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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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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鸦雀无声。丁玫一直走到马水清面前,紧闭着嘴朝马水清看了一眼,然后将厚厚一叠信摔在马水清的课桌上,说:“马水清,请你以后少给我写这样的信!”说完,蔑视地撇了撇嘴,掉过头去,走出了教室。    
    许多心人把脸扭过来,偷偷地着马水清。    
    我瞥了一眼,瞧见马水清在用牙一下一下子地咬下嘴唇,脸上的表情极尴尬。    
    教室里无声了很久之后,人们开始—个—个地往外走。走到还剩下一半时,教室里忽然响起了悠扬,悦耳的笛子声。我往前—看,乔桉正倚靠在讲台上,形象极优雅、表情极愉悦地在吹着笛子。此时此刻,他仿佛站在了一片银蓝的天空下,透过清澄万里的空气,让柳丝撩拂面颊,听枝头小鸟在啼啭,然后带着一份舒坦、快乐的心情,把一管笛子吹得万分地抒情,万分地欢畅。那笛音忽如春风中的风筝,一去千丈;忽如夏日阳光下亮晶晶的雨点,丁冬冬急急地落下。我第一次发现,这乔桉的笛子原是吹得很出色的。    
    人又少去许多。    
    我看到乔桉在偶然—转脸时,眼中闪过—丝嘲弄。    
    马水清用微微发颤的手把那一叠信(我从未想到他已给丁玫写了那么多信)拿起,放到书包里。    
    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了。    
    乔桉依然吹着笛子。    
    马水清朝门外走去。    
    乔桉的笛声似乎更响更明亮了—些。    
    马水清没从讲台前面往门口走,却绕了—个小弯,偏要从讲台后面往门口走。这样,他就得从桥桉的面前经过。乔桉如处无人之境,自然不会去让开—下。马水清大步走过去,并将肩在乔桉面前甩了一下,笛音突然停止,随之而起的是笛子被碰落在地上的声音。那笛子落地后,骨碌骨碌地朝门口滚去。马水清瞟了一眼地上的笛子,然后装着没看见的样子走过去,—脚用力地踩下去,就听见“噼啪”一声,笛子被踩裂了。乔桉没有疯了一般冲上去扭住马水清,却看着马水清的背影消失于教室门口,才跟了出去。正当我们几个也要走出教室时,乔桉突然一个返身,“咣哨”将门拉上,并极迅捷地用那把挂锁将门锁上了,将我们关在屋里。我们立即扑到窗口,抓着窗条,徒劳地朝门外望着。    
    只见乔桉冲上去几步,一把就揪住了马水清的脖领,乔桉—旋身体,马水清便失去重心,随了乔桉的力量打着旋儿。乔桉一松手,那力又改变了方向,直将马水清往后推去。马水清撞在一棵白杨树干上,跌倒在地。未等马水清爬起,乔桉又猛扑过去,双手揪住马水清的一头好头发,将他拎起。这马水清真是—枚糠心萝卜,全无一点力气,只用脚踢了几下乔桉的裆下,还踢虚了。    
    乔桉将马水清的脑门对着树干,但并不立即去撞击,就那么让马水清的脑门对着树干若即若离地待着。    
    谢百三在窗口大声叫着:“乔桉,别动手,有话好说!”    
    谢百三这一叫,在乔桉听来,却等于是:“乔桉,快动手,无话好说!”只见他揪紧了马水清的头发,将他的脑门嘭嘭嘭地;朝树干磕去,样子很疯狂,很开心。    
    马水清叫唤了几声,坚强地忍住了。    
    乔桉收拾安马水清,拍拍手,回家了。    
    我们终于从后窗跳出来时,马水清已瘫坐在树下有一会儿了。他低着头。我们蹲下来问:“要不要去医院?”他摇了摇头,依然低着。我们几个就蹲在地上陪伴着他。    
    天黑下来时,他靠着树干站起来。他的额头净是血,但已经风干了,呈紫黑色。他说:“不要紧的。”我们把他扶回宿舍后,他就倒在床上躺下了,晚饭也没有吃。夜里,他对我说:“林冰,我头有点晕。”    
    第二天,我向邵其平借了一辆自行车,蹬着它,载着马水清回到了吴庄。


第三部分又听见了箫声(6)

    第七节    
    马水清家的院门外给人焕然—新的感觉。通往汲水码头的青砖小路两旁,原是没膝的杂草。这些杂草还倾倒过来,几乎要覆盖了小路,遇到雨天或是有露的清晨去水边汲水,那草叶上的水珠是非要打湿人的裤管的。现在,这些杂草皆除去了,露出黑油油的土来,那条隆起的青砖小路在阳光下很清晰地蜿蜒,仿佛一条很大的青鳗在往泛着涟漪的湖面河游去。    
    院子里也被好好地收拾过了。墙角上,那些陈年枯叶不见了,就连砖缝里那些细小的杂草也被一根一根地拔净了。墙上,从前挂了许多不能再用的芦苇叶以及竹篮、柳筐之类的东西,全被一一摘去了。堆积在夹巷里的废砖废瓦,也都被清除了。总之,—切多余的、使人产生衰败感觉的东西,皆被扫地出门。    
    马水清踏进这个院子时,正是上午十点钟阳光朗照之时。望着这个他平素不在心上的家,马水清静静地站在院中,一时失了言浯。    
    爷爷从屋里走出来,“你们两个回来啦?”他见我们在打量院子,就说:“这是舒敏来收拾的……”    
    进屋一看,屋里也被收拾得面目—新。那些拂去灰尘的红木家具,显出了贵重的品性。西房里的那顶蚊帐,不知有多少年不洗了,几乎成了黑色,竟也被洗得雪白如新。床上的被单洗净后,叠成长方块,正散发着肥皂与阳光混合的气味。    
    我和马水清一人搬了—把椅子,坐到院中的柿子树下。爷爷就不住地向我们诉说:“我叫她别收拾,她说,这个家要是收拾出来,是个很好的家,让它乱着,可惜了。你们在学校的这些日子,她差不多是天天要来的。前天,她还帮着我,在柿子林里松了—天的土……”    
    晚饭后,马水清说:“我们去看看她吧。”    
    “你的头不晕了?”    
