循环,双脚踩过的地方,厚实的积雪顷刻融化。
楚度的余音突兀一震,犹如钢弦激烈崩起,再度拔高,掀起新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刹那间,四周的每一棵林木,每一块岩石,甚至空中飞舞的每一片雪花也被余音浸透,竟似齐齐共鸣。犹如千军万马,将啸声围困成一座深海中的孤岛,再也无法躲避。
“轰”,余音抓住机会,与啸声正面交击。我内腑剧震,喉头发甜得想吐血。这是毫无花巧的妖力比拼,世态的我顿时吃了一个大亏。
旧气未消,新息已生。我体内的生气自然而然地运转至极点,与天地形成周而复始的循环,令啸音弱而不灭。
我迈上石阶的步子,逐渐变得沉重起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动用六欲的元力。但我并不急于暴露实力,只是咬牙苦撑。
妖怪们屏息收声,全神贯注地聆听双方的较量。投向我的嘲讽、轻蔑目光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异,甚至还有一点点钦佩。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度的余音出现了一丝急躁,攻势愈加猛烈。啸音仿佛风中残烛,几欲熄灭。然而每次要被余音击灭的时候,总能硬生生地挺过来。
一张张妖怪的脸像是在眼前晃动,有些看不清了,脚下的路也变得模糊。我的精气急剧消耗,快撑不住了。脚步重如灌铅,却又晃悠悠地像在打飘。
前方白茫茫一片,好大的雪。
好大,好冷的雪,如同洛阳每一个冻死许多乞丐的酷冬。冰寒的雪地里,我疯狂地奔跑,用尽全力地奔跑,狂呼大叫地奔跑。不能停下,不能睡过去!
我早已习惯了无休无止的奔跑,从大唐,到北境。
不能停下,不能睡过去!
“砰——啪——轰!”,草木在楚度余音的攻势下纷纷炸开,山石迸裂,大雪激飞,打得我满头满脸。我心里不惊反喜,楚度明显控制不住余音了,他坚持不住了!
与此同时,我枯竭的精气猛震,内腑喷出一缕蓬勃生气,游走全身。啸声轰然大作,高亢入云,展开了绝地反击。
妖怪们齐齐色变。啸声如同咆哮出海的怒龙,掀起不断高涨的惊涛骇浪,将余音冲撞得支离破碎,凌乱不堪。
“轰”啸声挟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灭余音,四下里一片木然。只剩滚滚如雷的啸声,震得风云变色。
金碧辉煌的魔主宫已在眼前,檐梁殿瓦五光十色,宏伟壮丽。而陡直的沙罗峰正在上方不远处。
“多谢楚度你口下留情了。”仰望云霄深处那个孤傲笔直的身影,我平静地道。输在我的处心积虑之下,楚度并不冤枉。
这番较量从一开始,我便占尽优势。声音相抗,最终靠的是气。比起气脉悠长,气机玄奥,天下又有谁能胜过我?神识气象术的本源就是气,而犹如苍穹灵藤的生气,令我真正做到了生生不息!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偏又令楚度不得不应战,战略可谓被我发挥到了极致。如今楚度颜面无光,必然心情烦闷,接下来的交锋我又赢得了心理优势。
四周鸦雀无声,五大妖王伫立在沙罗峰脚的魔主宫前,遥视我的表情各不相同。夜流冰又惊又怒,碧潮戈满脸欣慰,龙眼雀平静中暗藏一丝欣喜,阿凡提冷漠木然,悲喜和尚露出深思之色。
“你果然来了,总算未令楚某失望。”站在魔刹天的最高处,楚度淡淡地道。目光仿佛穿越了数百丈的距离,直射我的双目。
“你盛情相邀,我怎能不来?”我不动声色地道,“林飞虽然势单力孤,但这点胆色还是有的。”
“上来吧。”楚度的身影倏然消失在视野中。
相比魔主宫,光秃秃的沙罗峰似乎显得寒酸,但自有一种古朴玄异,凌驾万物的超然气韵。越靠近沙罗峰,我的心跳就忍不住加快,仿佛重回到怨渊幻境的那一刻。
通向峰顶的山径极其狭窄,仅余一人通过。我尽量放慢脚步,调匀气息。刚才的较量令我损耗了不少妖力,必须抓紧时间恢复。
距离峰顶越来越近,我的心态反倒愈加从容镇定。一步一步,走向白雪皑皑的孤高山巅,一步一步,走向俯视大地的天空。
高耸入云的沙罗铁树映入眼帘。
我忽然仰天长笑,热泪滚滚。
我终于走到了。
二十多年的辛酸悲苦尽化作一声带泪的长笑。
无论将来生死祸福,无论此行是凶是吉,无论付出了多少代价,我终于站在了最高处。
下方的妖怪犹如点点蝼蚁。
距离沙罗铁树十丈开外,楚度盘膝而坐。身前一几一炉,炉上茶沸,几上放着两只圆盏。雪花飘近周遭,立刻被无形的力量弹开,消逝得无影无踪。
“这些年来,你是第二个登上沙罗峰顶的人。”楚度神色恬静,提壶斟茶,“无论如何,你当得起楚某这一杯茶。”
“山路陡狭,只容一人而上。”我缓缓坐下,从容不迫地举盏一饮而尽。“永远不会有第二个登上沙罗峰顶的人。”言辞锋锐,试图激怒楚度。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无忧无喜:“走上此峰,你是否感到过后悔?”
