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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尘埃-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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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钎眼中一热,连忙将头转向了一边。
于双北稀里呼噜地抹了把脸,粗声大气地喝道:“老九你还有完没完?啰里啰嗦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喝酒!”
乔甲斟满了自己面前的空杯,举到唇边浅浅一抿,长叹道:“一入了秋,霸上便又是寒风呼号。在霸上的时候,我总想着长安的风和日丽该是多么惬意……”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当他真的有机会徜徉在长安熙熙攘攘的街头;当长安明媚的阳光跳跃在他被霸上的风霜吹皱了的皮肤上;当他在午夜警醒,听到远处的夜色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绮丽鼓乐时……他还是觉得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在呼唤着霸上的节奏。
那是深植于血脉中的牵连,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割舍了——而那个折了翅,被困在长安的人,自小在霸上长大,对于霸上的眷恋,想来要比他们深厚得多。想到这一点,对于他们一直心存敬畏的那个人,乔甲忽然间充满了同情。
乔甲和于双北离开长安的那天,正是立冬的第一天。长安的天气分外的晴朗,尽管那晴朗的蓝天下树木都已经变成了稀疏的枯黄色。看惯了荒漠风光的乔甲仍然觉得长安有种旖旎的、温柔的美。
再一次回身张望的时候,却在一个不惹眼的角落里十分意外地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尽管离得远,他们又故意躲在树林里,可是乔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最前面那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他的身姿象他记忆中的一样挺直,但是笼罩在身体周围的那种无形的东西却已经悄然改变了。原本看一眼就会从心底里泛起寒意的肃杀,不知何时已经被淡淡的落寞所取代。
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殷仲浴血沙场的样子——那时的殷仲,英姿勃发,手中挥舞的长刀因为饱饮了匈奴人的血而泛着凛冽的红色,顾盼之间宛如从天而降的战神……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此时此刻却躲在阴影里落寞地目送他们离开。乔甲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热望紧密地附着在自己的身上。这同样浓烈的热切与落寞,让乔甲和于双北始终坚定的信念也不禁动摇了起来:他真的还能重返霸上么?
不能想,也不敢再想。两个人在马背上遥遥一拜,向着北方打马狂奔而去。
下了值回来,卯时刚过。正是一天之中寒意最重的时刻。听着头顶上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刮啦刮啦地响声,殷仲模糊地想:也许到不了晌午就要下雪了吧。几天之前,长安飘落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下得不大,一边下一边就融化了。却始终也不见放晴。阴沉了这么久,似乎连老天都在憋着劲要下一场大雪。
肃阁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应手而开。融融的暖意顿时扑面而来。
殷仲蹑手蹑脚地在外间卸了铠甲,踮着脚走进内室时,苏颜却已经从床帐里探出了头,睡意呢哝地唤了一声:“子仲?”
殷仲不觉一笑,连忙凑过去先在火盆上搓了搓手,“又把你吵醒了?等下,我的手凉。”
苏颜打起了一边的床帐,低声说道:“你快过来睡一会儿,我去吩咐秀娘给你做点热粥。”
被里还是暖热的,殷仲拉过棉被,将她环进了自己的怀里:“她们自己会做。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里陪着我。”
他的手在火盆上搓热了,但身上还是凉的。这一点凉意将苏颜仅剩的睡意也驱散了。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苏颜心里微微一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手臂,想让他快些暖和过来。
殷仲闭着眼轻声笑道:“你动手动脚的,到底是让我睡还是不让我睡?”
苏颜脸一红,轻声嗔道:“你这人怎么没个正经的?我这是……”
殷仲笑道:“明明就是动手动脚,还不承认。”
苏颜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好了,你放我起来吧。我在这里你总是不得好睡。”
殷仲却不肯松手,闭着眼睛说:“不行。你不在这里我更睡不好。”
苏颜没有再坚持,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耳边听到他的呼吸渐渐转为绵长,正想着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就听殷仲低低地问道:“你是不是担心太夫人要来长安的事?”
苏颜没有说话,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没事的。”殷仲在她后背上拍了拍,低声安慰她:“她对周家心存忌惮。你现在无论是真是假,都有三哥在背后撑着呢。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更何况还有我呢?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苏颜不禁一笑,“我一向怕她。你知道的。”
殷仲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有我呢。”
苏颜应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窗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了罗皓十分惶急的声音:“将军?将军?”
殷仲微微蹙眉,从枕上支起了半个身子:“怎么了?”
