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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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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秦启昌的最终处理很缓慢,拖了三个月。镇上、县里头都有几个人保他。这时,站出—个人来,说了一声:“共产党就没有王法了!”说这话的是霍长仁。说完这句话,他就去了城里,直走进县委会的大院,—脸麻子森然可怕。人们见了他,都朝他点头:“霍爹爹来了!”他站在县委会大院的中央,大声叫着:“他秦启昌,整天玩鸽子搞女人,还算他妈的什么共产党干部?!”    
    几天后,秦启昌的处分决定下来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这些结果,是我不曾想到的。一想到夏莲香与秦启昌的下场,我心中就有一种罪孽感。有许多日子,我没有走到镇上去,生怕遇见秦启昌。这天,我从家里回到学校,一个同学立即走上来说:“林冰,你快去宿舍,秦干事都等了你快一个小时了。”    
    我心中忐忑不安地走到宿舍,远远地就看见有—辆自行车斜靠在我宿舍的门口。车上挂满、绑满了东西:铺盖卷、装了脸盆、暖水壶的网兜……我认出了这辆车,也认出了车上的东西,都是秦启昌的。    
    我宿舍里只有秦启昌一人坐着。见了我,他站起来,“林冰。”    
    “秦干事。”    
    他说:“叫‘老秦’吧。要不,就叫‘秦启昌’。”    
    “你坐你坐,我给你倒水喝。”    
    “不了。我马上就走。”他从身边拿出一只小木盒,然后打开盖走过来。他极小心地拨开木盒中的草屑,露出两只洁白光亮的鸽蛋来,“本想给你买对儿好鸽子的,我知道你就想要对儿好鸽子。可看了总不让我满意。看上了—对儿,人家不卖,再说,我们也买不起。他是我—个鸽友。最后只答应卖我两只鸽蛋。雄的一只,放飞过一千五百公里,只飞了二十八小时便归巢了。雌的一只,比雄的还好,放飞过二千八百多公里,四十六个小时之后归巢。你选上一对儿喷食好的,把它们的蛋撤下来,小心换上这一对儿,让它们孵去吧。”    
    “这对蛋是很值钱的。我怎能要呢?”    
    “人家只要了我二十八块。你给了我二十。你还有一笔钱在我身上。”    
    “我只给过你二十。”    
    “记得那回炸鱼吗?你至少该分得两条鱼。但我那天没给你。你平素为人太大方。给你多少条鱼,你拿回学校,也是请人吃了。往食堂送鱼时,我就说,这里有三条鱼是林冰的。前天食堂算帐时,给了我五块钱。还有三块,算老秦支援你了……”    
    听完这番话,我接过装鸽蛋的小木盒,简直想哭。    
    “我走了。”    
    “我送你。”    
    我把他—直送到大门口。他推车在前,我跟随其后,两人—直无言。到了校门口,他说:“你回吧。以后进城时,去我家,就在城边上,一打听就知道。”说完,一骗腿儿上车了。蹬了两步,又回头向我—摆手,然后,将—顶礼帽一样的草帽戴到赤顶上,一路向东,不再回头,离开了他生活了整整八个年头的油麻地镇。    
    望着他的背影,我想起他在靶场上打枪时的英武样子,想起他在球场上打球时的洒脱样子,想起他一路走—路与妇女调笑的快活样子……眼睛不一会儿就模糊了。    
    我没有回学校,却坐在一处高坡上,看镇委会的大院。那时,傅绍全正夹着拐棍,用弹弓射大礼堂上的鸽子。正蹒跚学步的小摇摇,合着小手,仰了头望着。傅绍全的弹弓打得真好,随着铁子儿在空中呜的一声尖啸,就有一只鸽子,不是从空中直接栽落在地上,就是从瓦上骨碌碌滚落下来。那地上,已有了许多只鸽子,远看时,像飘了许多张废纸。还剩下一只了,不敢落下,在空中盘旋。摇摇用小手指着,并用眼睛跟着鸽子转,“鸽!鸽!……”那只鸽子终于落下来了。傅绍全又将它打落下来。小摇摇就很笨拙地拍着手。    
    我捂住脸哭起来。那时正是黄昏时分。    
    后来,夏莲香常挑了菜到镇上来卖。秋天,她与刘汉林结婚了。不知她向刘汉林说了些什么,当我去看刘汉林时,刘汉林很客气,但也很不自然。从此,我就不再去看他了。


第五部分这年秋天(1)

    第一节    
    这年秋天,马水清家的柿子树上的柿子,把吴庄的天空都快染红了。我来到吴庄时,正是秋风吹去全部老叶,只剩下一树柿子的时候。那硕大的柿子,一枚枚皆呈金红色,让蓝天映衬着,迷住了所有的路人。院子里的那两株,更是叫人惊喜。那柿子压弯了许多枝头,使它们直耷拉到地面上。走到树下,我再看马水清的脸,觉得他仿佛是在篝火旁立着,脸也被映得金红。我和马水清在树下站了很久,但并没有想摘一枚吃—吃的欲望,而光拿眼睛看它们,直到爷爷从外面回来,说:“你们两个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进屋去!”我们这才从对柿子树的沉醉里脱出。    
    爷爷又苍老了许多。他在跨门槛时,显得僵硬费力。我赶紧走过去,扶了他—把。他手中抓了一把稻穗。我问道:“从哪儿捡来的稻穗?”    
