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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嫁衣引出三段曲折爱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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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做点什么。幸亏手里的相机提醒了他,才有了闻屿家墙壁上那幅经典的新娘。
其实,那天闻屿远不止拍了梅玲这样一张照片,或者是因为梅玲的缘故,也或者是因为陌生的农村婚礼对他的吸引,他一直跟随迎亲队伍到了梅玲的婆家。那是一个半山腰的两层小楼,门口有一块百来米见方的泥水晒谷地,这样宽敞的住处对城市人来说真可谓望尘莫及。晒谷地的尽头种着一圈碗口粗的樱桃树,楼房的两边是延绵的桃林,粉白的樱桃花和粉红的桃花争艳斗丽,甚是惹眼,这场闹哄哄的婚礼便像是花丛嗡嗡嘤嘤的蜂蝶聚会,点缀着这个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
闻屿被这里难以置信的景色迷住了,被晒谷地上成排的帮忙洗菜的农妇们的笑声迷住了,被厨房里可以睡下整个人的大铁锅子迷住了,被由屋里到屋外、由水泥地到桃林里的上百桌粗犷的婚宴迷住了,更被这个羞涩而鲜艳的年轻新娘迷住了。
他不停地按动快门,而这个陌生的闯入者也被好客的村民们拉上了喜筵,新娘梅玲和新郎潘家伟挨桌敬酒的时候,梅玲和闻屿有了第一次对视。新娘脸上的任何一个器官都灵活得会说话,可她却默默无语。新郎粗壮健康、面红耳赤、言辞笨拙,不管来人是谁,只顾敬酒。他们三人匆匆喝过一杯,新郎牵着新娘离开的时候,闻屿心里那种酥酥感觉融化成的液体开始翻腾起来,他起身不辞而别。
两三个星期后一个暖洋洋的上午,闻屿背着相机和梅玲在田野边再一次“偶然”相遇了,事实上,为了这个“偶然”,闻屿在那片山区转悠了好几天。
田野里紫云英和油菜花开得正艳,冬小麦也已经一尺来高了,郁郁葱葱,视线里紫一片、黄一片、绿一片,煞是好看。
“这里真漂亮!”闻屿蹲在田埂上,和正麻利地割着紫云英的梅玲搭话,“采这些做什么用?吃吗?”
梅玲直起身子,望见闻屿,惊奇地愣了愣,又轻轻地掩声而笑了:“对,紫草是用来吃的,不过不是喂人,是喂猪。”
闻屿也咧开嘴,轻松地笑了起来,比起后来玩世不恭的模样,那时他的笑是那么自然亲切、毫不做作。
“你每天都会来割紫草?”闻屿挪得近些问。
“这几天是这样。”梅玲继续忙着。
“要割满这样一箩筐?”
“嗯。”
“刚结婚,你丈夫就舍得你干这样累的活儿?”
梅玲又笑了,带着一点羞涩和腼腆:“这是最轻便的事情了,我婆婆一清早就在菜园子里挖地,我去帮忙,她都不让。”
“你婆婆家里人很喜欢你呀!”闻屿说着,不知怎么有点别扭的感觉,“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他去年在山脚下承包了一家石灰厂。”梅玲熟练地使着手里的镰刀,说话的时候也不曾停下来。
“那该算是农民企业家了。”
“什么企业家呀!你别笑话我们了,只是一个小厂,十来个人。”梅玲仰起头来细致地打量了一会儿闻屿,又不知所措地掩饰般地一边埋头干活儿一边问:“那你是做什么的?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你猜我是做什么的?”闻屿喜欢逗弄她,喜欢和她聊天,哪怕多一句话也行。
“不知道。”
“真猜不出来?”他故意摸了摸胸前的相机。
“不敢瞎猜。”
“我是拍照片的。”闻屿开心地说。
“摄影师?”梅玲并不显得很惊讶,“结婚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人。”
《红衣》第二章(15)
“摄影师也是一般人。”闻屿灵机一动地补充道,“只不过摄影师更容易发现眼前的美,而且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
梅玲并不在意地听着,猛地像是从中明白了什么,脸颊一下子染上了绯红。
割完了一背篓的紫云英,梅玲提着篮子在田埂上挑剪一种被她叫做“青”的低矮的草本植物,叶面有些似芹菜状,隐在草丛里很不起眼,却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闻屿不知道它学名是什么,但他对“青”这个简单而亲切的称呼相当满意,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混杂在里头。而当他从梅玲口中得知,这些野草样的东西是用来做清明节前后家喻户晓的青圆子时,更有种茫然的赞叹油然而生。在梅玲面前,他好像成了一个稚嫩而好奇的小学生,聆听着老师的谆谆教诲。于是,不经意间,他将对“青”这种植物和由此联想到的世间万物的朴素又神奇的本质转嫁到梅玲身上,仿佛她便是大自然精灵的化身。
梅玲看着这个英俊而光鲜的城里人说:“你没有吃过我们这儿的青圆子吧,和你们城里的不一样,我这会儿就去做了,你去我们家尝尝吧?”
