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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尘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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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先生端坐在榻前凝神把脉,对于他的问题恍若未闻。
齐飞鹤是武南名医,极清瘦的一个人,须发皆白。却有着孩童一般红润的肤色。良久,他缓缓收回了搭在苏颜腕上的手指,若有所思的目光却从昏睡中的女子慢慢上移到了殷仲的脸上。四目交投,殷仲心头不禁微微一动。只觉得这老人温水般的双眼中透着极犀利的神气,只一眼,仿佛已看透了他埋藏很深的心事……
正不知该恼怒还是该敬畏,却听他突兀的问道:“斗胆问侯爷一句,这位姑娘在府中是什么身份?”
殷仲长眉一挑,眼底已掠起了一片冰凉。目光淡淡扫过了床榻上昏睡的女子,冷森森的说道:“这是我的卧房。你说她是什么身份?”
齐飞鹤垂下眼睑,不在意的笑了:“这位姑娘早年曾受风寒,腰腿落下旧疾,而且伤及肺腑,又始终不曾医治过……只怕是天一转凉,便会疼痛难忍。”说着摇了摇头,微微带出一点唏嘘之意:“真不知她以往的冬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殷仲的目光沉沉的落在苏颜的脸上,即使在昏睡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象在忍受着难言的苦楚。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把人交给你。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有侯爷这句话,老夫就可以放心下药了。”齐飞鹤的眉目松弛下来,唇边也浮起了一点笑容:“她不过是受了风寒,勾起了旧疾。这样的病医治起来要说容易也是极容易的。但若是要调理出一副好身体来,没有半年一年是不成的。而且需要几副极贵重的药引,是以老夫刚才询问这位姑娘的身份……”说到这里,他脸上微微现出一点踌躇的神色,“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仲最不耐别人啰嗦,淡淡的斜了他一眼,脸色却已阴沉了下来。
齐飞鹤扫了一眼端着水盆出去的秀娘,压低了声音说:“这位姑娘体质寒凉,一两年之内恐怕难以受孕。侯爷不可心急……”
殷仲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头猛然一跳,立刻不自在的侧过脸去。
齐飞鹤却只道是他被自己道出了隐私多少有些害羞。也不在意,又细细的嘱咐一番起居饮食的禁忌,才留下药方告辞而去。
苏颜懵懵懂懂的醒来,入眼一片素色的帐幔,微弱的火光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静静的透了进来,暖融融的跳动着。
四下里静悄悄的,夜似乎已经很深了。
头还昏沉着,咽喉却焦渴欲裂。苏颜费力的挣扎起身,伸手拨开了床帐。
这是一间陌生的卧房,格局大小与太夫人的卧房隐隐相似。却少了许多华丽的摆设。除了床榻,就只有西墙一排木架。架上几盆盆景,此外就只有满架的竹简。南窗下的书案上陈列着文房四宝,并几卷裁好的素绢。书案旁立着一人高的青铜缠枝烛台,上面留着两支粗如儿臂的白烛,都已燃去了多半。
粗粗一眼扫过,果然看到了煨在火盆边沿的茶壶。
苏颜挣扎下床,原想着不过几步路而已。却不料脚刚一沾地,便一跤跌倒。两条隐隐作痛的腿竟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外间的人似乎被惊动。还没等她爬起来,那人已疾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头顶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又从那冷淡里透出几分焦虑来:“疼得厉害么?”
苏颜的手还撑在地上,身体却被一双手臂打横抱了起来。不知怎么,心底里竟有几分奇异的放松,就仿佛有过了第一次的肌肤相触,第二次理所当然的就变得自然了。苏颜微微咬着下唇,却没有躲闪,一言不发的任由他将自己放回了床榻上。
又有慌乱的脚步声传来,秀娘仓皇的在门边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没有听到姑娘醒了。”
这个声音苏颜在昏睡中曾听到过。一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便已猜到了一定是殷仲嘱咐她夜里照料自己。眼见殷仲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替她求情:“我只是想下床找口水喝。并不怪别人。”
话音未落,已然意识到了自己逾矩。她也不过是殷府的杂役,哪有资格替别人求情呢?隐约记得殷府的家规里是有不能求情的……
苏颜收回了手,微微有些难堪的垂下了头。
耳边一团寂静,随即响起了殷仲沉沉的话音:“把外面炉子上煨的药端来。”一边说,一边从床边走开。
苏颜悄悄抬头,殷仲却已经端着水杯走了回来。一言不发的将水杯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颜怔怔的接过,闻到了淡淡茶香,口渴越发难耐。也顾不得去想自己的逾矩,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殷仲十分自然的从她手里接过空杯,侧头问道:“还要吗?”