    爷爷说:“自家地里。”    
    “稻子割了吗?”我问。    
    爷爷说:“割了。”    
    我看了一眼马水清。因为我这次来吴庄,其中有—件事,就是帮他家割稻子。    
    马水清问:“谁割的?”    
    爷爷说:“丁玫和她家里的人。”    
    马水清说:“我不是说过,家里的事就不必请她帮忙了吗?”    
    爷爷说:“她也没有先说一声。不光割了,还脱了粒,晒干扬净了。前天,直接把稻子挑来了。”他指了指东厢房,“都在稻囤里放着。今年收成好。”他又带我们到院外,看了—个高高的稻草垛,“是丁玫堆的,堆了—个下午。”    
    那草垛堆得很好看,滑溜溜的。新收下的稻草,在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爷爷说:“她活儿做得真好,稻地里就没有落下多少稻穗来,稻茬留得也又低又齐。听人说,她要当会计了。”    
    马水清问:“舒敏呢?”    
    爷爷说:“她在那儿割芦苇。”    
    我和马水清顺着爷爷的手指往东看,见到远远的河滩上,舒敏正弯腰将芦苇割倒。那片河滩上的芦苇属马水清家所有。爷爷用它们拦菜园挡鸡鸭,用它们编席子,每年秋天要割—次。    
    “你们去帮她一下吧。”爷爷说。    
    我和马水清就朝那片河滩走过去。路上,我用手扳住马水清的肩头说:“真不错,有两个女的抢着为你家做活儿。”    
    马水清一扭身,甩棹了我的手。    
    舒敏听到脚步声,抓着镰刀,不太麻利地站起来,并将左手放在腰上,大概是不经常弯腰干活的缘故,乍一干活,有点吃不消。见了我们,她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水笑着,“是你们两个回来啦!”    
    我在向她要过镰刀时,瞧见她的一根手指上缠着手帕。大概是被刀割破了。    
    我负责割,他们两人负责捆,并负责将它们一捆—捆地扛回去。本来就那么一小片河滩的芦苇,舒敏又已割倒了大半,我也没用太多的时间,就把剩下的一小部分割倒了。然后,就与他们—起捆,—起扛,太阳未落尽时,就把活儿都干完了。    
    舒敏似乎对那个芦苇垛很在意,洗了手,还又去看了看,觉得堆得已确实好看了,才回到院子里。    
    我和马水清扫院子,将桌凳搬出,舒敏就去灶上帮爷爷做还未做完的晚饭。天将黑时,桌上就有了一盘鲜红的虾、一碗放了辣椒丝的青黄豆、一碟切好的咸鸭蛋、一小碗金黄的腌咸菜,还有一小盆米饭、一大盆稀粥,皆为新米做成,很香。望着柿子树下这一桌饭菜,又被微微的晚风吹着,想着我、马水清与爷爷、舒敏—别多日而现在又在一起了,心中很是高兴。爷爷的嘴在无意识地蠕动,胡子—撅一撅的,不住地用一只枯黑的手去擦总是流泪的眼睛,—会儿看看马水清,—会儿看看我。舒敏说:“爷爷总是念叨你们两个。”    
    不知说到一件什么好笑的事,四人都笑了起来。    
    “这么高兴呀?”门口有人问。    
    四人回头看去,门口站着笑眯眯的丁玫。    
    “你们两个回来啦!”丁玫走进院子。    
    马水清朝她点点头,“你好。”    
    我正准备吃饭,连忙放下筷子,“丁玫,你好。”    
    丁玫走向爷爷,“爷爷,东头河滩上的芦苇怕是被人偷割了去了。割得很慌张,河滩上乱糟糟的,有些芦茬竟留了尺把长。”    
    爷爷笑了起来,“哪里是被人偷了,是他们三人割回来啦!”    