    “好了—些。出去走走反而好。”    
    见到舒敏时,她正在给学生批改作业。看见我们,她显得很高兴,说:“这间屋子小,太热,到屋外坐着吧。”说着,要往外搬椅子。    
    马水清说:“还不如沿着庄后的路走一走呢。”    
    我附和道:“也好。”    
    舒敏想了想,说:“好吧。”    
    我们三人,便走向庄后的那条桑麻野道。此时,田野的麦子正在成熟,开镰的日子就在眼下。浸了露水之后,这夜晚的空气里,便弥漫着浓浓的麦香。最后的几片云彩过后,那月亮全露出来,照了这似乎无穷的麦地,泛起—片淡淡的金光。远处的林子里,布谷鸟正啼啭着飞向天边。田野上,没有遮挡,空气远比庄子上凉爽。    
    马水清似乎有什么心思,一路说话不多,反倒是我与舒敏说了许多话。    
    再往前走,就是—座庙。在—年前,它被人毁了,只留下—些残垣断壁,在默默地受着月光的照耀。    
    我们三个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应该把你的箫带来。”我对舒敏说。    
    “下次再到这儿,我就一定把它带来。”    
    不知坐了多久,随着一片浓云悄然遮住月亮,天忽地暗下来,舒敏先有了一丝荒野的恐惧惑,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我们把舒敏送回庄子上,分手时,马水清说:“我家西厢房空着,你要是觉得一人守着学校太冷清,就搬进我家西厢房去住吧。”    
    过了—会儿,舒敏说:“让我想想吧……”    
    两天后,爷爷从大庄子上割肉回来,说:“我遇见舒敏了,她说,她愿意搬到我们家西厢房来住。”    
    我们很高兴,立即打开早已收拾好的西厢房,并找了吴大朋,当天,就将舒敏的东西全都搬来了。    
    外面呈现出一派向晚景象时,马水清说:“都收拾好了。”    
    舒敏的脸上飞过—片淡淡的红色。她将背朝着我们,打开她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两块新窗帘来,将它们分别挂在前后两个原没有遮挡的窗子上。    
    当这两块杏黄色的窗帘拉开后,这空寂了多年的屋子,立即洋溢出生命,并给人—种说不清的意味。    
    搬了半天的家,我们都感到有点疲乏了,吃完晚饭,洗了澡,就拿了席子,搬了躺椅,到院门外的大河边上乘凉。这天晚上,有微凉的西北风吹来,把白天的暑热一下驱净了,躺在河边的高地上,全身心感到舒坦。    
    河水因夜色的苍茫似乎浩大起来。偶尔驶过夜行的木船,那隐隐约约的帆,如同夜空下飞行的倦鸟的巨翅。似乎能看见对岸,但也不过是烟树迷离,村落恍惚。只有那些微红的灯火向人说明着,岸那边还有一个无垠的世界。几只忘了归路的家鸭,在芦苇丛里栖息着,不知是受了鱼的惊扰还是受了小动物的惊吓,拍着翅膀,朝河心游去。后来,就聚浮在远离岸边的水上,发出—种无家可归的鸣叫。再后来,就游远了,“呷呷”的叫声响了许久才终于彻底消失。    
    舒敏望着大河说:“我小时候,出门就看见水,无边无际的大水,白茫茫的一片。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一些小村子,青螺那么大,镶嵌在水上。我无处可走,也无处可玩,就守着水。想起来,那日子,好可怕的。有一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只卖艺的船。那船上有个大叔会吹箫,我就总待在水边上听他吹。    
    船要开走的那一天,他将那箫留下来,对我母亲说,这孩子,太寂寞,就让这箫给她一点乐趣吧……“    
    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夜大概很深了,睡梦里,我又听见了箫声……


第三部分走出红瓦房的日子(1)

    第一节    
    离走出红瓦房的日子已剩下不多了,我们都有一种恐慌——也不知道是对离别的恐慌还是对未来的恐慌。我害怕再也见不到陶卉、马水清、谢百三、刘汉林……甚至害怕再也见不到乔桉。    