闻屿不知道她仅是邀请他品尝小吃,还是另有什么意思,他觉得梅玲是个本分又难以亲近的女人,他甚至怨恨自己陷入这样一份可恶的感情里,试图打扰一个单纯而宁静的新婚少妇,但他还是忍不住兴奋地接受了。
与第一次来这个“世外桃源”相比,小楼两边粉红的桃花稀疏了不少,嫩绿狭窄的叶子开始占据桃林。走进外表精雅的小楼,里面的布置并不考究,除了一般的家居之物外,宽敞的客厅里还堆着农具,厨房与客厅也连为一体,一眼就能望见灶台。灶台边有位扎着两条长长的花白麻花辫的老妇人在准备午饭,面方额阔,脸色红润而健康,和那日见到的新郎很有几分相像。
闻屿对老妇人的麻花辫有了浓厚的兴趣,他坐在灶社边烧火,伴着暖熏熏的劈劈啪啪的火苗,和老人拉起了家常。老妇人也立即从见到这个陌生人时的突兀感觉中退出来,让闻屿随便地拍照片,松弛而亲切的笑容挂在脸上,露出一口古稀年纪依然上好的牙。
梅玲在门口的晒谷地上整理刚刚挑来的“青”,身上还是穿着红衣裳,在阳光的助兴下,她蜷曲的身体像是从灶社里逃逸出来的一团篝火,将清净素雅的山谷照得通亮。理好洗净之后,梅玲把“青”放进锅里略煮一下,然后,拌上面粉和糯米粉,揉匀了,放到石臼里用木锤子夯。
这种古老的似乎只有在历史教科书上读到过的制作方式让闻屿从未自知的潜意识迸发出来,将他推到凌乱缤纷的悬崖边缘。他怀着对自然古朴的生活的深切向往,怀着对眼前名花有主的青春少妇的莫名眷恋,也怀着对自己不可名状的厌恶……他几乎就要跳下去,不顾一切地将梅玲搂到怀里了,但闻屿还是抑制住了。
他望着梅玲举落大锤子的模样,那是个力气活儿,难以想象梅玲瘦弱的身子里蕴藏着这样的能量,并且将机械笨重的动作变成了优美轻盈的舞蹈。
他看了一会儿,轻悄地走过去说:“我来试试吧。”
梅玲乐意地把木锤交给了他,用铲子配合闻屿的锤点,翻动着石臼里的东西。
要将筋筋绊绊的“青”完全敲碎,消失在面粉团里,并非易事,木锤子也很沉,可闻屿却干得津津有味。他从来没有在枯燥的体力活中得到这样的乐趣,也没有和一个女人分享过这样的乐趣,他停不下来了,他想一直这样夯下去。
正当两人沉浸在你一锤我一铲的有节奏的交响乐中,长久趴在梅玲身边的黄狗起身,发出“呜呜”的亲昵的叫唤声,潘家伟回来了。他对这幕场景的不悦已经挂在脸上,对闻屿这个不速之客也自然而然地戴上一副冰凉的铁面具。
闻屿细密、纤柔的心田里怎么容得下如此一个大石砾?他很快起身告辞。尽管,梅玲也试图歉意地挽留,但在潘家伟面前,她的声音轻弱得像冬日里一片哆哆嗦嗦飘落下来的雪花,闻屿的心被刺痛了。
几天后,闻屿借口送照片,再次来看望了梅玲,他告诉梅玲他要回去了,梅玲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他看到了这个细节,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感都没有了,只有化为液体的激情在沸腾。
闻屿住的那个城市事实上并不远,但在梅玲看来,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场永别了。她塞给闻屿那日特地留下的一盒子青圆子,站在晒谷台上望着闻屿的身影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一点点缩小,最后消失,眼里有种模模糊糊的企盼。
闻屿留下的照片大部分是梅玲结婚那天拍的,还有几张是她婆婆的特写,两条花白的麻花辫、皱褶迭起的黝黑脸庞和一口整齐的牙齿。那些照片后来在国际上获了大奖,但梅玲家里的,早已被潘家伟塞进了炉灶里化为灰烬了。
15
我揣着一些零碎而复杂的感慨走在喧嚣的马路上,天气显得闷热,我没有打车,也许是想在步行中慢慢消化我膨胀的思绪。
时间临近正午,我在一家普通的餐厅里吃了午饭,继续往报社赶,手机铃声似乎在嘈杂的空气中断断续续地响了很久,我才猛然听见。
接起来,是贝明俊的声音。“麦淇,你再不接电话,我打算拨110了。”他说。
《红衣》第二章(16)
“这么急找我,社里出什么事了?”我猜想是他弄到了精彩的新闻线索。
对方轻声嬉笑了一下,带着一点玩味似的跳跃音符:“这儿没什么事情,跟太平间一样安静,你不用来了。哦,对了,于晓婕应该是去你家了,她要是问你,我干吗甩了她,麻烦你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也让她可以‘死得瞑目’了,你说是不是?”