苏颜摇了摇头。一垂眸,却看到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衫,头发也散着。不及多想,冲口说道:“侯爷穿的单薄,不要着凉了……”
殷仲斜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却并不言语。
几分沉沉的难堪重又压回了苏颜的心头——到底还是逾矩了,这样的话,几时轮到她来说呢?幸好外间又传来了秀娘的脚步声。
人还没有进来,浓重的药气已经扑鼻而来。殷仲不禁蹙眉,转眼去看苏颜,她却客客气气的向秀娘道谢,然后紧着眉头,一口一口的将满碗黑色的药汤都饮尽了。
明明是嫌苦的,偏偏强忍着。殷仲不禁有些好笑起来:“不苦吗?”
苏颜勉强咧了咧嘴,腮帮子却不受控制的抽动起来。
殷仲放声大笑,“既然觉得苦,怎么又喝的那么痛快?”
苏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淡淡的说:“病倒了有药吃,已经是奴婢的福气了。又怎么会嫌苦?”
殷仲心头一动,细细看过去,苏颜的脸上笼罩着微弱的火光,看不出苍白来。脸部的线条也因着幽柔的暗影而显出了几分柔弱。一双水杏般的眼睛干净得纤尘不染,轻轻一瞥便又垂下了视线,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随意,而微微的无措起来。
这样的她,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单薄。毫无预兆的,一个问题就这么冲口而出:“你年纪轻轻,怎么会落下这么重的旧疾?”
苏颜的视线顺着他滑落在肩头的发丝慢慢的下滑到他的手上,放在床沿上的这双手骨节分明的手,张弛有力。就象他的人,明明一副慵懒的装束,却还是透出了骨子里的锐利。似有似无的,总让人觉得被他逼迫到了某个角落里,除了面对,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十岁那年,我父亲被罢官。抄家的时候,家里的女眷都被锁在后园,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夜……”苏颜微微侧过了头,她的眼垂着,殷仲只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象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父亲过世之后,我被接到了安定郡的姨母家。我力气小,手又笨,活干的不好,总是被整夜罚跪……”
她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丝毫波动。殷仲却被这异乎寻常的平淡激起了一阵微微的战栗。直到她的声音沉寂下来,他才惊觉自己的失神。
也许是怜悯她这样费力的掩饰自己内心的旧伤,殷仲想也不想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轻轻的扶着她躺回了被里。苏颜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身上的疼痛令她分神,顺从的躺了回去,任由他拉过棉被细细的替自己掖好了被角,没有丝毫的反抗。
才要合眼,他又追问一句:“令尊当年在哪里做官?又为什么罢官?”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由他口中问出来,多少就带出了几分锐利的味道。
苏颜却已无力再去揣摩他的态度。闭着眼微微摇了摇头:“我爹的名讳上苏下承。当年在河东做县丞。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殷仲沉默片刻,又问:“还有别的亲人么?”
苏颜睡眼朦胧的摇头。也许是汤药开始起作用,全身都感觉热乎乎的。腰腿间的酸痛被压了下去,困意却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迷蒙之间忽又想到今天的事尚未向他道谢,又强打精神的睁开眼。
殷仲已经起身,正轻手轻脚的放床帐。看见她睁眼,手里的动作不由得一缓,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了?腿还疼?”
苏颜摇了摇头,口齿不清的嘟囔:“多谢……侯爷。”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立刻又觉得不妥。她是下人,这样的道谢未免太过轻漫……
浓浓的睡意似乎都被自己吓跑了。苏颜惴惴不安的抬眼去看,殷仲却只是望着她,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极轻浅的笑容,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起来,幽沉沉的眼瞳里似乎也泛起了一层清亮的光,竟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不等苏颜看清楚,床帐已经放了下来。苏颜望着床帐轻柔的曳动,无意识的牵起了唇角。
“原来他真的会笑……”
第九章
苏颜懒懒的靠着浴桶的边沿,全身都浸没在了黑褐色的药汁里。半睁半闭的眼睛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潮湿而迷蒙。
冬日清浅的阳光透过素白的帘幕,和弥漫着浓浓药香的水雾混合在了一起。
一室静谧。
浸得久了,皮肤上灼热的刺痛已经渐渐平息。苏颜慢慢的揉着麻木的双膝,无声的叹息。一直如影随形的疼痛忽然之间变成了麻木的绵软,反而让她感到无措——她甚至连独自站立都感到困难。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苏颜睁开眼微微一笑:“又要麻烦你了,秀娘。”