    我们中间,几乎谁也不能知道,自己一旦走出红瓦房之后,是否还能够再走人黑瓦房?是否还能够与在红瓦房里—起度过了三个春秋的那些人朝夕相处?学校是否还办高中?是否还有升学一说?如果有升学—说,又是怎么个升法?有许多种传说,但没有—个人能证明哪一种说法是成立的。如果从此就永远离开了油麻地中学,那么,往后的岁月又将如何?一切都是无序的。紧挨在眼前的未来,竟是茫然一片。我惶惶不安起来,像—只打洞打到绝路上的耗子。那些日子,我很少回家,整日在学校待着,想抓住那红瓦房里的最后时光。    
    父亲托人带信,将我叫回家中,说道:“别再晃荡了,进城去找一下你的大舅吧,求他在城里找个临时工做,毕业了,也有条生路。这书念与不念,眼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念,你又能来能念成,也还是回事。”    
    我对未来忽然—下子清楚了似的,在学校里又住了几日,与马水清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进城去了。    
    油麻地镇离县城有四十多里地,有一班轮船早上从油麻地镇出发,大约在中午十二点钟到达县城,下午三点多钟再从县城返回。坐船的大多是本地人,或是进城卖些城里所缺的物品,或是进城买些乡下所缺的物品,或是去走一趟城里的亲戚,或是纯粹由于乡间的无聊而去城里—趟打发一份寂寞。也有因公从城里来乡下的吃公家饭的人,但很少。每天就这么一班轮船,沿路又要停靠好几个码头,因此,这轮船总是被人塞得满满的。人实在太多了,就在后面挂—只拖船,在河中行驶起来,响起汽笛,样子倒还壮观。    
    这天早上,我早早地就去了船码头,因此,登船时,我是靠前的—个,很从容地选择了—个上—层的窗口,心中不禁涌起—阵小小的优越,打开窗子,很悠闲地去看码头上的拥挤与忙乱: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岸上,沿了那十几级台阶,流向了轮船的舱口,这些人都稍稍打扮了一下,像—件件被刚擦拭了一遍的物品一般,忽然给了人新颖的感觉,并让人觉出了这些物品还是有几分收留的价值的。从篮子里或是从网袋里挣扎出来的鸡、鸭或鹅,不知主人要将它们打发到何处,一边用了劲挣脱,一边大声鸣叫。一条尺把长的小猪跑了,于是引起一阵混乱和一阵大笑。猪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农民,他被那条淘气而机灵的小猪弄得连连摔跤。有一回,他都抓住小猪细细的尾巴了,却还是让它从手中挣脱掉了。于是,他操了一根棍子,—边追,—边骂:“小婊子养的,我看你往哪儿逃?要么你下洞!”—个大力气的小伙子,突然一甩脚,把那小猪踢翻了,顺势一扑,将它捉住了。他拎起小猪两条后腿,那小猪便哇哇大叫,像挨了刀一般。那主人连忙跑过来,心疼地叫着:“别那么抓着它!别那么抓着它!”他从那个大力气的小伙子手中很生气地将猪夺过去,抱在自己怀里,一边说着“谁让你瞎跑的呢?谁让你瞎跑的呢?    
    吃苦头了不是?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筐里待着吗?“一边将小猪放回蒙了网子的筐中。那小猪真的变得乖巧起来,在筐中委屈地轻哼了几声,就安静得像个上路的婴儿似的。舱口那儿,常常不能顺利进人,不时地要停顿一下:检票的说那个妇女带着的孩子已达到了买票的高度,而那个妇女却不情愿掏这份钱,于是双方就僵持着,最后,那个妇女只好掏钱补了一张票,并随即往那孩子的后脑勺上猛击一掌,”死不掉的,吃起来不要命,痴长!“那孩子撇了撇嘴,简直想哭,却被那妇女用力一牵,牵进了船舱。检票的又说那个中年男子挑的一担青货应该打货票,于是,又是—番纠缠……后面的人不耐烦了,就骂检票的。检票的一急,将舱门关上了:”不检了!看那个再骂!“于是—队人都朝他嬉笑着,他才—边骂人,—边又开始检票。    
    很有趣地看了一阵这队伍的前头之后,我又将目光向相对安静的队伍后头挪移过去。当我的目光由下而上到达高高的岸上时,就觉得眼前刷地一亮:那里竟然站着陶卉!    
    陶卉就站在那儿,岸是那么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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