    我哨悄看了一眼舒敏,说:“是我割的。我不会割。”    
    舒敏脸色微红,笑道:“林冰会割,我不会割,那些长茬子,大概都是我留下的。”    
    丁玫说:“舒老师(她叫舒敏为舒老师,我和马水清都不叫,爷爷也不叫),你是做老师的,这活儿哪能让你干呀?”转而又对着爷爷,有点怪爷爷的样子,“爷爷也不拦着她。”    
    爷爷说:“她要干就让她干吧,她脸色不好看,干干活也好。”    
    此后,丁玫就一直对爷爷说话,我们三人就在那儿站着。


第五部分这年秋天(2)

    “地,我已让西头的小群子耕了,是用牛耕的,没用手扶拖拉机,拖拉机耕地耕不透,田头还总有耕不着的。让太阳晒个几天再播麦种吧。我妈说,就不要种大麦了。大麦产量高是高一些,但不好吃,还是种小麦吧,反正平常家里也就你一个人吃饭,奶奶是几乎不吃的,加上队里分的,粮食足够了。播种时,得洒些磷肥。今年麦子就倒伏得厉害……”    
    丁玫突然停住了,“你们吃饭吧。”    
    马水清说:“和我们一起吃吧。”    
    丁玫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这就走了,还要通知人明天早上打早工呢。”说完,就朝门口走。但没走几步,又停住了,朝马水清招招手,让他过去。    
    马水清犹豫了—下,就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时,丁玫闪到一旁,站着不动,却让马水清先走出门去。当马水清从她身边走过去之后,她说了一声:“你停一下。”马水清站住了。她走到他的身后,踮起脚,伸出胖胖的手来,很细心地将一小片刚才干活时落在马水清头上的芦苇叶子取下来,又顺手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尘。接着,掉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先吃吧。我跟他说几句话,他马上就来。”    
    我们三人就坐在凳上等马水清。等了十分钟,他回来了。那时天已黑下来了,爷爷便摇晃晃地去端来了罩子灯。灯光下,人的脸色模糊不清,并且不太稳定。风大些时,灯光摇曳,人脸都显得有点怪。这饭吃得太安静,我就第一个说话,小声问马水清:“丁玫与你说什么么?”    
    马水清说:“没有说什么。就向我随便问了一些学校里的事。”    
    我往嘴里一粒—粒丢黄豆,在心里琢磨着丁玫的这—连串微小的举动。我突然体会出什么意思来了,禁不住一笑,手一颤抖,黄豆掉到桌子上,蹦到桌子下的阴影里去了。    
    舒敏问:“你笑什么?”    
    我摇摇头,“我没笑什么。想笑,就笑呗!”    
    我又—粒—粒地往嘴里丢黄豆。因为丁玫的形象老在我眼前晃。刚才,她在与爷爷说话时,我在—旁长时间地打量了她。经了一年多的风吹日晒,经了一年多田野的熏陶,经了一年多农夫村妇真实而放肆的言辞的感染,她在劳动里已长成了—个很漂亮的村姑。她的身体是那样地丰满,那样地结实,头发是那样地黑,眼睛又是那样地亮,脸庞红红的,灿如霞光。在她身上,已有了艾雯、陶卉、舒敏这些女性身上没有的一些迷人之处。    
    马水清用筷子捅了—下我的额头,“想什么呢?”    
    “她长得比原先更好看了。”我—说出这句话来,心里就后悔起来,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舒敏,赶紧岔开话题去,“月亮出来了……”    
    吃完晚饭,大家都洗了澡,换了衣裳。爷爷总有他—套活儿要做:伺候奶奶,关鸡窝门,查看灶膛里的火彻底熄灭了没有……我们三个搬了椅子,坐到了院门外的大河边上,去看深秋夜晚的大河。    
    那深秋夜晚的大河很寂寞,一轮清月,只照着—河空水。我们坐了很久,居然没有见着有一叶帆从水面上驶过。河那边人家,大概也都因秋忙而劳累,早早睡了吧,不见一星灯火闪烁。    
    记得那回夏日的夜晚,也是我们三人坐在这大河边上。河水虽然空茫,但毕竟偶尔能见到一叶风帆,听到几声不能归去的家鸭的鸣叫,而这深秋夜晚的大河,竟是这样地无声无息。    
    舒敏坐在最边上。她穿了—件绸衣服,风—吹,在月光下微微泛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味飘散在空气里。后来,她便吹响了她的那管箫。箫声里,月亮就—寸一寸地往西边走,夜风就—点—点大起来。    
    我一点也不感到困,倒是马水清第一个喊困了,并伸了双臂,打了—个哈欠,说:“睡觉吧。”    
    舒敏也赞成:“睡吧。”    
    上床不久,马水清就睡着了,还打了小呼噜。我眼睛一闭,白天走路、割苇留下的疲倦—下子袭上身来,不—会儿,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起了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便醒来了。我觉得床上没有了马水清,就用手去摸,用脚去探,终于没有碰到他。与他—床睡觉时,我总有—个习惯,睡着之后,不是将胳膊放到他身上,就是把腿跷到他身上。(为此,马水清常将我捣醒,醒来以后很不好意思。)此时之所以醒来,大概就是因为那胳膊和腿皆没有着落的缘故。他大概去小便了。    
    可是过了十多分钟,也不见他回到床上来,我特别纳闷。纳闷了一阵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动也不动了,眼睛瞪得很大,望着床顶,仿佛此刻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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