“苏姑娘你总是这样客气。”秀娘摇摇头笑了,微微发福的脸上随着笑容浮现出几道浅浅的沟纹。苏颜看不出她的年纪,只知道她的力气很大,拖着自己近乎半残的身体进进出出的时候,从来都不曾皱过眉头。
“秀娘,我给你打一个荷包吧。”苏颜半靠在她的身上,顺从的伸开手臂让她服侍自己穿衣,心里却多多少少的歉疚起来:“别的,我就不会什么了。”
秀娘的手一缓,又笑了:“我已经不是年轻的姑娘家了,要荷包做什么用?你呀,还是好好的给侯爷做一个吧。”
苏颜的手臂微微一顿,心却缓缓的沉了下去:“秀娘,这样的话,再也不要乱说。我只是下人,侯爷用的东西,是轮不到我来做的。”
秀娘抬头瞟了她一眼,却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半拖半抱的将她搀扶到了外面的膝榻上。火盆燃得正旺,卧房里暖融融的。秀娘小心翼翼的扶她偎着火盆坐好,又取来布巾帮她擦拭头发。
苏颜慢慢的梳理着垂落在身前的长发。一片静寂之中,窗外觅食的鸟雀拍翅飞过的声音便听的格外真切。下意识的抬头望向窗口,素色的窗纱上一片明晃晃的光线,几茎枯枝在风里摇曳不定。反而衬得满室的静寂越发的不真实起来。
似乎,已有很久不曾体味过这样的静谧了,竟无端的勾起了脑海里星星点点的碎片,温暖而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的某个片段,小小的自己俯在书案上练字,父亲捧着一卷竹简懒懒的歪在膝榻上。也是一室的静谧,空气中流淌着暖暖的茶香,只要抬头,便能看到父亲沉静的面容……
一丝异样的感觉沉沉的压上了心头。苏颜下意识的望向门边,高大的身影静静的立在那里,不知已进来多久了。
苏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木梳。她无法起身,只能在膝榻上垂首行礼。
脚步声慢慢的靠了过来,十分自然的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怎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淡的语调没有丝毫的波动。
“多谢侯爷,”苏颜的头不禁垂得更低了:“已经不疼了,只是……没有知觉。”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挑起了她身前的一束发丝。苏颜愕然抬头,却见他正将那一束半湿半干的发丝举到鼻端轻嗅,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象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唇边也随之浮起一个轻浅的笑容:“连头发上都带着药香呢。”
苏颜一时间只觉得无措。自从来到离园的第一夜,他半夜起来照顾她,她心中对于他的畏惧就已经减少了许多。但这样的相对,仍然让她……无措。
她应该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头发吗?
迟疑间,殷仲却放开了她的头发,转头去吩咐刚从内室出来的秀娘:“跟厨房说,我的午膳也送到这里来。”
秀娘轻声应了,匆匆退出去准备午膳。
殷仲环视四周,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住在这里,觉得习惯吗?”
这里是离园的东厢,原本是存储杂物的地方。比起殷仲的书斋来自然是简陋了许多。
苏颜听到他这样问,唇边不禁浮起了一丝浅笑——哪有主人低声下气的问下人这样的问题呢?面前的这个男人,距离最初留给自己的那个冷戾的形象似乎……越来越远了。
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的勾起了她的下颌,声音里微微带出了一点好奇的味道:“你笑了?这句话很好笑么?”
他的眼睛幽幽沉沉,漾着粼粼的水光,却清冽的不染丝毫的情色。仿佛这样一个亲昵到轻佻的动作,单纯的只想迫她和自己对视——竟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固执。
苏颜绷起的神经慢慢的松弛下来,唇边的笑纹却不自觉的带出了无奈:“侯爷,每一个下人你都这样过问吗?”
殷仲收回了手,斜斜的瞥了她一眼:“你在挑衅?”
“苏颜不敢。”她垂下头,唇边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
殷仲轻轻哼了一声:“今天都做什么了?”
苏颜低声答道:“除了泡在药里,就只帮秀娘做了些针线……”她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低微下来,头也垂得更低了。
“针线?”殷仲微微蹙眉:“谁让你做这些事的?”
苏颜沮丧的垂着头,声音越来越轻:“自从到了离园,我都没有做过事……”
殷仲的眼里浮起了一点笑容,语气却平淡了下来:“做事?这个重要吗?”
“自然重要,”苏颜冲口说道:“没有人会白养着不做事的废人。”
殷仲的眉头一紧,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这话是谁说的?”
“我姨母。”苏颜轻声说:“这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了。”
殷仲微微一怔,凝视的目光中那蕴积的风暴却不易觉察的,一丝一丝消散了开来。
“这样啊,”他在她抬头的前一秒钟移开了视线,淡淡的反问了一句:“那你都会什么?”
苏颜缺少血色的脸上立刻透出几分紧张的神色:“我……勉强算得识文断字。在姨母家的药铺里,帮忙抄写过账簿……”
“药铺?”殷仲若有所思的打断了她的话:“药材生意,你懂多少?”
苏颜不明白他的用意,愣了一下才回答说:“我只管记账……只知道进价出价……”说着,声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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