罗皓急道:“周府的练哥来了,说有要命的急事让你快些出来看看。”
练哥指的是周亚夫的贴身副将周练,是周亚夫十分倚重的人。周亚夫派了他来见自己,自然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殷仲不敢耽搁,连忙起来穿衣。
苏颜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正要跟着起来,却被殷仲按回了被里:“还早呢。你又没有什么事,再睡一会儿。”
苏颜心里隐隐约约地泛起了几分不妙的预感,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嘱咐他:“你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别光顾着家里。”
殷仲在她唇上匆匆吻了吻,便起身走了出来。
罗皓正象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肃阁外面乱转,看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压低声音说道:“练哥说了,请将军马上跟他离开长安。有要命的事情要请将军帮忙。要快。路上他会跟将军详细解释。”
殷仲一怔,不由自主地回身张望。
罗皓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微微泛着暖意的窗口,低声说道:“周将军的意思是,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还说不好。让你先不要惊动夫人。”
殷仲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周练呢?”
罗皓忙说:“在角门。石钎已经收拾了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在角门等着呢。”
这样的时刻,周亚夫派了这个人来找他,这本身就已透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殷仲不敢再耽搁,回身望了一眼晨光中轮廓渐渐清晰的肃阁,压低了声音嘱咐罗皓:“我尽快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帮我护好了她。”
罗皓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军放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殷府的后园,石钎果然带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在等他。那人听到脚步声,将头上的风帽掀起来一点,匆匆行了个礼,唤了声:“殷将军。”
殷仲忙问:“到底是怎么了?这么神神鬼鬼的?”
周练十分干脆的回答说:“将军马上跟随在下出城,再拖延片刻城门一封,只怕麻烦就大了。详情等下再跟将军解释。”看到石钎罗皓,忙又制止:“这个时候,人多反而误事。请两位将军看着周爷的份上,相信在下不会伤了殷将军。”
石钎还在犹豫,殷仲已经从他手里牵过了马匹,低声嘱咐:“看好家里。我尽快回来。”
外面的街道还在沉睡中,石钎和罗皓看着两匹骏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浓的雾霭之中,心中不禁有些担忧。他和罗皓对视一眼,彼此想的都是:周将军能有什么要命的事要在这个时候请了他去呢?
周练殷仲一前一后赶到城门时,周练拿出来的是周亚夫御赐的令牌。殷仲心中的疑惑不安在看到这面令牌之后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周练的神情却不容他此刻发问。殷仲只能将满腹疑问都埋在心里。出城之后,周练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一路向北,到了天明时分又折向南岗。直到天近午时,才行色匆匆地赶到了一处僻静的客栈。
殷仲满腹疑惑地随着他翻身下马。一转头,正和门里一个急匆匆走出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竟然是丁基。
丁基象是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满脸都是不耐,骤然间看到殷仲,愣了一下才扑了上来大叫一声:“哥,你怎么也来了?!”
殷仲转头去看周练,周练看看他再看看丁基,微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下知道殷将军此时定然是满腹疑问,不过,家主特意吩咐过,到了申时自然有人到这里来报信。如果那时送来的是坏消息,在下一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两位。还请两位少安毋躁。”
殷仲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丁基也不知道,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解释:“……我刚下值周将军就吩咐了人带我出城,一路上玩命地打马往这里赶——我那匹枣红马几乎要累死在半路上了……听说周将军一早就打发了好几拨下值的弟兄奔赴各地公干……”
殷仲不由得心乱如麻,周亚夫的做法很明显是在掩人耳目。可是到底为了什么呢?
申时不到,果然有人前来报信。却不是跟他们,而是拉着周练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才匆匆离去。
周练紧皱着眉头,神色也愈见郑重,“昨夜当值,两位可是一直在长乐宫?”
殷仲和丁基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
就听周练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后昨夜在含寿宫遇刺。梁王殿下正在彻查昨夜所有当值的羽林骑。”

第五十五章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围坐在火盆旁边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来。就连裹紧了大氅正在打瞌睡的丁基也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十分警觉地望向了窗外。
周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握紧长刀快步走了出去。
殷仲瞥了一眼丁基,极短暂的一个对视,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濒临爆发的烦乱焦躁。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长安的情况他们还是一无所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会是周亚夫派来的信使吗?