“高处自然不胜寒。”我默默地道,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悲伤。鸠丹媚、海姬和甘柠真的容颜在眼前闪过。
目视远方,楚度忽然道:“跟我说说阿萝的事。”
我冷笑:“难道你还挂念师父?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我有什么不同吗?”楚度意味深长地道,“海妃的死,并非是我魔刹天下的手。”
我心头一跳:“我不懂你的意思。”
“吉祥天毫无必要杀害海妃,除非是为了更大的图谋。而你,与吉祥天的关系似乎匪浅。海妃一死,你得到的好处最大。”楚度森然道:“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我一时心中惴惴不安。想不到楚度心细如发,连这等隐秘的勾当也被他查出。不知我和龙眼雀的暗通款曲,他是否清楚?
楚度冷笑一声:“论起心狠手辣,你并不比楚某差。”
我木坐良久,颓然道:“不错,你我没有什么不同。”一言既出,已知不妙。我本是挟初战的胜威而来,气势正盛,却被楚度三言两语,撩乱了心境。
“听说甘柠真几个月前离开了清虚天?”楚度看似轻描淡写地道。
我心中又是一颤,再也不能任由楚度掌控话题说下去了。当下反唇相讥:“师父在龙鲸腹内的日子,可谓生不如死。楚度你可感到满意么?斩草当除根,以你的势力,找出她应该易如反掌吧?需不需要我帮忙呢?”
“住口!”楚度厉喝道:“阿萝是你的师父!”
“她更是你的妻子!”我毫不畏惧地与楚度四目相对。
炉火忽地熄灭了,茶壶已凉,迅速被白雪覆盖。
沉默许久,楚度涩声道:“是我辜负了她,所以我时常感到后悔。”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呼呼风声。我愕然地看着他,心中泛起复杂的滋味。这样的话,我是不会,不愿,也没有勇气说出口的。
原来我比楚度更狠,更能舍弃。
“瞧在阿萝的份上,楚某给你一个机会。”楚度缓缓起身,出神地望着沙罗铁树,“只要你就此离山,觅地隐居,我便放过你。”
我笑了笑,不说话。楚度森然道:“以你世态的妖力,在楚某手下没有半点机会。”
“机会不是别人给的,也不需要别人给。”我站起来,冷冷地道,“我想要的东西,自会凭双手拿到。”
楚度神色一寒,庞大的气势瞬间遍及峰顶。漫天雪花似被狂风席卷,忽地消散。积雪无声融化成水,山顶变得光亮如镜。
“说千道万,终究还是要动手一战。”我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展颜一笑,“在此之前,请容我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
“验证怨渊是否真的那般神奇。”
楚度面色一变,四周的空间顿时坚如壁垒,令人举步维艰。
“害怕了吗?还是你一直都清楚,天定的魔主并不是你楚度!”我声如爆雷,气息震荡,数丈的距离被倏地缩短,来到了沙罗树旁。
仿佛是期待,又像是恐惧,楚度木立不动,眼睁睁地望着我的手掌抚上沙罗树干。
刹那间,花开似雪,竞相怒放。
楚度的神情似已僵硬,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身上,须发皆白。这一刻,我觉得他仿佛被掏空了魂魄,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你看,这就是天命,我才是魔刹天真正的魔主。”我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哪怕抛弃了师父,你也成不了魔主。”
“天命?”楚度喃喃地道,蓦地爆发出一声激愤的怒吼,“什么是天命?楚某从来不信!沙罗铁树,只为自己盛开!”
他全身气势猛然暴涨,妖力像呼啸的风雪疯狂攀升。奇诡的一幕出现了,沙罗铁树一阵摇晃,盛放的白花剧烈抖动,一朵接着一朵收拢花瓣。
我瞠目结舌,这不可能!除了天定的魔主,谁能操控沙罗铁树?除非魔刹天亿万年的传说只是个谎言,除非神奇的怨渊示错了未来!
这绝不可能!我仰天狂叫,双手全都贴紧了沙罗铁树。铁树抗拒般地抖索,却又忍不住迎合。满树白花时而盛放,时而收拢,似在苦苦挣扎。
为什么?我又惊又骇,疑云重重。为什么我能令沙罗铁树盛开,而楚度却能使它闭合?
魔刹天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魔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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