贝明俊那种阴郁的调侃让我很不舒服,看似漫不经心,事实上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残忍的炫耀,当然,我知道贝明俊也不好受,我在他的语言和口气里听出了自虐的成分。
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回家里,在小区门口撞见了一身疲惫的于晓婕。她看见我,装出无所事事的样子,勉强地笑了笑说:“麦淇姐,社里没事,我来逛逛。”
然而,她的表面越是平静,内心却仿佛越是痛苦和挣扎。我的心情也失控地翻滚不定,不安和愧疚一点点在我身体里蔓延,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上来,百感交集,难辨其中滋味。
于晓婕触景生情,也抱着我呜呜地哭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脊:“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惹你哭了。”
她拼命地摇头,甩动的马尾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又拍了拍她,说:“你和小贝的事情我听说了,会没事的。”
她便哭得愈加起劲儿了,柔绵的呜咽声像尖利的刀子在我心坎上划下一道道伤口。我听着自己吐出的伪善的谎言,它像一条塑料胶带一样缠住我的口鼻,让我呼吸困难,但我也明白我的坦白对整件事情的解决和于晓婕的痛楚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刚做完手术跑来跑去的,小心伤了身体。”我善意地对于晓婕说,也是有意地拉开话题,而我的脸颊和耳根一直微微蒸发着热气。
“不要紧的,已经不疼了。”她擦着眼泪说。
“那也该当心。”我亲昵地说着,思维在荆棘丛生的森林里迷路了。
我搀扶着于晓婕,缓缓上了楼梯,进了我那间单调而苍白的屋子,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迷宫突然消失了,成了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淹没了一切的白色同样给了我一份无助和空洞的感觉。我在自家的吧台边泡咖啡,磨蹭了很久,才笑盈盈地端到于晓婕跟前,我在她面前是一位可以依靠的大姐,我莫名地被推上这个角色,获得一份似乎可以聊以慰藉的心态,可我在自己眼里却是个一直在寻找依靠的软弱无能的女人而已。
于晓婕的双手捧着咖啡杯,端正谦卑地坐在我对面,让人顿生一份怜爱之心。她是中国过去随处可见的纯正的女人,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可我不行,我的恋爱里始终是掺入了杂质的——我的事业和自我。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在情感的土壤上艰苦耕耘,却不见收获,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努力营建的“自我”却越来越模糊了,我看似独立、逍遥的躯壳下,却是空心的。
“麦淇姐,我该怎么办?”于晓婕无助地望着我。
比起眼前向我哭诉的小姑娘,我的处境似乎更麻烦些,我也完全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却总是在扮演巫婆或者居委会主任的角色。“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和小贝吵吵闹闹,哪次真的分开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他说……他不爱我了,他说……他爱上别人了。”于晓婕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又从她下眼眶的边缘滴下来。
我冷不丁颤抖了一下,不适感继续在我身边荡漾,像是有谁用冰凉的湿毛巾在我背上拖来拖去。“他说他爱上别人了?”
“嗯。”
“他提到那人了吗?”
“没有,他不肯说。”于晓婕愤愤地咬着牙。
我的心跳得怦怦作响,我说:“你觉得贝明俊说得是真的吗?”
“嗯,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儿了,麦淇姐,你记得吗?你刚才还说要我别多想,要信任他,现在可不是我多想了吧!”她边哭边说。
我想尽量显得轻松点,开个玩笑什么的,将气氛缓解一下,但我实在笑不出来,只是平稳地说:“晓婕,你别太着急,事情总归会弄清楚的。”
于晓婕微微翘着嘴唇,像是对我的答案并不太满意,于是,又问了一遍:“那我该怎么办?”
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努力从糨糊一样的头脑里理出点头绪来:“这样吧,你别太性急,这几天安心在家里养好身体,我会和小贝好好聊聊,劝他回心转意,好不好?”我说得很坚定,心里却心虚得很。
“好,麦淇姐,你一定要帮我。”于晓婕感恩戴德地冲我点头,手里仍旧紧紧握着咖啡杯。
她移动身子的时候,我看见她坐过的白色皮质沙发上留下了一小片殷红。
我拿了一条深色裤子给她换上。“去房间里躺会儿吧。”我说。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于晓婕向我告辞。
我嘱咐些注意休息的话,送于晓婕回到家,然后,继续打车去报社。天空里凝聚着一层浓厚阴沉的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旋转的风开始在车窗的缝隙里呼啸,不一会儿,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在车顶上溅开架子鼓般浑厚而富于变幻的声响。
“老话说得好啊,‘六月的天,孩儿的脸。’真不是没道理的。”司机饶有兴致地看着街道上避雨的人群,颇为悠闲地说。
《红衣》第二章(17)
“是呀。”我应付着,有点心不在焉,想起了贝明俊这张“孩儿脸”。
“下雨天躲进我们车里就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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