房间里似乎有点热。殷仲伸手将木窗推开了一条细缝,望着黑夜里簌簌飘落的鹅毛大雪,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太后遇刺,梁王不去追查刺客的下落,偏偏大张旗鼓地彻查守卫,唯一拿得出手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知道了刺客的下落底细——不过数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他居然已掌握了刺客的情况……他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就连丁基都能感觉出有问题。
殷仲只能揣测梁王这样做的目标还是为了除掉自己,而且是在天子脚下名正言顺地除掉自己。自从那一日在上林苑出言试探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没想到的是这个惩罚来得这样慢,慢到让他甚至有了一种变身为漏网之鱼的错觉。却原来,他的攻击埋伏在这里。相通了这一层,就不难猜测梁王彻查羽林骑的用意了,无非是要找出和刺客互有勾结的那个内应罢了——内应必然是自己,这一点无论是对殷仲还是对周亚夫来说都毫无悬念。只是连累了丁基。
所以周亚夫才会假装不知道夜里的宫变,先把当值的羽林骑都打发出去。只是这样一来,梁王要对付的新目标只怕就会由他殷仲换成了周亚夫……
殷仲在房中缓缓踱步,眉头却越皱越紧。如果他是梁王,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自己和丁基都已经离开了长安,虽然这样一来坐实了勾结刺客的罪名,但是无论如何总算是保全了一条性命。丁家树大根深,和长公主馆陶又颇有渊源,上下打点一番只怕还能在御前支吾过去。至于自己……
想到殷府中那个跟着自己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安稳日子的女人,殷仲有种揪心似的难过。梁王是会顾忌周亚夫的存在而放她一马,还是会借着这个机会连周亚夫一起解决掉?殷仲越想心里越乱,一把抓过长刀便匆匆往外走。
“哥!”丁基从后面扑了上来,一把抱紧了他:“哥,你冷静。周将军的信使不是就在外面吗?你得先听听练哥怎么说,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是为了回去送死?!”
殷仲被他紧紧箍着双臂,正要挣扎,门扇“砰”地一响,周练已经冲了进来。顾不上理会房间里两个人怪异的姿势,急匆匆地说道:“拿好东西,咱们马上离开这里。”
殷仲皱起眉头正要发问,丁基已经抢步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练哥,你好歹让我们心里有点数啊。”
周练看看他,再看看殷仲,轻声叹道:“梁王一口咬定有羽林骑的人给刺客做内应。还说……在刺客手里搜到了两位的腰牌。”
“他奶奶的,”丁基忍不住破口大骂:“上次我们下值的时候,在角门外和奉天营的几个兔崽子打了起来,好几个兄弟的腰牌都被撕扯得找不到了,这事我们已经上报过周将军了,怎么又……”说到这里,丁基猛然收住了口,脸色也因为突然间的顿悟而迅速地褪色为一团煞白。
殷仲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沉默片刻转头去问周练:“我家里……”
周练摇摇头:“详情还不知道,我家主上转告将军,长安殷府他会从中周旋,请将军一定放宽心。”
殷仲不禁苦笑,如何能放宽心呢?他握紧了自己的长刀,眉梢眼角浮现出十分坚决的神色:“谢谢你家主子的好意。不过我必须要回长安去。原本是我应当承担的事,不应该再落到她头上。”
周练神色大变,十分冲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军现在回去,我家主上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更何况,将军现在想回,只怕也回不去了。”
殷仲一惊,周练的神色已经转为急切:“报信的人身怀重伤而来,一路之上恐怕留下不少痕迹。说不定……梁王的人就快要到了。”
殷仲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不敢想象在这荒山野岭遇到梁王的人会有怎样的后果,当日在草甸上惨烈的一幕不合时宜地撞上心头,一瞬间就顺着他的后脊激起了一层层冷飕飕的战栗。
周练压灭了火盆,拉着殷丁二人迅速沿客栈的后门迅速离开了这里。客栈的后门外是一片荒芜的菜园,穿过菜园便是树林了。一直到黑压压的枯枝在他们的头顶纵横交错,将仅有的一点天光也完全遮蔽了之后,几个人的脚步才略微放慢了节奏。
在黑暗中中摸索着前进了大约两三炷香的时间,几个人渐渐感觉到脚下的地势上升,慢慢地由平原过渡为一片起伏的坡地。树木也渐渐稀疏,露出了头顶黑沉沉的夜空。鹅毛般的大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零零星星的小雪粒,有气无力地拍打着他们的发顶。
绕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岗,景色豁然开朗。回身一望,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山岗。从这样的高度,视线可以很轻易地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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